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岸：一位好农民——纪念苇岸逝世14周年
苇岸：一位好农民
——纪念苇岸逝世14周年
身边的朋友，凡是读过苇岸文字的，无不为其中的质朴和纯净所打动，我在翻看这本《最后的浪漫主义者》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让眼泪流出来，因为我的泪水干涸已久，眼睛也不再明亮，我想用泪水清洗眼眸，我渴望一双清澈如山泉、纯净如阳光的眼睛，唯有如此，我才能读懂大自然这本“圣经”。
苇岸是一位诗人，写诗多年的他受《瓦尔登湖》影响最终转向散文写作，他留给我们散文作品远多于诗歌。但正如《战争论》的作者克劳塞维茨所言“散文不过是诗歌以另一种手段的继续而已”， 苇岸的散文始终盈满着诗意。当我读到《一九九八·廿四节气·立夏》“麦子已收割完毕，田野尚弥漫着麦秸的气息，田地因麦秸有些凌乱，像客人刚刚离去或退潮，一个季节的逝去”这样的句子时，我总喜欢将其看做一首小诗分行，然后轻声诵读——
麦子已收割完毕
田野尚弥漫着麦秸的气息
田地因麦秸有些凌乱
像客人刚刚离去
或退潮，一个季节的逝去
首先“完毕”、“气息”、“离去”、“逝去”互相押韵，节奏感、韵律美呼之欲出。然后继续调动感官，我嗅到的“气息”不仅是麦秸和泥土的芬芳，更是农民收割完毕后那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喜悦。想起米勒的油画《拾麦穗者》，麦子和农人都是大地的客人，我们在大地上匆匆走过一生，或许我们捡拾的比遗失的更多，但只要有所收获，就不枉此生，麦田上会有新的麦子拔节，大地上会有新的人们走动，苇岸的文字将麦子和我们的一生记录。
同样，像《放蜂人》中“放蜂人是世界上幸福的人，他每天与造物中最可爱的生灵在一起，一生居住的在花丛附近”这样的文字，仅凭“幸福”“可爱的生灵”“花丛”这些美丽地词汇就为我们沉淀出甘甜的诗意。像《上帝之子》中“有山羊，有绵羊，白羊驯良，黑羊庄重”这样的句子，更是像民谣一样节奏鲜明、朗朗上口……
像苇岸这样的作家，骨子里都是诗人，对于诗歌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在《最后的浪漫主义者》这本书里，苇岸为我介绍了一位又一位热爱大地的诗人和他们的诗句，例如：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它沿着冬青树走着/它提防着蜜蜂又摇动它的耳朵/它还载着穷人们和满装着燕麦的袋子（出自雅姆《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驴子是人类忠实的伙伴，驴子和穷人一样温柔、老实，辛苦劳作却依然贫穷，写给驴子的诗句不需要多么华丽，便能让我们为这质朴的的生命而感动，诗句背后是诗人那颗温柔的悲悯之心。我想起修建县城东山观公园、汉水源森林公园时，那些负重前行的骡子行至陡峭路段喘着粗气，四蹄打颤，让我的心不由得颤抖，我用温柔的目光注视它们。我还会想起在苍社下乡，遇见山民的牵着骡子赶场，骡子下山时驮着晒干的香菇、木耳，回家时驮着粮食、蔬菜，为它们的主人分担着辛劳，这些被称作“牲口”的动物善良而温柔。
再如：甜蜜的睡眠，像温柔的天使一样/在我幸福的孩子头顶上翱翔（出自威廉·布莱克《摇篮之歌》）甜蜜的睡眠像温柔的天使，甜蜜的睡眠来自于母亲温柔的摇篮曲，这样诗歌唤醒了我们关于童年、关于母爱的回忆。
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到母亲身旁（出自萨福《暮色》）这是牧童悠扬的牧歌，也是母亲深情的呼唤。清晨，牧童赶着羊群上山，羊儿在从山坡爬上山顶，从山顶爬上天空，于是，天空中飘荡着一朵一朵白云……暮色来临，那些飘浮在天空中的羊儿下到山顶、下到山坡、下到山脚，牧童和羊儿一起回家，天上星光闪闪，地上羊儿咩咩……
把一颗又一颗星星的米粒啄净/喔！这红冠的伸长了脖子的黎明（出自黑大春《乡村即景》）星星像一颗一颗米粒，多么精致的比喻，大红冠子的公鸡伸长脖子，成为黎明的象征。可以说，这些诗句无不源自灵魂，无不让人安静。我一直认为，诗歌就应该写得这样简单美好，让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能有所触动。阅读苇岸的文字，最珍贵的体验就是获得内心的宁静。只要我们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和苇岸精神想通，就像苇岸和那些伟大的灵魂精神相通一样。
梭罗和《瓦尔登湖》对苇岸的影响至深，他在很多篇文字中引用梭罗的一段文字“我们常常忘掉，太阳照在我们耕作过的田地和照在草原与森林上一样，是不分轩轾的。它们都反射并吸收了它的光线，前者只是它每天眺望的图画中的一部分。在它看来，大地都给耕作得像花园一样。因此我们接受它的光与热，同时也应接受它的信任与大度……”苇岸更倾心梭罗这种自由、信意，像土地一样核素开放的文字方式，从而“皈依”了散文，抒写着大地上的一切美好事物——庄稼、鸟雀、昆虫、花朵、树林、风雨、阳光、亲人、朋友、书本、歌谣……正如他在《大地上得事情》中写道“三月是远行者上路的日子，他们从三月出发，就像语言从表达出发，歌从欢乐出发。三月，羔羊也会大胆，世界温和，大道光明，石头善良。三月的村庄像篮子，装满阳光，孩子们遍地奔跑，老人在墙根下走动。三月使人产生劳动的欲望，土地像待嫁的姑娘。三月，人们想得很远，前面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三月的人们满怀信心，仿佛远行者上路时那样。”
