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芦苇醉
沙黄色的芦苇淹没了少女小小的身影，她费力的奔跑着，衣衫褴褛，狼狈极了。她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倾城的容颜上沾满了泥土和污渍，本应是光滑柔亮的长发也夹杂着许多杂草。
她泪如雨注，一双明亮的眸子萋萋满伤悲，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她，舒国的公主舒浣儿，如今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一天前，矗立在深山幽谷之中的舒国，被灭国，只剩她——唯一的皇室血脉活了下来。
照顾她的婢女舒雪衣耐不住劳苦死在了半路上，那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艰涩的开口：“为我们舒国报仇，为我，为皇后和皇帝报仇，为舒国的子民报仇……”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舒浣儿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又坚强地爬起来，眼睛里是不息的生命。
舒国，又称蛊毒之国，毒，便是舒浣儿唯一的武器。她发誓，若有朝一日活了下来，必将将那灭她国的楼兰的皇帝，一点一点毒死，看他七窍流血，痛不欲生！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甜甜的酒窝里是致命的毒药。她想着想着，便再也没有力气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年，她那时还不知道，就是这双盯着她看的明亮的眼睛，会让她痛苦一生，她静静闭上眼，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七年后
羽王府，漂亮的少女坐在凉亭里，提笔书写着什么。
舒浣儿，七年前那个小公主，现在是羽王府中的一名婢女。她那日被楼兰的羽王陆扇从舒国旧址中捡来，改名舒雪衣。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舒雪衣，静静思索着，唇红齿白，美艳动人，发长七尺，潋滟灿灿，倾国倾城之色，闭月羞花之貌。
“雪衣，在写什么？”
背后传来温文尔雅的男声，动听极了，那便是，楼兰皇上的哥哥，羽王陆扇。
舒雪衣笑起来：“羽哥哥，我写了首诗……月夜满窗雪，乌丝肩上流。寒风萧瑟时，只待梦中人……怎样？”
陆扇坐在她对面，轻轻笑着，相貌清秀，一双灿灿的眼睛明亮极了：“呵，你还会作诗啊，稀奇稀奇。”
“人家也算小家碧玉好嘛，羽哥哥真讨厌。”舒雪衣撅起小嘴，娇嗔道。
月夜满窗雪，乌丝肩上流。寒风萧瑟时，只待梦中人……绝色已消瘦，烟花梦中落。昔日仇女恨，只待今日还。她没有说出后面的部分。
两心相许，却只能隔岸离别，这便是陆扇和舒雪衣的命运。爱？爱过了，便只剩下恨了。
舒雪衣承认，七年前就已经喜欢上陆扇了，可惜天意弄人，他竟是仇国之民，仇人之兄。
……昔日仇女恨，只待今日还。
这时，楼兰之皇陆尘突然来到了羽王府，他和陆扇和舒雪衣都是相当的年纪，却已然成为人中龙凤，年轻有为。
他一身明黄色龙袍，眉若利剑眼似星辰，他是陆扇的弟弟，只比他小一岁。陆尘才华横溢，相貌俊秀，比陆扇耀眼得多。陆尘从小就喜欢缠着陆扇，即便当了皇帝也总喜欢到羽王府玩，就这样，对舒雪衣也是暗生情愫。可是，他以为他爱上了一朵茉莉花，可美丽的背后，是罂粟的果实，那是毒。
陆尘跑到别院，见到凉亭中的陆扇和舒雪衣。
“雪衣拜见圣上。”
舒雪衣轻轻行礼，衣袖下的指甲狠狠嵌入手心，殷出淡淡的血迹。她的手臂颤抖着，那时恨，她每次见到陆尘，便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没错，当初灭她国的皇帝，就是陆尘！
陆尘轻轻扶起舒雪衣，眼睛中是满满的爱意：“雪衣以后便不用跪了，你本来身子就弱。”
舒雪衣应了一声。
陆扇在一旁默默地，没说话。
“皇兄，近日狄国人总是扰乱我楼兰边界，朝中有没有一个可用之栋梁，朕便想起了皇兄……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竟是这般轻松的语气！不知当初灭了舒国时，是否也是这般漫不经心？！
陆扇思索了一下，最后沉重的点点头。
等我回来，便娶了雪衣吧，若是像我这般没有功绩，又怎好意思娶雪衣呢？陆扇这样想。
陆扇出征之日，轻轻拉住舒雪衣的手，红着脸说：“待我回来，娶你。”
舒雪衣静静笑着，手指冰凉：“我等你，我等你。”
熟不知，承诺只是个幌子，再多的诺言也只是谎言罢了。
后来，嬷嬷对出征归来的陆扇说：“那日你走后，雪衣姑娘在屋里哭了好久，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陆扇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
