原创小说:消失的花样年华
1
犬夜叉又在挤脸上新长出的青春痘了。原本他小心地挤，作痛苦状，现在他动作粗野，像毫无感觉地按压一块正在腐坏的猪肉。我曾劝他痘痘会自然消失的，他听后立即罢手，坐到镜子前，像头年老体衰的雄师。我从镜子里看到他攥紧了拳头。
早上看到他满脸红肿的紫印时，我想起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犬夜叉笑时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像极了高桥留美子笔下着名的漫画形象“犬夜叉”，因此我直接称呼他犬夜叉。可他绝少会笑。
犬夜叉现在二十四岁，他说自己是个可耻的无业游民，在我看来他说的一点没错，没有固定工作，除了睡觉似乎还是睡觉。但幸运的是他有足够的钱供他挥霍几辈子。两年前一场惨重的车祸把巨额保险和万贯家产一股脑砸给了他，他立刻成了一个令人羡慕也令人可怜的孩子。
而我是个普通的大三学生，独自在这个城市上学，手里握着大把大把寂寥的时光，这是我们俩的共同之处。
2
我之所以和犬夜叉住在一起，是由于我下公交车时不留神踩进下水道而扭伤了一只脚。
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知道后十分着急，费尽周折把我安排到犬夜叉家住。
听我妈说，我爸爸的表哥的侄子的某某的某某的儿子就是犬夜叉。如此，我八成与美国总统也能扯上关系。达尔文说：千万年前我们都是猴子。
最终我还是住进了犬夜叉宽敞气派的房子里。本想犬夜叉会照顾我，谁知却是我照顾起他的生活，尽管他比我大三年零两个月又十八天。
我因为自小学就上寄宿制学校，残酷的环境逼迫我学会了顽强的独立自理与适应能力，这为我在包括老师在内的成人世界里赢得了很多的评价。
但犬夜叉却长在蜜罐里。他不太爱说话，稍稍固执，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里面是无穷无尽的倔强与忧伤。他像所有这个城市上层辉煌光环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一样，极度傲慢，又极度脆弱，不堪世俗无情地磨蚀。
我们都是独来独往的虎王，现在是休戚与共的伙伴。我无法想象在我搬来之前他的生活状况。他板起脸，像家长训斥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对我说：我曾吃汉堡吃到吐。
望着他脸上紫黑色的痘疤，我相信他的话。
3
花样年华。
纸醉金迷的夜总会用了这样一个高雅的名字，是我未见过世面的小脑袋瓜子想象不到的，如同我看不惯高分贝乐曲下乱舞的群魔那样，只能坦然接受，但不会厌恶。
犬夜叉曾经是这里的金牌DJ。他用天生敏锐的触觉和对音乐近乎病态的激情成功谋杀了成千上万个飘荡空虚的灵魂。两年前，犬夜叉在他最辉煌灿烂的时候撒手不干了，白天躲在家里昏天黑地的睡觉，晚上从琉璃铺子里搬回成堆的玻璃制品。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震天的音乐如同汹涌的巨浪把我们打翻、吸收，所有的人随狂燥的音乐热烈摇摆，挣扎沉浮，如同触电一般。
聚光灯流转，我们发现了舞台上紧握话筒动情歌唱的舒天。
舒天和他的紫琉璃乐队是这个堀市众多地下乐队中存在时间最长的一支。向其它寂寂无名的乐队相比，他们对当今物质世界一针见血的嘲讽和对年少纯真的真情留恋，让他们四个有像吸毒者惨白、颓废面容的男人得到一小部分青年人的喜爱。舒天是犬夜叉的好朋友，他们乐队能一直在花样年华毫无顾忌地表演有犬夜叉很大的一份功劳。
四个男人站在台上，如痴如醉，像矗立在山巅的王者俯视台下顶礼膜拜的臣民。
4
很快，舒天就成了我的朋友。
在休息的时候，我们在后台找到了舒天。他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有一张惨白却异常俊美的脸。他问犬夜叉：你朋友?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来自远方。犬夜叉搂住我的肩头说：不，我们的表弟。
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说：我叫己乐，很高兴认识你。
握在我手里的舒天的手轻软如绵，冰冰的却像一只死人的手，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不时有黑色的光芒闪现，神秘而诡异，像两个深深的洞穴，装满神奇又不可预测的力量。
舒天耸耸肩，一丝不易为旁人察觉的微笑像流星划过阴沉的天空，在我一眨眼的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犬夜叉说：他真是我表弟。
这句话在舒天听来一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我看到他没有血色的嘴角挤出一丝浅笑。
我转身，看见犬夜叉在挤一个未熟的青春痘。
舒天他们又该上台了。忧伤的情绪渗入血液，在狭窄的血管里四散游离。我第一次大汗淋漓的舞蹈，扯开喉咙喊叫，没有人知道我是名牌大学顶尖的学生，我同他们一样，平凡又脆弱，可以痛可以笑。犬夜叉坐在椅子里，他说刚才挤痘把粉底弄掉了，没脸进舞池。
5
凌晨，舒天被我们带回了家。他喝了很多酒，吐得一塌糊涂，害我和犬夜叉被司机大叔骂成一堆狗屎，多亏我一张巧嘴才免遭被撂在路上的悲惨境地。
