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

七月份回老家的时候，在巷口碰见了小宝。他背着手刚从花椒树地里回来。一脚的泥水。 啥时候回来的，他递了根红兰州过来问。 我说就前两天。点了烟，我们蹲在巷口的树荫下面聊起来。 雨下了好些日子了，不见晴，地都下透了，花椒也红透了，眼看摘不了，要淌一地啊。他叹息道。 我也说今年气候不正常，光景不好。然后就问起他的孩子。 他对着我笑笑说，老大在县城上小学了，他媳妇租了房子，专门做饭，接送。老二上幼儿园了。说完，吐了口烟，望着我认真地说，你们也该要孩子了……我看到他一脸的皱纹，也认真地点点头。 小宝是我发小，比我小一岁，我们是邻居，他家的院子跟我家的院子中间只隔着一片杨树林和一片菜园子，杨树林和菜园子是我家的，不远处是一片核桃林，是村里的。 小宝小时候不叫小宝，叫小虎。据说是老来子身体比较弱，所以从小脑袋后面留了一条细长的辫子。可能是家人比较宠溺，跟他经常玩不痛快，比如一起打土仗，翻墙，爬树的时候，一不小心，他就甩着辫子红着脸或者哭着鼻子回家找他妈去了。 但转天他又会在他们家院子里喊我出去玩，去涝池边玩泥巴。可正当我们在涝池边的柳树阴凉里吹着风摔泥巴摔得高兴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地一声不吭回家去了。大概是我赢他的泥巴太多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没有办法，谁让他是离我最近的小伙伴，谁让他留着小辫子呢。所以我经常会忍让着他。比如在我家杨树林里吊起废汽车轮胎荡秋千时，让他多荡会。比如他来我家玩时，不小心把院子里刚会跑的小鸡仔踩死了然后偷偷地走掉，我也会忍受父母的一顿责罚甚至胖揍。 后来我们一同报了村小的名，老师站在讲台上第一次点名时，叫到，黄小宝，他坐在我右边举手喊了声到。于是他便成小宝了。据说小虎跟他属相冲。 小虎成小宝后，虽然还留着辫子，但身体果然硬气多了，之后一块上下学。暑假里一块去山谷里放牛，去核桃园里铺了麻袋爬在阴凉里写暑假作业，去崖湾里摘莩子梅子龙瓜，去掏晒谷场麦草堆里狗头蜂的老窝，去三十里铺逮蚂蚱，去关子镇的河滩上捞长虫鱼…… 到我小学毕业时，他蹲了一级，我一个人去很远的村子上初中。后来等小宝上初中时，他剪掉了辫子，于是依旧一起走夜路，一起在山洞避雨。再后来我上了高中。他初中毕业后去了南方，几年后，带来一个俊俏的外地姑娘回来。他们结婚时，小宝给我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喊，过年回来喝酒啊，他一定喝醉了。我让我妈替我随了五元的礼钱。 回家过年时，他果然来拉我去喝酒，媳妇是个很麻利的河南人，长得很俊，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我们大年初一还是牵了牛一起去迎喜神，一起去大庙里烧香，打鼓，放炮仗。 鼓点咚咚地响起来，炮仗在空中炸响，一只兔子被惊得跑出了草窝翻上了七树梁，跑进了雪野。 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小宝家的院子里，偷偷把那只挂在梨树上的晒干的猪尿泡球扎破了，蒙在一只空油漆罐上，当鼓打。 有时候也会想起那年冬天的狮子流星雨。那个晴朗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们一伙沿着小路翻上山梁，去三四十里外的村子上学，一边走一边说着昨晚的睡梦。这时就看头顶低低的天野里，无数的星星旋转着朝我们落下来，我们惊叫着跑了两步，然后停下来，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就站定了，抬头看那漫天里无数旋转着飘落的流星雨。 我们沉默不语，不知那流星落向了何方？ 草于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