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aftwerk:一支乐队的回顾展
一支乐队的回顾展
【点击下方二维码或搜索微信公众号PJ FM,阅读《他离我们而去,但Kraftwerk永远不老》,以此纪念刚刚离开我们的Kraftwerk乐队创始人Florian Schneider。2020/5/6】
今年上半年,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可以看到的大型回顾展,除了抽象表现主义大师威廉.德.库宁和传奇女性摄影家辛迪.舍曼,还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支乐队。 4月10 日起一连八天,每晚8点半, 一代电子乐宗师、影响了流行乐坛40年的Kraftwerk(发电站)准时出现在博物馆内,依次表演他们自1974年以来的八张唱片专辑。展览题为《回顾:1 2 3 4 5 6 7 8》。对,按MoMA明星策展人克劳斯.贝森伯赫(Klaus Biesenbach)的说法——不是音乐会,是回顾展。 黑暗中,传来机器人单调、缓慢、笨拙的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是机器人,按程序行动,满足你们的任何愿望……”纱幕升起,Kraftwerk四人——其中只有拉尔夫.哈特(Ralf Hütter)是自1970年以来的老成员——站在操作台后,身着经典的荧光条纹紧身衣,任凭台下人群涌动,我自岿然不动 。他们身后的投影出现红衬衫、黑领带的机器人,转动身体,挥舞手臂。这是“机器人音乐”的经典开头,与Kraftwerk上一次2005年的纽约之行、以及不少中国乐迷得以一睹其风采的2008年香港巡演,相去不远。而只有2009年以后的观众,才得以戴上3D眼镜,看到机器人的手臂横扫过乐队成员们的头顶,向观众伸来。当然,MoMA的现场与这些大型演出最大的区别是:既是回顾展,重点便在于梳理历史,而非娱乐观众;在于聆听和观看,而非“躁起来”。 这大概也解释了MoMA现场略显安静、没有出现大合唱和集体狂舞的情形。 场地中心设在MoMA六层贯通的中庭,每晚仅限450人,和Kraftwerk动辄上万观众的巡演规格相比,实属亲密格局。大堂四处点缀着荧光,还有和乐队成员不分彼此的机器人。舞台三面围拢,好似透明橱窗,台阶和四个操作台均由霓虹灯勾勒线条 。不见得有多少乐迷会意识到,策展人是在有意让现场和杜塞尔多夫Kling Klang工作室之间建立联系。Kling Klang是1970年 Kraftwerk的两位创办人 拉尔夫.哈特 和弗洛安.施耐德( Florian Schneider)所建的一座loft风格的录音室。六七十年代的杜塞尔多夫是世界前卫艺术的中心,录音室隔墙便是格哈德.里希特的工作室,“工休”时一起踢球的朋友中,有正在带领学生大搞社会运动的约瑟夫.博伊斯。战后的德国艺术界,亟需建立一种既有别于英美、又可面对历史之痛的全新语言。Kraftwerk找到了,他们受卡带录音机启发,找到了一种基于“日常声音”的美学。他们认为周遭的任何声响:说话声、计算器、电脑、自行车轮的运动、胡子的摩擦等等,都可以进入音乐。所谓 Kling Klang两个词,便分别是德语中“声音”的动词和名词。更重要的是,电子合成器在1960年代末在学院和商业领域得到了扎实的发展,Kraftwerk得以在技术上全面解放, 发展出自己的“机器人音乐”来。2011年《艺术论坛》杂志上的一篇关于克里斯托弗-施林格塞夫(Christoph Schlingensief)的文章中(丹尼尔.伯恩鲍姆Daniel Birnbaum文)有个有趣的评论:“当面对国际上的期待和陈词滥调时,德国似乎只有两类艺术家存在了下来:冷冰冰的工程师(如发电站乐队Kraftwerk )和毁灭性的极端自我狂(法斯宾德,博伊斯)。” 没错,Kraftwerk建立在极简、重复模式上的音乐冷冰冰、没有人味儿、科技感强烈、未来感十足,但同时,它又不乏轻盈时尚的节奏、悦耳流畅的旋律、均衡完美的结构,明亮,天真,引人跳舞。这让他们在前卫艺术和流行世界中纵行无碍。与之相关,《纽约客》关于这次回顾展的评论作者萨莎.琼斯(Sasha Frere-Jones)则试图在Kraftwerk和安迪.沃霍尔之间建立对等关系:两者的艺术都是大规模科技复制时代的产物,同样反政治,拥护科技带来的自由与民主,对未来有预见性。的确,Kraftwerk有过“任何人都可以做电子音乐”的言论,这和他们无与伦比、无法模仿的创造性和前卫作风并行不悖。 MoMA为期八天的回顾展上,每晚,乐队会源源本本表演一张专辑,然后奉上一些“金曲”,并重新混音老作品。