回到家，我已经体力不支，气喘如牛了，犬夜叉把舒天扔到沙发里也开始大口喘气，纤瘦的舒天像一堆死猪肉瘫卧在沙发里。他睡觉时的样子很可爱，安详得如同刚出世的婴儿，只有此时脸上才显现了血色，像点点蕴藏燎原之势的火星。
休息够了，犬夜叉把舒天背到自己的房间。
我身体一挨床就睡死过去，桌子上的手机连响三遍也没能把我吵醒，直到天大亮时从犬夜叉房间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像一面铜锣在我头顶敲响。
我惺忪着眼打开房门的时候，舒天也拽开了防盗铁门，紧接着那扇门在他身后被狠狠地关上。
6
我依然在学校里很用功地念书，依然是老师眼中顶尖的学生。犬夜叉依然在黑暗中粗野地挤他脸上越来越频繁长出的青春痘，依然白天睡大觉，晚上带我逛琉璃店，让我帮他提回各式各样昂贵的玻璃艺术品。一切皆平静如死水，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在时针规律的转动中滑动向前，不会憧憬也不会绝望。
周末我们在花样年华狂欢一夜，在舒天悠远伤感的嗓音中醉生梦死。我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心的方向。我快乐地在舞池里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别人一定认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而犬夜叉只愿在舒天唱歌的时候使劲挤脸上的青春痘。
一张脸已经千疮百孔，他却浑然不知。忧伤爬满他脸上的沟壑，钻进他越来越淡漠的眼睛。
7
星期天。
同任何一个星期天一样，我在12点把犬夜叉从被子里拖出来，尔后进厨房准备一天里的第一顿饭菜。犬夜叉则打开电脑上网淘玻璃。
这时候有人敲门，只敲了三两下。手指关节轻轻触碰铁皮的低沉响动听来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悸——我和犬夜叉从没有客人大白天来访。
我打开门，看见舒天安静地站在门外。从那天早上摔门走后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喜出望外，说：犬夜叉，有贵客临门。
犬夜叉很平淡地对我说：你的菜糊了。我嗅嗅空气，惊叫着冲进厨房。
舒天很舒服地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犬夜叉依然坐在电脑前面淘他的宝贝，他不断地打开一个又一个windows窗口，再不断地关闭，一个又一个。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让四周的空气稠密得像一锅白米粥，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让人不必担心这个空间会突然死掉。
舒天说：：我想请你为我们乐队写一首歌。
犬夜叉没有把视线移开电脑屏幕，很冷淡地说：什么要求?
舒天说：歌名叫《玻璃年华》你知道该怎样写，我相信你的才华。
犬夜叉回过头，大声地问我：饭好了吗?我饿疯了。
8
我们疯忙一阵。
犬夜叉彻夜坐在电脑前面，在黑暗中用一个小时抚摩凹凸不平的脸，然后再啪啪地打一行字。或者他坐在阳台窗户上，在西落的太阳微弱的光线里面，辛苦地探寻、思索。所有的灵感像压榨出的油脂从指间汩汩流出。而我则不厌其烦地做了一整本英语六级模拟试题。
我们疯狂享受被充实填满的日子带来的快感，就如同久旱的土地张开胸怀不错过每一滴雨水，生命仿佛重新开始。
犬夜叉说他最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躺在宽阔的冰面上很美地睡，并不觉得寒冷，却有人在他身体下面点起一把火，突然冰面融化了，他的身体随之下沉，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他滚烫的身体吞噬。
当水与火交融的刹那犬夜叉会痛苦地醒来，然后到卫生间冲一个凉水澡。凉水如无数细小的针头刺痛温暖肌肤，让他欢快地喊出声来。
舒天几乎每天都来。我看得出他对犬夜叉的作品非常满意。他一直坚信犬夜叉天生具有卓越而锐利的音乐才华。
我则负责中午的饭菜。吃饭的时候，犬夜叉和舒天一边狼吞虎咽我炒糊的菜——我做饭时总会分心而把菜炒糊——一边为某件鸡毛小事争论不休。我恍惚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纯朴地耐人寻味。
两个星期后，犬夜叉的歌《玻璃年华》完成了，而我也在同一天的上午结束了大学英语六级的考试。空虚再一次席卷了我们，带来了铺天盖地的虚脱，于是我们拔掉电话线锁紧门痛快而舒服地睡了两天两夜。
9
《玻璃年华》交给舒天后，他很快完成了谱曲、编曲的工作，只等着周末在花样年华进行处女演唱。
值得高兴的不只这些，最近几天犬夜叉脸上再没有长出新的青春痘。他抚摩着他的糙脸，无所适从像迷路的孩子。
在《玻璃年华》首唱的那个周六晚上，花样年华依然挤满了人。
所有人酣畅淋漓地扭动身体，甩起头发，在躁动的旋涡里颠簸沉浮。当怀旧的木吉他奏响的时候，所有挣扎摆动的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在原地，伤感而清澈的歌声飘进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天易黑，人容易伤悲
多想走下去再苦也不说累
透明的日子依旧弥漫花香的甜美
却脆弱地如同玻璃那样容易破碎
张开隐形的翅膀自由地飞
留下满屋子浪漫的青春气味
可是时光如水，我们那么容易流泪