正如斯宾格勒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本土农民……是一个圣者，心灵上绝对离不开土地”，苇岸是诗人，更是农民，他从没有离开过土地，苇岸热爱大地，真正热爱大地的人们像大地一样胸怀宽广、生性善良。那些亲近大地的作家，总让苇岸引以为知音，他喜欢毕生只写“家乡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的美国作家福克纳，他对诗人惠特曼“避免追求用诗写它们（大自然）：太伟大，不宜按一定的格式去处理”的观点深表赞同，他深信屠格涅夫“只有在俄罗斯的乡村中才能写得好”……所以，苇岸在昌平农村写下的《一九九八·廿四节气》必定是好文字，他在《谷雨》中写道：“麦子拔节了，此时它们的高度大约为其整体的三分之一。在土地上呈现出了立体感，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野兔能够隐身了，土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 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伸……”
昌平那些田野或许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已不复存在，如果没有苇岸的文字，谁想起城市的高楼无情地埋葬了夕日田园风光的美好。于是苇岸在一篇《农村永恒》的文字里，和阿勃拉莫夫、别洛夫、拉斯普京、阿斯塔菲耶夫、索洛乌欣等作家赞美和护卫农村，他们告诉我们“城市会使人变得凶残，因为他使人腐化堕落。山、海和森林，使人变得粗野，它们只发展这种野性，却不毁灭人性”。
苇岸的文字，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于土地和田园的眷恋，记得今年油菜花时回到大安听说河边大片的土地全被征收修建集中安置点，我的家乡以后再也看不到成片的油菜花，再也不会有放蜂人带着蜜蜂来采蜜，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想起上海世博会的那句宣传语“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的心中满是无奈与愤怒，中国的城市化病态、畸形，大拆大建，千篇一律……一边大肆侵占耕地、破坏人类生存环境、浪费人类共有资源，一边叫喊着为世界谋福祉……我多么想回到乡村去，在一个乡村学校，带着孩子们在山坡上、田野里上语文课、美术课、劳动课……卢梭在《爱弥儿》里告诉我们，自然是孩童最好的老师，自然也应该是我们终身的老师，我们要敬爱我们老师。
因此，苇岸更像一个农民，他在大地上、在我们的心田上播撒着美丽地种子——诚实劳动、热爱自然，教会我们面对大地要像宗教徒一样的虔敬，要将“害怕使别人难过始终是他主要的一种本能”，要像托尔斯泰一样坚信非暴力的可能，要勇敢地坚持正义第一……于是，苇岸更像是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他将火种带给我们，给予我们温暖和光明，却遭受命运的惩罚英年早逝。苇岸是用生命写作的作家，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我们，对于他人，对于世界，他一直坚持着奉献。他在临终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友人们为他朗诵他心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那首《为他人的幸福而祈祷》：
天主啊，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既然集市上膝头沉沉的老马
和垂着脑袋的牛群温柔地走着：
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
你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泻的激流之间，
一直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
是麦子，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而树叶们歌唱着在林子里摇晃，
感觉到它们的汁液迎着欢快明亮的太阳。
天主啊，既然我的心，鼓胀如花串，
想迸发出爱和充盈痛苦：
如果这是有益的，我的天主，让我的心痛苦吧
……