起头的一晚是1974年的《高速公路》(Autobahn),这并非乐队的第一张专辑,而是第四张,全因 Kraftwerk是由此确立音乐语言的:除了一点吉他和木笛(在这回的现场也被键盘代替),大部分音响都来自鼓机和合成器。从1975年的《放射性》(Radio-Activity)开始,乐队完全摈弃了带有人类色彩的乐器和声响,演变为彻底的机器音乐 。至1978年的《人机器》(The Man-Machine),Kraftwerk干脆宣布与“机器”合一了,甚至不喜欢被叫作乐队。他们的每张专辑都对应了一种机器,譬如《放射性》里有盖格计数器, 1977年的《跨欧特快》(Trans-Europe Express)模仿了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的节奏及汽笛声的多普勒效应, 1981年的《电脑世界》(Computer World)无比先知地描绘了电脑与人的世界, 2003年的《环法自行车赛》(Tour de France)里的自行车……一直以来,Kraftwerk以音乐探讨机器与人类世界的关系。而时髦的全金属外壳下,不乏关于机器、生产、商业、资本的思考和批判,听听主脑机器人拉尔夫单调的不成句的“说唱”:“停止放射/ 它在你和我的空气/ 停止放射/居里夫人的发现/连锁反应,变异,污染” (《放射性》)或者“国际刑警组织,德意志银行,FBI,苏格兰场 / 生意,数字,钱,人”(《电脑世界》)…… 有敏感的乐迷发现,每晚演出后半段的混音改编版本也是经过“策划”的,即,让历史与当下建立联系。譬如在第一晚“《高速公路》 之夜”,他们也选择演出了1981年的《电脑之爱》(Computer Love),只是把原来的迪斯科节奏改为了四四方方的House。Kraftwerk的音乐最让人惊讶的一点,也是其最大的魅力在于,三四十年过去了,听来竟仍不过时,仍仿佛属于当下。诸多线索潜伏在其老作品中,可以抽出演绎。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作品被大量采样,从“新浪潮”到氛围音乐,从Afrika Bambaataa的早期hip hop到techno电子舞曲甚或工业噪音,从酷玩乐队到黄耀明,无不受Kraftwerk影响。所谓机器人不老! 关于这一点,少许地反映在了MoMA PS1的“外围展”。他们搭起一个不大的白色穹顶圆帐篷,用八轨视音频播放Kraftwerk的作品,此举乏善可陈。但在展览期间,PS1邀请了包括Bambaataa在内的几位 DJ举办据说颇为火爆的派对,相当于一个小小的Kraftwerk音乐节,算是以动态呼应动态,寓教于乐。当然,更深入地梳理Kraftwerk问世的40年,更彻底地挖掘他们与同时代、后时代的关系,才更符合一个回顾展的博物馆学术规格。而对这次“回顾展”的质疑,主要集中在观众数量上。 2月22日网上开票,所有入场券转瞬售罄,尽管有一人限购两张的限制,一张25美金的票在Craigslist和ebay网站上还是被炒到了2000美金以上。极少数亲眼“参观展览”的观众,与这次活动对外巨大的声势和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Kraftwerk回顾展,可能是MoMA继2010年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艺术家在场》展后,又一次出奇之举。另一次与之相关的活动,也发生几个月前,MoMA委约制作了英国流行音乐人安东尼.赫加蒂(Antony Hegarty)的大型演出,现场出现60人交响乐团、包豪斯风格的灯光设计、仿佛“令人置身山谷中心”的大型多媒体装置 …… 事实上,这些名字亦是曼彻斯特国际艺术节的常客,戏剧大师罗伯特.威尔士(Robert Wilson)以阿布拉莫维奇为主题导演了舞台剧,极简主义音乐家史蒂芬.莱奇(Steve Reich)特别创作摇滚乐,与Kraftwerk分演一台,现场甚至搬来了自行车队。似乎一个颇为时髦的大跨界、大制作模式,正在克劳斯.贝森伯赫的幕后导演中形成。事实证明,这些均为成功的吸引人气之举,尤其通过模糊高低文化、学术与流行、艺术门类的界限,极大地拓展了年轻观众群、成功地进行了事件营销。克劳斯的策展风格,由此被《读书论坛》(Bookforum)的作者形容为调和了三种矛盾——“商业、酷、抱负”。不知在首开先河、给一支乐队做了博物馆回顾展之后,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文/亦朋 《艺术世界》20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