舒天连唱了五遍，唱到最后，有一部分人开始哭了，包括犬夜叉和我。
我们以为自己心如磐石早已没了泪，以黑夜为防护外衣，以年少轻狂为开山利刃，对这个世界所有令我们害怕的东西抵御，挥刀砍杀，像一群羊穷尽所有拼命反抗噬血的狼。但是我们发现，我们仍有脆弱敏感的地方，不堪忍受轻轻地触摸。
10
走出花样年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们四个人像四处游荡的幽灵，冲偶尔疾驶过的汽车吹口哨，活脱脱痞子样。
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散发出隐隐清凉的气息。
犬夜叉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装做悠闲地吹起《玻璃年华》的伤感旋律。舒天背着他的木吉他，不时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动琴弦，和着口哨声。那个陌生的女孩则紧跟其后，快活得像一只小鹿。
她留一头时下她这个年龄段女孩子不多见的细碎长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幽幽的光彩。她说话的声音透出浓烈的清纯与羞涩。她说：我们应该去庆祝。
于是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小酒吧。
人已经很少了，散坐在吧台上。音乐轻柔如水，灯光暗淡如月，缓缓流过每个人的身体。
一杯啤酒下肚，舒天把那个叫子璇的女孩搂进怀里，用炫耀的口吻说：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漂亮吧?
未等我把赞美的话说出一个字，犬夜叉端起第二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声尖锐而寒冷的响声从酒杯底座下面某个深处传来，紧随其后，整个酒吧颠倒、混沌，像一锅翻滚的热粥。
我听到了某种野兽急促而沉闷的呼吸声，我回过头，看到犬夜叉扑向舒天，然后他俩像两头斗红了眼的狮子撕打在一起。杯子、酒瓶、花瓶，能碎的东西都碎掉了，散落一地。
子璇像只被狮子追赶的小鹿，失声尖叫，而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被打碎的玻璃中最锋利的一块扎到了胸口，没有疼痛，没有汩汩的血流，只有无边无际的晕眩。
最终他们俩都倒在地上，倒在闪着亮彩的玻璃碎片上。
空气中开始弥散出血液腥甜和酒精香醇的味道。
11
太阳东升，又西落，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六下的时候，我挣扎一番，睁开眼。我的脑袋左右半球像在决裂，在这样沉闷的疼痛下，我的记忆模糊不堪，像水蒸发后只留下一摊凌乱的水渍。
我打开犬夜叉的房门，看到犬夜叉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如同战死的士兵倒在同伴或敌人的尸体上面，安详而惨烈。原本摆放玻璃工艺品的木架子倒在床边，空空的格子如贪婪的嘴巴。
我把犬夜叉抱上床，然后我搂着他又睡了。我们都喜欢沉睡，似乎它能帮我们逃避。
12
舒天消失了，不见身影，电话关机，完完全全的人间蒸发。犬夜叉则更加频繁地出入花样年华，只要天完全黑透，他便独自出门。
几乎每天凌晨他都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回家过夜。这对他是拿手好戏，都不能算作小菜，容易得像把手掌一次又一次反转。
我依然在学校按部就班地上课，准备期末考试，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劝了犬夜叉很久，反反复复地追问“你们有什么不可告诉我的秘密”之类的话。当最后我准备放弃，指着他骂“你他妈的就这样糟践自己一直到死吧”的时候，犬夜叉狠很掴了自己一巴掌，说：走吧，我们去找舒天。
就在我们刚打开门的时候，子璇来了。她带给犬夜叉一封信，并告诉我们舒天从自家阳台上跳了下去。她说舒天像鱼一样从她手里挣脱坠下楼。
一记重锤打在我的胸口，我无力地拉住犬夜叉的胳膊，身体不由自主地下落，似乎没有尽头，永不休止得下落。
泪眼模糊中，我看到犬夜叉把那张雪白的信笺撕得粉碎扬向天空，然后撕心裂肺地喊：舒天，你真他妈的笨蛋。
13
舒天的葬礼我们无法参加，他被父母带回老家，西南一个没有名字的大山深处安葬。
子璇再没有出现。我想她是深爱舒天的，可舒天并不爱她，他利用了她。她成了无辜的挡箭牌。短暂的爱情留在她青涩的记忆里，成为抹不去的印记。
可对于这个城市而言，舒天就像炎热夏季的一阵清凉的风。当风吹来的时候，人们停下来享受、赞美，当风吹走的时候，人们会期盼另一阵风，而不会留恋、回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人心是冷漠的。
所以，在我和犬夜叉最后一次去花样年华的时候，看到舞台上又出现了新的金牌DJ，金牌乐手。
舒天，犬夜叉，我，我们开始被这个城市遗忘。
14
期末考试结束了，妈妈催我回家。
我提着一些衣服和一大箱子看完的书站到了门口。我对犬夜叉说：等我40天。
犬夜叉拍拍我的肩膀说：没有你在，我会饿死。
我给了他一拳，然后转身，义无返顾地走了。
火车缓慢加速驶离站台的时候，一滴泪掉下来。我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个城市消失在视线之外。
15