但是，在山坡上，纯洁的葡萄园
在你的全能下温柔地成熟。
把我没能拥有的幸福给予大家吧，
愿喁喁倾谈的恋人们
在马车，牲口和叫卖的嘈杂声中，
互相亲吻，腰贴着腰。
愿乡村的好狗，在小旅馆的角落里，
找到一盆好汤，在阴凉处熟睡，
愿慢吞吞的一长溜山羊群
吃着卷须透明的酸葡萄。
天主啊，忽略我吧……
2013年5月19日夜，于宁强
附：《金牛道》48期，“好书推介·最后的浪漫主义者”栏目编者按
【编者按】“大道至简、大美天成”，苇岸的文字简单而美好，向大家推荐苇岸的《最后的浪漫主义者》，主要缘于以下几方面：一是在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中，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遭受着不同程度的破坏，例如流经大安小镇的汉江河，在上世纪80年代真正是一江清水，街上的人们在河边淘个小坑就可以当做水井，淘米洗菜、煮饭做菜，年少的我们在河里摸鱼摸虾、游泳戏水多么痛快，这样的清流早已一去不复返……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破坏着很多美好的事物，所以我们必须感谢苇岸一样的作家用文字告诉我们世界原本多么美好，或许我们可以对自然“仁慈”一些，不要等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那一条才追悔莫及；二是《金牛道》本就应该是一本充满乡土气息、泥土气息的文学刊物，苇岸的文字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像乔木一样伟岸、像花儿一样芬芳、像田禾一样渴望阳光雨露、像麦穗和芦苇一样低头沉思……我们应该向苇岸学习，用充满乡土气息的文字写家乡的风景、家乡的故事，让大安、让宁强成为人们心目中宁静美好的象征；三是《金牛道》的读者中不乏中小学师生，现在中小学作文教学对学生观察自然、体验生活的训练太少，致使很多学生的作文成为“假大空”的“八股文”，苇岸告诉我们在我们的身边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值得抒写的好素材，或许对改进我们的作文教学有所启示，同时作为山区教师应该教育孩子们热爱土地、热爱劳动，因为从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就曾用“好农民”或“好庄稼人”来称赞一个好人；四是因为5月19日是苇岸的忌日，让更多的人通过阅读的方式来纪念这位已和大地融为一体的作家。
——纪念苇岸逝世14周年
身边的朋友，凡是读过苇岸文字的，无不为其中的质朴和纯净所打动，我在翻看这本《最后的浪漫主义者》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让眼泪流出来，因为我的泪水干涸已久，眼睛也不再明亮，我想用泪水清洗眼眸，我渴望一双清澈如山泉、纯净如阳光的眼睛，唯有如此，我才能读懂大自然这本“圣经”。
苇岸是一位诗人，写诗多年的他受《瓦尔登湖》影响最终转向散文写作，他留给我们散文作品远多于诗歌。但正如《战争论》的作者克劳塞维茨所言“散文不过是诗歌以另一种手段的继续而已”， 苇岸的散文始终盈满着诗意。当我读到《一九九八·廿四节气·立夏》“麦子已收割完毕，田野尚弥漫着麦秸的气息，田地因麦秸有些凌乱，像客人刚刚离去或退潮，一个季节的逝去”这样的句子时，我总喜欢将其看做一首小诗分行，然后轻声诵读——
麦子已收割完毕
田野尚弥漫着麦秸的气息
田地因麦秸有些凌乱
像客人刚刚离去
或退潮，一个季节的逝去
首先“完毕”、“气息”、“离去”、“逝去”互相押韵，节奏感、韵律美呼之欲出。然后继续调动感官，我嗅到的“气息”不仅是麦秸和泥土的芬芳，更是农民收割完毕后那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喜悦。想起米勒的油画《拾麦穗者》，麦子和农人都是大地的客人，我们在大地上匆匆走过一生，或许我们捡拾的比遗失的更多，但只要有所收获，就不枉此生，麦田上会有新的麦子拔节，大地上会有新的人们走动，苇岸的文字将麦子和我们的一生记录。
同样，像《放蜂人》中“放蜂人是世界上幸福的人，他每天与造物中最可爱的生灵在一起，一生居住的在花丛附近”这样的文字，仅凭“幸福”“可爱的生灵”“花丛”这些美丽地词汇就为我们沉淀出甘甜的诗意。像《上帝之子》中“有山羊，有绵羊，白羊驯良，黑羊庄重”这样的句子，更是像民谣一样节奏鲜明、朗朗上口……
像苇岸这样的作家，骨子里都是诗人，对于诗歌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在《最后的浪漫主义者》这本书里，苇岸为我介绍了一位又一位热爱大地的诗人和他们的诗句，例如：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它沿着冬青树走着/它提防着蜜蜂又摇动它的耳朵/它还载着穷人们和满装着燕麦的袋子（出自雅姆《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驴子是人类忠实的伙伴，驴子和穷人一样温柔、老实，辛苦劳作却依然贫穷，写给驴子的诗句不需要多么华丽，便能让我们为这质朴的的生命而感动，诗句背后是诗人那颗温柔的悲悯之心。我想起修建县城东山观公园、汉水源森林公园时，那些负重前行的骡子行至陡峭路段喘着粗气，四蹄打颤，让我的心不由得颤抖，我用温柔的目光注视它们。我还会想起在苍社下乡，遇见山民的牵着骡子赶场，骡子下山时驮着晒干的香菇、木耳，回家时驮着粮食、蔬菜，为它们的主人分担着辛劳，这些被称作“牲口”的动物善良而温柔。
