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来路,未知归途
某些遥远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四川有个县叫“白玉”,西藏昌都有个地方叫“也要走”,新疆的“叶尔羌”,湖南的“苍梧”,这些地名撼人心魄,有神态有灵魄,在天之涯海之角他们有隐秘的故事,殷勤地招呼我过去听。但人生苦短,我大概没有时间听所有的故事,如果今生无缘,那就隔着山山水水握一握手。——《中国孩子》 高中毕业的夏天,我在云南一辆环绕在山脉之间的客车上不断醒来,在途径高海拔地带雾气弥漫变缓的呼吸中,在浑身不知觉被汗水浸湿的闷热中,在夜幕降临群鸟息语的静谧中,在乘客向司机嘟囔下车小解的愤懑中,在将视野洗刷得过分清晰的过云雨中,在一望无际的晴空中,沉沉浮浮地醒来。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旅行,不明来路,未知归途。 远山,寺庙,隐密花园,无计划和目的下车,由此进入的是另一个世界,成为秘密的同谋者,承担沉默,在我钱包和思想都非常贫乏的年纪。 我在。我在。我在。活着醒过来。 你以为沉默就是不说,其实不是。 到达一座高原小城已经是傍晚,广场上围了一圈圈拉着手唱歌跳舞的人,我坐在最外边的长凳上,如果视野从高空往下看,我想我应该很孤独。有一个当地小男孩和我说话,他说自小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他说很想回家,我沉默,我们约好去一个森林公园,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小城总是在下雨)我在约定地点等他,好像等了很很久,远处是一个废弃的操场,很大的雨滴从伞上滑下来,形成一个微小的瀑布,我想象着孩子们曾经在操场上奔跑的模样,一定很美好。 他再次来找我时暮色四合,他说有紧急施工,向我道歉。 在一座一百多年历史的驿站做义工,难得的天晴时分晾晒所有洗过的床单,白色的床单在大风里猎猎作响,像旗帜。来来往往的客人中,总有人和我诉说他们的故事,小城的雨里,有风。 于是再次回到大理。 “我知道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来之不易,在我太多的实践后才能隐约感觉这背后所欠的一份语焉不详的解释,像是鼓点轻响,山高水长,终在这一程悄无声息的爆发。看窗外青天的云,我成为瓶中的水,守口如瓶,而我知道,这样也算不得什么。我只能以被保鲜膜包裹的老去状态,卑微且诚恳地写一张明信片,连同票根,寄给我自己。而我已经分不清楚事物的明与暗。” 以前的日记这样写。 在大理一座客栈整理花园,在空白的墙壁画墙画,溜两只非常认生的大狗,路过深夜和清晨的北城楼,穿过有九月酒吧的人民路,走进无数大街小巷。老板娘常年游迹于东南亚或战乱或平和的小国,她把自己的故事写成书,许多人慕名而来看望她,我们背着竹篓去赶集,去苍山深处买花。 客栈旁边有一大片空地,许多野生的大麻叶疯长,摘来晒干,实在有太多,我们卷烟,炒菜,做枕头芯,大家喝酒,一起唱歌,大理总是好天气,看云可以看一整天。 今年听闻有只狗已被葬在客栈的院子里,老板娘也将离开大理,那座客栈的名字,叫做远方。 那座高原小城,叫香格里拉。 有时候我会以为我在一辆环绕在山脉之间的客车上醒来,进入世界,承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