回到阔别半年的家，我感觉日子仿佛停滞了，硕大的太阳从我的头顶缓慢移过，投下深邃而寂寞的阴影。
妈妈给我报了一个出国英语短训班。短训班的生活像是一潭散发臭味的污泥，沉闷、压抑、浑浊、恶心。十几个高中生安静地听课，做笔记，争先恐后跟外教对话。而我是他们中的异数，常常凌晨一二点还趴在被窝里写字，白天在课堂上打瞌睡。在他们眼中，我是不可理喻的异端分子。
我给犬夜叉发了很多的短信，他一条也没回，于是我又打他的电话，可铃声响两下就被挂断。
当因愤怒而使脸看起来像一块白猪肉的外教恶狠狠地罚我唱三遍YesterdayOnce More的时候，犬夜叉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他说要自己一个人外出旅行。看完后，我对已经抓狂的外教说了声Sorry，然后抓起书包一气跑到马路上。
我继续不停地给他发短信，继续写字到很晚，继续不在乎做这帮高中生眼中的异数。
熬出短训班监狱般的生活，我对妈妈说：我要提前回学校。
16
我走在熟悉的这个城市的繁华街头，冷漠的人群，刺耳的车鸣，高大的楼宇以及路边苍郁的法国梧桐，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我想，我是依恋这个城市的。
犬夜叉已经走了，把偌大的房子扔给我看管。
每天晚上，我坐在电脑前面接收犬夜叉发回的他在某个地方的照片，整理保存好后，开始握起笔写字，直到手酸，再看犬夜叉旅途中的照片。我发现每张照片上的犬夜叉都是一个表情动作，淡定、安然，像一头与世无争的雄师。几缕耀眼的光芒从他灰色的瞳孔里晃出，刺激着我困顿的眼球。
时间无声无息地不停转动向前，路边美丽的法国梧桐落叶了，手掌状的叶子像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悠扬落在脚下。这个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化了，花开始开了。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我一天天地长大。
六月，在我拿到这个城市这所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的同时，英国那所着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已静静躺在我的信箱里。我知道，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继续学生生涯。
17
绚烂的霓虹又亮起来，千千万万的年轻人又开始了他们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他们是否都有自己的方向，而不会迷失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
共同生活、学习了四年的同学围坐一桌，把酒高歌，真挚的感情如洪水泛滥冲垮最后的矜持，未开口泪先流。
我想起花样年华，想起死去的舒天，他在天堂是否依然执着地唱伤感的歌?还有犬夜叉，昨晚他告诉我今天就能到曾经魂牵梦绕的西藏。西藏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站在无边的旷野之上，是否能听到舒天低沉的嗓音?
午夜钟声敲响，我被同学灌醉了，借着酒劲我唱起舒天的歌：
天易黑，人容易伤悲
多想走下去再苦也不说累
透明的日子依旧弥漫花香的甜美
却脆弱地如同玻璃那样容易破碎
张开隐形的翅膀自由地飞
留下满屋子浪漫的青春气味
可是时光如水，我们那么容易流泪
同学们都哭了，而我躺在沙发里睡着了，做了很多的梦。
18
在我即将远涉重洋的前—天，妈妈告诉我，犬夜叉一个月前死在了西藏日喀则，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括房子、数也数不完的钱以及一封薄薄的信笺。
他死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他说：第一次见到格桑花开的时候，刹那间我发现垂死的灵魂原来一直埋在青藏高原的千年冻土之下。
19
我推迟了出国的行程，即使会因此失去全部的奖学金。
我再一次走上这个城市的街头，坐在路边水泥地上，两眼茫然，像不经意闯进一个陌生领域的异族。眼前匆匆的人流车流汇成一片汪洋，我感觉我要溺死在里面。
我坐在阳光下看时间有节奏地流过。
晚上，我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小时，用Photoshop把舒天和犬夜叉的照片拼结在一起，然后关掉房子里所有的灯。幽深的黑暗中，我看到舒天和犬夜叉苍白的脸，一瞬间又全部消失干净，接着我又看到舒天在角落里低沉地唱歌，而犬夜叉一边甩力挤青春痘，一边放肆地笑。一种叫伤痛的感觉袭击了我，排山倒海。
我站在一座空城的中央哭泣。
20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城市。路过花样年华的时候，我看到玻璃门上赫然张贴的一张巨幅海报：今晚十点整黑月乐队首演。
本来我打算用犬夜叉的钱买下花样年华的经营权，把那个舞台永远留给舒天和他的紫琉璃乐队，我想，犬夜叉也一定希望我这样做。但最终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段时光已经过去，我应该尽快去英国。
2007.1.15-23