再如：甜蜜的睡眠，像温柔的天使一样/在我幸福的孩子头顶上翱翔（出自威廉·布莱克《摇篮之歌》）甜蜜的睡眠像温柔的天使，甜蜜的睡眠来自于母亲温柔的摇篮曲，这样诗歌唤醒了我们关于童年、关于母爱的回忆。
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到母亲身旁（出自萨福《暮色》）这是牧童悠扬的牧歌，也是母亲深情的呼唤。清晨，牧童赶着羊群上山，羊儿在从山坡爬上山顶，从山顶爬上天空，于是，天空中飘荡着一朵一朵白云……暮色来临，那些飘浮在天空中的羊儿下到山顶、下到山坡、下到山脚，牧童和羊儿一起回家，天上星光闪闪，地上羊儿咩咩……
把一颗又一颗星星的米粒啄净/喔！这红冠的伸长了脖子的黎明（出自黑大春《乡村即景》）星星像一颗一颗米粒，多么精致的比喻，大红冠子的公鸡伸长脖子，成为黎明的象征。可以说，这些诗句无不源自灵魂，无不让人安静。我一直认为，诗歌就应该写得这样简单美好，让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能有所触动。阅读苇岸的文字，最珍贵的体验就是获得内心的宁静。只要我们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和苇岸精神想通，就像苇岸和那些伟大的灵魂精神相通一样。
梭罗和《瓦尔登湖》对苇岸的影响至深，他在很多篇文字中引用梭罗的一段文字“我们常常忘掉，太阳照在我们耕作过的田地和照在草原与森林上一样，是不分轩轾的。它们都反射并吸收了它的光线，前者只是它每天眺望的图画中的一部分。在它看来，大地都给耕作得像花园一样。因此我们接受它的光与热，同时也应接受它的信任与大度……”苇岸更倾心梭罗这种自由、信意，像土地一样核素开放的文字方式，从而“皈依”了散文，抒写着大地上的一切美好事物——庄稼、鸟雀、昆虫、花朵、树林、风雨、阳光、亲人、朋友、书本、歌谣……正如他在《大地上得事情》中写道“三月是远行者上路的日子，他们从三月出发，就像语言从表达出发，歌从欢乐出发。三月，羔羊也会大胆，世界温和，大道光明，石头善良。三月的村庄像篮子，装满阳光，孩子们遍地奔跑，老人在墙根下走动。三月使人产生劳动的欲望，土地像待嫁的姑娘。三月，人们想得很远，前面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三月的人们满怀信心，仿佛远行者上路时那样。”
正如斯宾格勒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本土农民……是一个圣者，心灵上绝对离不开土地”，苇岸是诗人，更是农民，他从没有离开过土地，苇岸热爱大地，真正热爱大地的人们像大地一样胸怀宽广、生性善良。那些亲近大地的作家，总让苇岸引以为知音，他喜欢毕生只写“家乡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的美国作家福克纳，他对诗人惠特曼“避免追求用诗写它们（大自然）：太伟大，不宜按一定的格式去处理”的观点深表赞同，他深信屠格涅夫“只有在俄罗斯的乡村中才能写得好”……所以，苇岸在昌平农村写下的《一九九八·廿四节气》必定是好文字，他在《谷雨》中写道：“麦子拔节了，此时它们的高度大约为其整体的三分之一。在土地上呈现出了立体感，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野兔能够隐身了，土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 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伸……”
昌平那些田野或许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已不复存在，如果没有苇岸的文字，谁想起城市的高楼无情地埋葬了夕日田园风光的美好。于是苇岸在一篇《农村永恒》的文字里，和阿勃拉莫夫、别洛夫、拉斯普京、阿斯塔菲耶夫、索洛乌欣等作家赞美和护卫农村，他们告诉我们“城市会使人变得凶残，因为他使人腐化堕落。山、海和森林，使人变得粗野，它们只发展这种野性，却不毁灭人性”。