因为，舒雪衣，在他出征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当今皇上的求婚。
陆扇得知舒雪衣要嫁人时，在草原上，发疯似的骑马狂奔，然后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已经到了舒雪衣出嫁前夕。
他带着重伤将舒雪衣叫到了凉亭中，夜深了，空气中的露水味，也带着悲戚的味道。
此时的他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
舒雪衣淡淡的回答：“为什么这样问，我嫁给尘哥哥不好吗？他是天下的主人。”
“你喜欢他什么？！”
“他有钱有才有貌，他哪里我都喜欢。”舒雪衣强忍着眼泪。
不，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你啊……明明想说出这样的话，却只能违心的说出这样的话。
舒雪衣出嫁的那天，没人为她送行。
“这个贱婢，七年前她差点死在草原，可是羽王殿下将她带回来的啊！羽王殿下对她死心塌地，她却嫁给了皇上！”
“真是个不要脸的，亏我们还对她这么好……”
女婢们在屋里看着她，嘴里吐出恶毒的语言。
她，舒国的公主舒浣儿，成了楼兰的皇后。一身华服的舒雪衣坐在红色轿子里，静静看着窗外。那些言语刺痛着她的心，她回头，看见王府里的陆扇，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极了。此时的他正静静坐在屋里，盯着她看。
那目光，不再明亮，他也不再是，当年救她的少年。
已为人妇的舒雪衣静静坐在窗前，她的发上缀满了金银珠宝，惨白的脸色用胭脂淡淡掩着，眼角一抹勾人的红色，她轻轻抿茶，鲜嫩的红唇艳得妖娆。茉莉变成了牡丹，那种火艳比的花，开得正好。
陆尘轻轻扶住她的肩，讥笑道：“可惜了，好不容易让你这位绝世美人嫁进皇宫，心却不在这里。”
“人在这，心怎么会不在呢……”舒雪衣冷冷的笑着，甜甜的酒窝里是致命的毒药，一触即发。
她轻轻起身，点燃了香炉，袅袅青烟飘在空中，一股奇香蔓延开来。
陆尘深深吸了口气：“皇后不愧是皇后，这香着实是令人心旷神怡。”
“喜欢吗？那臣妾天天给您点。”
舒雪衣嘴角勾起一丝狠毒的笑意。
再一次见到陆扇，是在三年后在御花园。
舒雪衣困在这深宫中，三年了。这三年风涌云动，朝廷波荡起伏。先是舒雪衣被指妖后，她整天缠着皇上，愣是把一代明君变成了一个昏君。楼兰的国土被一点点侵犯着，如今，就只剩了一个皇宫。陆扇自从舒雪衣出嫁之后，就不再上朝，卸甲归田，在王府内夜夜笙歌。如今的楼兰，颓废至极。
陆扇静坐在庭中，淡淡的喝了口茶。舒雪衣站在不远处，怔怔的望着他。人瘦了，下巴上出现了一圈青色的胡渣，沧桑极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羽王殿下。雪衣这厢有礼了。”舒雪衣从容大方的走到陆扇前。
陆扇微微迟疑了一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头。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正笑着看他。他的手轻轻颤抖着，茶水泼了出来。他放下茶杯，跪地行礼：“臣子陆扇参见雪凰皇后。”
舒雪衣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没想到曾经的恋人，竟成了这番模样。只是三年之别，都变了。舒雪衣轻轻问：“据说羽王已辞官，不知今日怎的到了皇宫里来？”
“呵，楼兰已经被你折腾成了这个样子，我再不管怎么行？”陆扇冷笑一声。
舒雪衣默不作声。
“算了，跟我来吧。”舒雪衣对陆扇说。
昭阳殿，年少的皇帝荣光不复，慵懒颓废。他坐在龙椅上，面带醉意。
舒雪衣跨进殿内，皇帝见了她，忙跑上去。
“雪衣，去哪里了？可让朕好找。”说罢，拉住舒雪衣的手。
舒雪衣狠狠甩开皇帝，再没有了那副娇嫩依人的样子：“别碰我！”
陆扇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陆尘见舒雪衣一反常态，问：“雪衣，朕的好皇后，你怎么了？”
舒雪衣不作声，轻轻端起两杯酒：“陛下，我们来喝一杯吧。”
陆尘有些莫名奇妙，却还是喝了。舒雪衣笑了笑，一饮而尽：“陆尘，我不是雪凰皇后，也不是舒雪衣……”
“什么？”陆尘和陆扇同时脱口而出。
“我是舒浣儿啊，舒浣儿……你们记得吗？七年前被灭的舒国，我是二公主舒浣儿。”舒雪衣声音很平静。
舒雪衣的嘴角突然流出鲜血：“其实，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复仇，陆尘，你知道么。三年来我点的香，全是我们舒国秘制的蛊毒，那毒无色无味，甚至永远不会发作，但只要一碰到桂花，就会立刻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你看，我多么恶毒啊，我不让你的毒发作，我要亲眼看见你的国家灭亡。而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便要让你死。为了让你死，我就要陪葬，我可是一直在陪你中毒啊，刚才的那酒，便是桂花酒。”