犬夜叉又在挤脸上新长出的青春痘了。原本他小心地挤，作痛苦状，现在他动作粗野，像毫无感觉地按压一块正在腐坏的猪肉。我曾劝他痘痘会自然消失的，他听后立即罢手，坐到镜子前，像头年老体衰的雄师。我从镜子里看到他攥紧了拳头。
早上看到他满脸红肿的紫印时，我想起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犬夜叉笑时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像极了高桥留美子笔下着名的漫画形象“犬夜叉”，因此我直接称呼他犬夜叉。可他绝少会笑。
犬夜叉现在二十四岁，他说自己是个可耻的无业游民，在我看来他说的一点没错，没有固定工作，除了睡觉似乎还是睡觉。但幸运的是他有足够的钱供他挥霍几辈子。两年前一场惨重的车祸把巨额保险和万贯家产一股脑砸给了他，他立刻成了一个令人羡慕也令人可怜的孩子。
而我是个普通的大三学生，独自在这个城市上学，手里握着大把大把寂寥的时光，这是我们俩的共同之处。
2
我之所以和犬夜叉住在一起，是由于我下公交车时不留神踩进下水道而扭伤了一只脚。
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知道后十分着急，费尽周折把我安排到犬夜叉家住。
听我妈说，我爸爸的表哥的侄子的某某的某某的儿子就是犬夜叉。如此，我八成与美国总统也能扯上关系。达尔文说：千万年前我们都是猴子。
最终我还是住进了犬夜叉宽敞气派的房子里。本想犬夜叉会照顾我，谁知却是我照顾起他的生活，尽管他比我大三年零两个月又十八天。
我因为自小学就上寄宿制学校，残酷的环境逼迫我学会了顽强的独立自理与适应能力，这为我在包括老师在内的成人世界里赢得了很多的评价。
但犬夜叉却长在蜜罐里。他不太爱说话，稍稍固执，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里面是无穷无尽的倔强与忧伤。他像所有这个城市上层辉煌光环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一样，极度傲慢，又极度脆弱，不堪世俗无情地磨蚀。
我们都是独来独往的虎王，现在是休戚与共的伙伴。我无法想象在我搬来之前他的生活状况。他板起脸，像家长训斥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对我说：我曾吃汉堡吃到吐。
望着他脸上紫黑色的痘疤，我相信他的话。
3
花样年华。
纸醉金迷的夜总会用了这样一个高雅的名字，是我未见过世面的小脑袋瓜子想象不到的，如同我看不惯高分贝乐曲下乱舞的群魔那样，只能坦然接受，但不会厌恶。
犬夜叉曾经是这里的金牌DJ。他用天生敏锐的触觉和对音乐近乎病态的激情成功谋杀了成千上万个飘荡空虚的灵魂。两年前，犬夜叉在他最辉煌灿烂的时候撒手不干了，白天躲在家里昏天黑地的睡觉，晚上从琉璃铺子里搬回成堆的玻璃制品。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震天的音乐如同汹涌的巨浪把我们打翻、吸收，所有的人随狂燥的音乐热烈摇摆，挣扎沉浮，如同触电一般。
聚光灯流转，我们发现了舞台上紧握话筒动情歌唱的舒天。
舒天和他的紫琉璃乐队是这个堀市众多地下乐队中存在时间最长的一支。向其它寂寂无名的乐队相比，他们对当今物质世界一针见血的嘲讽和对年少纯真的真情留恋，让他们四个有像吸毒者惨白、颓废面容的男人得到一小部分青年人的喜爱。舒天是犬夜叉的好朋友，他们乐队能一直在花样年华毫无顾忌地表演有犬夜叉很大的一份功劳。
四个男人站在台上，如痴如醉，像矗立在山巅的王者俯视台下顶礼膜拜的臣民。
4
很快，舒天就成了我的朋友。
在休息的时候，我们在后台找到了舒天。他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有一张惨白却异常俊美的脸。他问犬夜叉：你朋友?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来自远方。犬夜叉搂住我的肩头说：不，我们的表弟。
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说：我叫己乐，很高兴认识你。
握在我手里的舒天的手轻软如绵，冰冰的却像一只死人的手，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不时有黑色的光芒闪现，神秘而诡异，像两个深深的洞穴，装满神奇又不可预测的力量。
舒天耸耸肩，一丝不易为旁人察觉的微笑像流星划过阴沉的天空，在我一眨眼的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犬夜叉说：他真是我表弟。
这句话在舒天听来一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我看到他没有血色的嘴角挤出一丝浅笑。
我转身，看见犬夜叉在挤一个未熟的青春痘。
舒天他们又该上台了。忧伤的情绪渗入血液，在狭窄的血管里四散游离。我第一次大汗淋漓的舞蹈，扯开喉咙喊叫，没有人知道我是名牌大学顶尖的学生，我同他们一样，平凡又脆弱，可以痛可以笑。犬夜叉坐在椅子里，他说刚才挤痘把粉底弄掉了，没脸进舞池。
5
凌晨，舒天被我们带回了家。他喝了很多酒，吐得一塌糊涂，害我和犬夜叉被司机大叔骂成一堆狗屎，多亏我一张巧嘴才免遭被撂在路上的悲惨境地。
回到家，我已经体力不支，气喘如牛了，犬夜叉把舒天扔到沙发里也开始大口喘气，纤瘦的舒天像一堆死猪肉瘫卧在沙发里。他睡觉时的样子很可爱，安详得如同刚出世的婴儿，只有此时脸上才显现了血色，像点点蕴藏燎原之势的火星。