苇岸的文字，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于土地和田园的眷恋，记得今年油菜花时回到大安听说河边大片的土地全被征收修建集中安置点，我的家乡以后再也看不到成片的油菜花，再也不会有放蜂人带着蜜蜂来采蜜，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想起上海世博会的那句宣传语“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的心中满是无奈与愤怒，中国的城市化病态、畸形，大拆大建，千篇一律……一边大肆侵占耕地、破坏人类生存环境、浪费人类共有资源，一边叫喊着为世界谋福祉……我多么想回到乡村去，在一个乡村学校，带着孩子们在山坡上、田野里上语文课、美术课、劳动课……卢梭在《爱弥儿》里告诉我们，自然是孩童最好的老师，自然也应该是我们终身的老师，我们要敬爱我们老师。
因此，苇岸更像一个农民，他在大地上、在我们的心田上播撒着美丽地种子——诚实劳动、热爱自然，教会我们面对大地要像宗教徒一样的虔敬，要将“害怕使别人难过始终是他主要的一种本能”，要像托尔斯泰一样坚信非暴力的可能，要勇敢地坚持正义第一……于是，苇岸更像是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他将火种带给我们，给予我们温暖和光明，却遭受命运的惩罚英年早逝。苇岸是用生命写作的作家，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我们，对于他人，对于世界，他一直坚持着奉献。他在临终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友人们为他朗诵他心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那首《为他人的幸福而祈祷》：
天主啊，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既然集市上膝头沉沉的老马
和垂着脑袋的牛群温柔地走着：
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
你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泻的激流之间，
一直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
是麦子，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而树叶们歌唱着在林子里摇晃，
感觉到它们的汁液迎着欢快明亮的太阳。
天主啊，既然我的心，鼓胀如花串，
想迸发出爱和充盈痛苦：
如果这是有益的，我的天主，让我的心痛苦吧
……
但是，在山坡上，纯洁的葡萄园
在你的全能下温柔地成熟。
把我没能拥有的幸福给予大家吧，
愿喁喁倾谈的恋人们
在马车，牲口和叫卖的嘈杂声中，
互相亲吻，腰贴着腰。
愿乡村的好狗，在小旅馆的角落里，
找到一盆好汤，在阴凉处熟睡，
愿慢吞吞的一长溜山羊群
吃着卷须透明的酸葡萄。
天主啊，忽略我吧……
2013年5月19日夜，于宁强
附：《金牛道》48期，“好书推介·最后的浪漫主义者”栏目编者按
【编者按】“大道至简、大美天成”，苇岸的文字简单而美好，向大家推荐苇岸的《最后的浪漫主义者》，主要缘于以下几方面：一是在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中，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遭受着不同程度的破坏，例如流经大安小镇的汉江河，在上世纪80年代真正是一江清水，街上的人们在河边淘个小坑就可以当做水井，淘米洗菜、煮饭做菜，年少的我们在河里摸鱼摸虾、游泳戏水多么痛快，这样的清流早已一去不复返……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破坏着很多美好的事物，所以我们必须感谢苇岸一样的作家用文字告诉我们世界原本多么美好，或许我们可以对自然“仁慈”一些，不要等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那一条才追悔莫及；二是《金牛道》本就应该是一本充满乡土气息、泥土气息的文学刊物，苇岸的文字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像乔木一样伟岸、像花儿一样芬芳、像田禾一样渴望阳光雨露、像麦穗和芦苇一样低头沉思……我们应该向苇岸学习，用充满乡土气息的文字写家乡的风景、家乡的故事，让大安、让宁强成为人们心目中宁静美好的象征；三是《金牛道》的读者中不乏中小学师生，现在中小学作文教学对学生观察自然、体验生活的训练太少，致使很多学生的作文成为“假大空”的“八股文”，苇岸告诉我们在我们的身边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值得抒写的好素材，或许对改进我们的作文教学有所启示，同时作为山区教师应该教育孩子们热爱土地、热爱劳动，因为从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就曾用“好农民”或“好庄稼人”来称赞一个好人；四是因为5月19日是苇岸的忌日，让更多的人通过阅读的方式来纪念这位已和大地融为一体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