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曾以为无法忘却的

我曾经疯狂的迷恋一个人去看电影。像是赴一场被主角邀请去的宴会，鲜衣怒马，歌舞升平，枪炮与烟火，刀剑和江湖。然后灯光亮，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砰的一声掉落回平铺直叙的生活。
那是高一的一个周六晚上，像是曾经的无数个晚上一样，影院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我盯着字幕等着人群散去。就是那时我看到了那个穿着和我同一高中校服的人——不同的样式显示出他该是高三的，他拎着书包，随着人群离场，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也是最后一次。我早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从那之后——那之后近百场我独自看完的电影散场的时候、那之后我跟不同的朋友不同的人坐在电影院的黑暗中的时候，那个场景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播放、快退、播放着。
这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中的时候，走出教室，穿过篮球场，路过喷泉与落着成群的除了制造粪便之外就是咕咕咕像是脑子不够用一样不停叫的鸽子的广场，便能来到学校的最北边，那里是一块由食堂和围墙形成的狭长死角。男生们聚在那里抽烟的时候，我就伸直了腿坐在食堂的矮台阶上，或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他们交换着烟和打火机，抱怨着前一天莫名发飙的女朋友，笑着学校里风骚的女老师。不时有人会拿来新奇的外烟，粉色的盒子玫瑰味儿的，墨绿色的柠檬味儿的，乳白色的奶油味儿的。
我们在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匆忙的往回跑，几个人推搡着抢着去踩灭地上的火星，路过广场时惊起一片灰灰的鸽子，篮球场上涌出来抱着篮球的男生，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汗水蒸发的雾气。
然后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带进去一阵西北初冬已经微凛的风。
快要毕业的时候，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到了那个死角。夏天的暑气没有放过这片几乎被整个校园遗忘的空地，食堂的换气扇嗡嗡的旋转着。我惊奇的发现，那里并不是学校的尽头，一直向北的话竟然能够穿过食堂，后面有几个篮球场，还有几个网球场。
有人在阳光下打网球，柠檬绿的网球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蹦着，而我站在一旁，仿佛对世界的认识都被推翻了——我曾经以为最边缘阴冷也最温暖有趣的甬道，原来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甚至，是被人每日经过又忽略掉的一部分。
我不曾知道，那个每日与女友在操场上调笑并因此成为我几近刻薄的调侃的对象的男生后来赚走了我多少期待和绝望。
也无从知晓，那些在冬天结冰的路面上和我争先恐后跑着然后疯狂将对方摔倒在雪地上的年轻到几乎发光一样的男生们是怎样一个个褪色然后消失。
我在岁月里，不曾看到岁月有丝毫的流逝。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被塞了利剑去对付凶险的世界，努力让眼神狡诈起来的结果，不过是因为挫败而站在角落丢脸而狼狈的大哭。
你努力着，让自己去想宇宙洪荒，去想花花世界，去想生或者死这类庞大的存在。
像是新买的手表的第一道划痕，像是失手折了折痕的很喜欢的一本书，像是一缸花花绿绿的小鱼，不小心翻着肚子浮上来一只。
大概都是诸如此类的，让人无法言说却隐隐愣神与叹气的小遗憾。
那些你曾以为无法忘却的，原来真的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