休息够了，犬夜叉把舒天背到自己的房间。
我身体一挨床就睡死过去，桌子上的手机连响三遍也没能把我吵醒，直到天大亮时从犬夜叉房间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像一面铜锣在我头顶敲响。
我惺忪着眼打开房门的时候，舒天也拽开了防盗铁门，紧接着那扇门在他身后被狠狠地关上。
6
我依然在学校里很用功地念书，依然是老师眼中顶尖的学生。犬夜叉依然在黑暗中粗野地挤他脸上越来越频繁长出的青春痘，依然白天睡大觉，晚上带我逛琉璃店，让我帮他提回各式各样昂贵的玻璃艺术品。一切皆平静如死水，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在时针规律的转动中滑动向前，不会憧憬也不会绝望。
周末我们在花样年华狂欢一夜，在舒天悠远伤感的嗓音中醉生梦死。我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心的方向。我快乐地在舞池里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别人一定认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而犬夜叉只愿在舒天唱歌的时候使劲挤脸上的青春痘。
一张脸已经千疮百孔，他却浑然不知。忧伤爬满他脸上的沟壑，钻进他越来越淡漠的眼睛。
7
星期天。
同任何一个星期天一样，我在12点把犬夜叉从被子里拖出来，尔后进厨房准备一天里的第一顿饭菜。犬夜叉则打开电脑上网淘玻璃。
这时候有人敲门，只敲了三两下。手指关节轻轻触碰铁皮的低沉响动听来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悸——我和犬夜叉从没有客人大白天来访。
我打开门，看见舒天安静地站在门外。从那天早上摔门走后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喜出望外，说：犬夜叉，有贵客临门。
犬夜叉很平淡地对我说：你的菜糊了。我嗅嗅空气，惊叫着冲进厨房。
舒天很舒服地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犬夜叉依然坐在电脑前面淘他的宝贝，他不断地打开一个又一个windows窗口，再不断地关闭，一个又一个。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让四周的空气稠密得像一锅白米粥，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让人不必担心这个空间会突然死掉。
舒天说：：我想请你为我们乐队写一首歌。
犬夜叉没有把视线移开电脑屏幕，很冷淡地说：什么要求?
舒天说：歌名叫《玻璃年华》你知道该怎样写，我相信你的才华。
犬夜叉回过头，大声地问我：饭好了吗?我饿疯了。
8
我们疯忙一阵。
犬夜叉彻夜坐在电脑前面，在黑暗中用一个小时抚摩凹凸不平的脸，然后再啪啪地打一行字。或者他坐在阳台窗户上，在西落的太阳微弱的光线里面，辛苦地探寻、思索。所有的灵感像压榨出的油脂从指间汩汩流出。而我则不厌其烦地做了一整本英语六级模拟试题。
我们疯狂享受被充实填满的日子带来的快感，就如同久旱的土地张开胸怀不错过每一滴雨水，生命仿佛重新开始。
犬夜叉说他最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躺在宽阔的冰面上很美地睡，并不觉得寒冷，却有人在他身体下面点起一把火，突然冰面融化了，他的身体随之下沉，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他滚烫的身体吞噬。
当水与火交融的刹那犬夜叉会痛苦地醒来，然后到卫生间冲一个凉水澡。凉水如无数细小的针头刺痛温暖肌肤，让他欢快地喊出声来。
舒天几乎每天都来。我看得出他对犬夜叉的作品非常满意。他一直坚信犬夜叉天生具有卓越而锐利的音乐才华。
我则负责中午的饭菜。吃饭的时候，犬夜叉和舒天一边狼吞虎咽我炒糊的菜——我做饭时总会分心而把菜炒糊——一边为某件鸡毛小事争论不休。我恍惚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纯朴地耐人寻味。
两个星期后，犬夜叉的歌《玻璃年华》完成了，而我也在同一天的上午结束了大学英语六级的考试。空虚再一次席卷了我们，带来了铺天盖地的虚脱，于是我们拔掉电话线锁紧门痛快而舒服地睡了两天两夜。
9
《玻璃年华》交给舒天后，他很快完成了谱曲、编曲的工作，只等着周末在花样年华进行处女演唱。
值得高兴的不只这些，最近几天犬夜叉脸上再没有长出新的青春痘。他抚摩着他的糙脸，无所适从像迷路的孩子。
在《玻璃年华》首唱的那个周六晚上，花样年华依然挤满了人。
所有人酣畅淋漓地扭动身体，甩起头发，在躁动的旋涡里颠簸沉浮。当怀旧的木吉他奏响的时候，所有挣扎摆动的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在原地，伤感而清澈的歌声飘进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天易黑，人容易伤悲
多想走下去再苦也不说累
透明的日子依旧弥漫花香的甜美
却脆弱地如同玻璃那样容易破碎
张开隐形的翅膀自由地飞
留下满屋子浪漫的青春气味
可是时光如水，我们那么容易流泪
舒天连唱了五遍，唱到最后，有一部分人开始哭了，包括犬夜叉和我。