陆尘难以置信的看着舒雪衣，这时，他开始流血，不久，便倒地了，血色凄城。
陆扇没想到，竟是这样个结局。
而现在的舒雪衣紧紧捂着胸口，不停的吐血，但她此时的眼神却像个孩子：“羽哥哥，带我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好不好？”
那片芦苇海，还是当年的样子。沙黄色的芦苇上缀着芦花，像是白茫茫的雪落了一地。
舒雪衣静静躺在芦苇海中，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公主。
“羽哥哥，你知道吗……咳咳，自从你当年在这里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我知道，我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不想连累你，所以我要克制自己。咳咳，咳咳……”舒雪衣说到一半，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扇站在那里，眼睛明亮极了，却又悲伤极了。他成了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眸子像是一股清潭，透着纯真，和无暇。他蹙起眉：“雪衣，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再说了。”
“呜，我都快死了呢，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完吧。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无可自拔。我恨陆尘，他剥夺了我的一切，甚至剥夺了我的心……他让我，成了祸国妖后，红颜祸水，甚至，差点都忘记你了。羽哥哥，你喜欢我吗？”舒雪衣轻轻笑着，鲜血涌向喉咙，出现剧烈的撕痛感。
“我喜欢啊，我最……最喜欢雪衣了。”陆扇忍住眼泪，对濒死的少女说。
“这便，够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舒雪衣嘴角出现一抹微笑，像是洁白无瑕的芦花，在风中漂泊。
在她的视野渐渐模糊时，站在她面前的陆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一片醉的迷人的沙色芦苇中，鲜衣怒马的少年。
她泪如雨注，一双明亮的眸子萋萋满伤悲，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她，舒国的公主舒浣儿，如今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一天前，矗立在深山幽谷之中的舒国，被灭国，只剩她——唯一的皇室血脉活了下来。
照顾她的婢女舒雪衣耐不住劳苦死在了半路上，那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艰涩的开口：“为我们舒国报仇，为我，为皇后和皇帝报仇，为舒国的子民报仇……”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舒浣儿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又坚强地爬起来，眼睛里是不息的生命。
舒国，又称蛊毒之国，毒，便是舒浣儿唯一的武器。她发誓，若有朝一日活了下来，必将将那灭她国的楼兰的皇帝，一点一点毒死，看他七窍流血，痛不欲生！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甜甜的酒窝里是致命的毒药。她想着想着，便再也没有力气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年，她那时还不知道，就是这双盯着她看的明亮的眼睛，会让她痛苦一生，她静静闭上眼，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七年后
羽王府，漂亮的少女坐在凉亭里，提笔书写着什么。
舒浣儿，七年前那个小公主，现在是羽王府中的一名婢女。她那日被楼兰的羽王陆扇从舒国旧址中捡来，改名舒雪衣。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舒雪衣，静静思索着，唇红齿白，美艳动人，发长七尺，潋滟灿灿，倾国倾城之色，闭月羞花之貌。
“雪衣，在写什么？”
背后传来温文尔雅的男声，动听极了，那便是，楼兰皇上的哥哥，羽王陆扇。
舒雪衣笑起来：“羽哥哥，我写了首诗……月夜满窗雪，乌丝肩上流。寒风萧瑟时，只待梦中人……怎样？”
陆扇坐在她对面，轻轻笑着，相貌清秀，一双灿灿的眼睛明亮极了：“呵，你还会作诗啊，稀奇稀奇。”