我们以为自己心如磐石早已没了泪，以黑夜为防护外衣，以年少轻狂为开山利刃，对这个世界所有令我们害怕的东西抵御，挥刀砍杀，像一群羊穷尽所有拼命反抗噬血的狼。但是我们发现，我们仍有脆弱敏感的地方，不堪忍受轻轻地触摸。
10
走出花样年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们四个人像四处游荡的幽灵，冲偶尔疾驶过的汽车吹口哨，活脱脱痞子样。
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散发出隐隐清凉的气息。
犬夜叉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装做悠闲地吹起《玻璃年华》的伤感旋律。舒天背着他的木吉他，不时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动琴弦，和着口哨声。那个陌生的女孩则紧跟其后，快活得像一只小鹿。
她留一头时下她这个年龄段女孩子不多见的细碎长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幽幽的光彩。她说话的声音透出浓烈的清纯与羞涩。她说：我们应该去庆祝。
于是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小酒吧。
人已经很少了，散坐在吧台上。音乐轻柔如水，灯光暗淡如月，缓缓流过每个人的身体。
一杯啤酒下肚，舒天把那个叫子璇的女孩搂进怀里，用炫耀的口吻说：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漂亮吧?
未等我把赞美的话说出一个字，犬夜叉端起第二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声尖锐而寒冷的响声从酒杯底座下面某个深处传来，紧随其后，整个酒吧颠倒、混沌，像一锅翻滚的热粥。
我听到了某种野兽急促而沉闷的呼吸声，我回过头，看到犬夜叉扑向舒天，然后他俩像两头斗红了眼的狮子撕打在一起。杯子、酒瓶、花瓶，能碎的东西都碎掉了，散落一地。
子璇像只被狮子追赶的小鹿，失声尖叫，而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被打碎的玻璃中最锋利的一块扎到了胸口，没有疼痛，没有汩汩的血流，只有无边无际的晕眩。
最终他们俩都倒在地上，倒在闪着亮彩的玻璃碎片上。
空气中开始弥散出血液腥甜和酒精香醇的味道。
11
太阳东升，又西落，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六下的时候，我挣扎一番，睁开眼。我的脑袋左右半球像在决裂，在这样沉闷的疼痛下，我的记忆模糊不堪，像水蒸发后只留下一摊凌乱的水渍。
我打开犬夜叉的房门，看到犬夜叉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如同战死的士兵倒在同伴或敌人的尸体上面，安详而惨烈。原本摆放玻璃工艺品的木架子倒在床边，空空的格子如贪婪的嘴巴。
我把犬夜叉抱上床，然后我搂着他又睡了。我们都喜欢沉睡，似乎它能帮我们逃避。
12
舒天消失了，不见身影，电话关机，完完全全的人间蒸发。犬夜叉则更加频繁地出入花样年华，只要天完全黑透，他便独自出门。
几乎每天凌晨他都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回家过夜。这对他是拿手好戏，都不能算作小菜，容易得像把手掌一次又一次反转。
我依然在学校按部就班地上课，准备期末考试，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劝了犬夜叉很久，反反复复地追问“你们有什么不可告诉我的秘密”之类的话。当最后我准备放弃，指着他骂“你他妈的就这样糟践自己一直到死吧”的时候，犬夜叉狠很掴了自己一巴掌，说：走吧，我们去找舒天。
就在我们刚打开门的时候，子璇来了。她带给犬夜叉一封信，并告诉我们舒天从自家阳台上跳了下去。她说舒天像鱼一样从她手里挣脱坠下楼。
一记重锤打在我的胸口，我无力地拉住犬夜叉的胳膊，身体不由自主地下落，似乎没有尽头，永不休止得下落。
泪眼模糊中，我看到犬夜叉把那张雪白的信笺撕得粉碎扬向天空，然后撕心裂肺地喊：舒天，你真他妈的笨蛋。
13
舒天的葬礼我们无法参加，他被父母带回老家，西南一个没有名字的大山深处安葬。
子璇再没有出现。我想她是深爱舒天的，可舒天并不爱她，他利用了她。她成了无辜的挡箭牌。短暂的爱情留在她青涩的记忆里，成为抹不去的印记。
可对于这个城市而言，舒天就像炎热夏季的一阵清凉的风。当风吹来的时候，人们停下来享受、赞美，当风吹走的时候，人们会期盼另一阵风，而不会留恋、回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人心是冷漠的。
所以，在我和犬夜叉最后一次去花样年华的时候，看到舞台上又出现了新的金牌DJ，金牌乐手。
舒天，犬夜叉，我，我们开始被这个城市遗忘。
14
期末考试结束了，妈妈催我回家。
我提着一些衣服和一大箱子看完的书站到了门口。我对犬夜叉说：等我40天。
犬夜叉拍拍我的肩膀说：没有你在，我会饿死。
我给了他一拳，然后转身，义无返顾地走了。
火车缓慢加速驶离站台的时候，一滴泪掉下来。我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个城市消失在视线之外。
15
回到阔别半年的家，我感觉日子仿佛停滞了，硕大的太阳从我的头顶缓慢移过，投下深邃而寂寞的阴影。