“人家也算小家碧玉好嘛，羽哥哥真讨厌。”舒雪衣撅起小嘴，娇嗔道。
月夜满窗雪，乌丝肩上流。寒风萧瑟时，只待梦中人……绝色已消瘦，烟花梦中落。昔日仇女恨，只待今日还。她没有说出后面的部分。
两心相许，却只能隔岸离别，这便是陆扇和舒雪衣的命运。爱？爱过了，便只剩下恨了。
舒雪衣承认，七年前就已经喜欢上陆扇了，可惜天意弄人，他竟是仇国之民，仇人之兄。
……昔日仇女恨，只待今日还。
这时，楼兰之皇陆尘突然来到了羽王府，他和陆扇和舒雪衣都是相当的年纪，却已然成为人中龙凤，年轻有为。
他一身明黄色龙袍，眉若利剑眼似星辰，他是陆扇的弟弟，只比他小一岁。陆尘才华横溢，相貌俊秀，比陆扇耀眼得多。陆尘从小就喜欢缠着陆扇，即便当了皇帝也总喜欢到羽王府玩，就这样，对舒雪衣也是暗生情愫。可是，他以为他爱上了一朵茉莉花，可美丽的背后，是罂粟的果实，那是毒。
陆尘跑到别院，见到凉亭中的陆扇和舒雪衣。
“雪衣拜见圣上。”
舒雪衣轻轻行礼，衣袖下的指甲狠狠嵌入手心，殷出淡淡的血迹。她的手臂颤抖着，那时恨，她每次见到陆尘，便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没错，当初灭她国的皇帝，就是陆尘！
陆尘轻轻扶起舒雪衣，眼睛中是满满的爱意：“雪衣以后便不用跪了，你本来身子就弱。”
舒雪衣应了一声。
陆扇在一旁默默地，没说话。
“皇兄，近日狄国人总是扰乱我楼兰边界，朝中有没有一个可用之栋梁，朕便想起了皇兄……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竟是这般轻松的语气！不知当初灭了舒国时，是否也是这般漫不经心？！
陆扇思索了一下，最后沉重的点点头。
等我回来，便娶了雪衣吧，若是像我这般没有功绩，又怎好意思娶雪衣呢？陆扇这样想。
陆扇出征之日，轻轻拉住舒雪衣的手，红着脸说：“待我回来，娶你。”
舒雪衣静静笑着，手指冰凉：“我等你，我等你。”
熟不知，承诺只是个幌子，再多的诺言也只是谎言罢了。
后来，嬷嬷对出征归来的陆扇说：“那日你走后，雪衣姑娘在屋里哭了好久，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陆扇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
因为，舒雪衣，在他出征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当今皇上的求婚。
陆扇得知舒雪衣要嫁人时，在草原上，发疯似的骑马狂奔，然后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已经到了舒雪衣出嫁前夕。
他带着重伤将舒雪衣叫到了凉亭中，夜深了，空气中的露水味，也带着悲戚的味道。
此时的他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
舒雪衣淡淡的回答：“为什么这样问，我嫁给尘哥哥不好吗？他是天下的主人。”
“你喜欢他什么？！”
“他有钱有才有貌，他哪里我都喜欢。”舒雪衣强忍着眼泪。
不，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你啊……明明想说出这样的话，却只能违心的说出这样的话。
舒雪衣出嫁的那天，没人为她送行。
“这个贱婢，七年前她差点死在草原，可是羽王殿下将她带回来的啊！羽王殿下对她死心塌地，她却嫁给了皇上！”
“真是个不要脸的，亏我们还对她这么好……”
女婢们在屋里看着她，嘴里吐出恶毒的语言。
她，舒国的公主舒浣儿，成了楼兰的皇后。一身华服的舒雪衣坐在红色轿子里，静静看着窗外。那些言语刺痛着她的心，她回头，看见王府里的陆扇，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极了。此时的他正静静坐在屋里，盯着她看。
那目光，不再明亮，他也不再是，当年救她的少年。
已为人妇的舒雪衣静静坐在窗前，她的发上缀满了金银珠宝，惨白的脸色用胭脂淡淡掩着，眼角一抹勾人的红色，她轻轻抿茶，鲜嫩的红唇艳得妖娆。茉莉变成了牡丹，那种火艳比的花，开得正好。
陆尘轻轻扶住她的肩，讥笑道：“可惜了，好不容易让你这位绝世美人嫁进皇宫，心却不在这里。”
“人在这，心怎么会不在呢……”舒雪衣冷冷的笑着，甜甜的酒窝里是致命的毒药，一触即发。
她轻轻起身，点燃了香炉，袅袅青烟飘在空中，一股奇香蔓延开来。
陆尘深深吸了口气：“皇后不愧是皇后，这香着实是令人心旷神怡。”
“喜欢吗？那臣妾天天给您点。”
舒雪衣嘴角勾起一丝狠毒的笑意。
再一次见到陆扇，是在三年后在御花园。
舒雪衣困在这深宫中，三年了。这三年风涌云动，朝廷波荡起伏。先是舒雪衣被指妖后，她整天缠着皇上，愣是把一代明君变成了一个昏君。楼兰的国土被一点点侵犯着，如今，就只剩了一个皇宫。陆扇自从舒雪衣出嫁之后，就不再上朝，卸甲归田，在王府内夜夜笙歌。如今的楼兰，颓废至极。
陆扇静坐在庭中，淡淡的喝了口茶。舒雪衣站在不远处，怔怔的望着他。人瘦了，下巴上出现了一圈青色的胡渣，沧桑极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羽王殿下。雪衣这厢有礼了。”舒雪衣从容大方的走到陆扇前。
陆扇微微迟疑了一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头。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正笑着看他。他的手轻轻颤抖着，茶水泼了出来。他放下茶杯，跪地行礼：“臣子陆扇参见雪凰皇后。”
舒雪衣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没想到曾经的恋人，竟成了这番模样。只是三年之别，都变了。舒雪衣轻轻问：“据说羽王已辞官，不知今日怎的到了皇宫里来？”
“呵，楼兰已经被你折腾成了这个样子，我再不管怎么行？”陆扇冷笑一声。
舒雪衣默不作声。
“算了，跟我来吧。”舒雪衣对陆扇说。
昭阳殿，年少的皇帝荣光不复，慵懒颓废。他坐在龙椅上，面带醉意。
舒雪衣跨进殿内，皇帝见了她，忙跑上去。
“雪衣，去哪里了？可让朕好找。”说罢，拉住舒雪衣的手。
舒雪衣狠狠甩开皇帝，再没有了那副娇嫩依人的样子：“别碰我！”
陆扇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陆尘见舒雪衣一反常态，问：“雪衣，朕的好皇后，你怎么了？”
舒雪衣不作声，轻轻端起两杯酒：“陛下，我们来喝一杯吧。”
陆尘有些莫名奇妙，却还是喝了。舒雪衣笑了笑，一饮而尽：“陆尘，我不是雪凰皇后，也不是舒雪衣……”
“什么？”陆尘和陆扇同时脱口而出。
“我是舒浣儿啊，舒浣儿……你们记得吗？七年前被灭的舒国，我是二公主舒浣儿。”舒雪衣声音很平静。
舒雪衣的嘴角突然流出鲜血：“其实，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复仇，陆尘，你知道么。三年来我点的香，全是我们舒国秘制的蛊毒，那毒无色无味，甚至永远不会发作，但只要一碰到桂花，就会立刻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你看，我多么恶毒啊，我不让你的毒发作，我要亲眼看见你的国家灭亡。而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便要让你死。为了让你死，我就要陪葬，我可是一直在陪你中毒啊，刚才的那酒，便是桂花酒。”
陆尘难以置信的看着舒雪衣，这时，他开始流血，不久，便倒地了，血色凄城。
陆扇没想到，竟是这样个结局。
而现在的舒雪衣紧紧捂着胸口，不停的吐血，但她此时的眼神却像个孩子：“羽哥哥，带我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好不好？”
那片芦苇海，还是当年的样子。沙黄色的芦苇上缀着芦花，像是白茫茫的雪落了一地。
舒雪衣静静躺在芦苇海中，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公主。
“羽哥哥，你知道吗……咳咳，自从你当年在这里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我知道，我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不想连累你，所以我要克制自己。咳咳，咳咳……”舒雪衣说到一半，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扇站在那里，眼睛明亮极了，却又悲伤极了。他成了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眸子像是一股清潭，透着纯真，和无暇。他蹙起眉：“雪衣，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再说了。”
“呜，我都快死了呢，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完吧。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无可自拔。我恨陆尘，他剥夺了我的一切，甚至剥夺了我的心……他让我，成了祸国妖后，红颜祸水，甚至，差点都忘记你了。羽哥哥，你喜欢我吗？”舒雪衣轻轻笑着，鲜血涌向喉咙，出现剧烈的撕痛感。
“我喜欢啊，我最……最喜欢雪衣了。”陆扇忍住眼泪，对濒死的少女说。
“这便，够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舒雪衣嘴角出现一抹微笑，像是洁白无瑕的芦花，在风中漂泊。
在她的视野渐渐模糊时，站在她面前的陆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一片醉的迷人的沙色芦苇中，鲜衣怒马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