妈妈给我报了一个出国英语短训班。短训班的生活像是一潭散发臭味的污泥，沉闷、压抑、浑浊、恶心。十几个高中生安静地听课，做笔记，争先恐后跟外教对话。而我是他们中的异数，常常凌晨一二点还趴在被窝里写字，白天在课堂上打瞌睡。在他们眼中，我是不可理喻的异端分子。
我给犬夜叉发了很多的短信，他一条也没回，于是我又打他的电话，可铃声响两下就被挂断。
当因愤怒而使脸看起来像一块白猪肉的外教恶狠狠地罚我唱三遍YesterdayOnce More的时候，犬夜叉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他说要自己一个人外出旅行。看完后，我对已经抓狂的外教说了声Sorry，然后抓起书包一气跑到马路上。
我继续不停地给他发短信，继续写字到很晚，继续不在乎做这帮高中生眼中的异数。
熬出短训班监狱般的生活，我对妈妈说：我要提前回学校。
16
我走在熟悉的这个城市的繁华街头，冷漠的人群，刺耳的车鸣，高大的楼宇以及路边苍郁的法国梧桐，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我想，我是依恋这个城市的。
犬夜叉已经走了，把偌大的房子扔给我看管。
每天晚上，我坐在电脑前面接收犬夜叉发回的他在某个地方的照片，整理保存好后，开始握起笔写字，直到手酸，再看犬夜叉旅途中的照片。我发现每张照片上的犬夜叉都是一个表情动作，淡定、安然，像一头与世无争的雄师。几缕耀眼的光芒从他灰色的瞳孔里晃出，刺激着我困顿的眼球。
时间无声无息地不停转动向前，路边美丽的法国梧桐落叶了，手掌状的叶子像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悠扬落在脚下。这个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化了，花开始开了。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我一天天地长大。
六月，在我拿到这个城市这所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的同时，英国那所着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已静静躺在我的信箱里。我知道，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继续学生生涯。
17
绚烂的霓虹又亮起来，千千万万的年轻人又开始了他们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他们是否都有自己的方向，而不会迷失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
共同生活、学习了四年的同学围坐一桌，把酒高歌，真挚的感情如洪水泛滥冲垮最后的矜持，未开口泪先流。
我想起花样年华，想起死去的舒天，他在天堂是否依然执着地唱伤感的歌?还有犬夜叉，昨晚他告诉我今天就能到曾经魂牵梦绕的西藏。西藏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站在无边的旷野之上，是否能听到舒天低沉的嗓音?
午夜钟声敲响，我被同学灌醉了，借着酒劲我唱起舒天的歌：
天易黑，人容易伤悲
多想走下去再苦也不说累
透明的日子依旧弥漫花香的甜美
却脆弱地如同玻璃那样容易破碎
张开隐形的翅膀自由地飞
留下满屋子浪漫的青春气味
可是时光如水，我们那么容易流泪
同学们都哭了，而我躺在沙发里睡着了，做了很多的梦。
18
在我即将远涉重洋的前—天，妈妈告诉我，犬夜叉一个月前死在了西藏日喀则，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括房子、数也数不完的钱以及一封薄薄的信笺。
他死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他说：第一次见到格桑花开的时候，刹那间我发现垂死的灵魂原来一直埋在青藏高原的千年冻土之下。
19
我推迟了出国的行程，即使会因此失去全部的奖学金。
我再一次走上这个城市的街头，坐在路边水泥地上，两眼茫然，像不经意闯进一个陌生领域的异族。眼前匆匆的人流车流汇成一片汪洋，我感觉我要溺死在里面。
我坐在阳光下看时间有节奏地流过。
晚上，我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小时，用Photoshop把舒天和犬夜叉的照片拼结在一起，然后关掉房子里所有的灯。幽深的黑暗中，我看到舒天和犬夜叉苍白的脸，一瞬间又全部消失干净，接着我又看到舒天在角落里低沉地唱歌，而犬夜叉一边甩力挤青春痘，一边放肆地笑。一种叫伤痛的感觉袭击了我，排山倒海。
我站在一座空城的中央哭泣。
20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城市。路过花样年华的时候，我看到玻璃门上赫然张贴的一张巨幅海报：今晚十点整黑月乐队首演。
本来我打算用犬夜叉的钱买下花样年华的经营权，把那个舞台永远留给舒天和他的紫琉璃乐队，我想，犬夜叉也一定希望我这样做。但最终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段时光已经过去，我应该尽快去英国。
2007.1.15-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