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重庆佬
我家经营的小超市正是在马路边，虽地方不大，但来来往往的人却也多。加之附近又是外来租房者居多，此地便有些像交通要道的驿站，各色人等也好在这一爿店铺中聚集闲谈休憩。我家自然是愿意的，一来可多些生意，二来亦可增添人气。虽是父母打理，但我在闲暇之余也在店中帮忙。来去匆匆的人，有的只是过往的顾客，有的是时常在店里的熟客，但只有一人却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我不知他的姓名，暂且唤他做重庆佬。
第一次见到重庆佬是在前年的腊月，店里一直留着一台老虎机，是曾经老板应了某些人的情愿，供游手好闲好赌博之徒玩玩。腊月的天不好，无聊之人便多了起来，而老虎机旁总是能聚集一帮看客，这似乎格外具有吸引力，重庆佬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我记得他是穿着一件过时而又破旧的黑色皮衣，杂乱花白的头发上还糅杂有些水泥石灰，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年纪。一口牙感觉掉了一半，脸上都是冻伤的痕迹，样子却让人同街上之乞丐相提并论。竟没想到他走向我掏出了钱包，我看到他的手满满全是伤痕，青筋虬曲在粗糙的表面，仿佛是那秋日梧桐树一般，这分明就是苦命之人的手。旋即他便拿出钱叫我换一百元的硬币与他，我看他那个破到扔在街上也不会有人拾起的钱包里也鼓鼓的都是钱，倒也不像是落魄之人。由于他操一口川话，显得与老虎机旁的本地人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也随意，便开始跟我父母和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老虎机这东西自然是输多赢少，重庆佬没用半个小时就输掉了一百元，我看他这穿着，势必要像其他赌徒一样嘟嚷着要折送些钱。但却出乎人意料，重庆佬二话没说，竟还买了瓶白酒在店里喝了起来，像他这般豪爽的赌徒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听他的介绍他是重庆人在本地做工多年，临近年关便住到他哥哥嫂子这边来，自己也好个照应。
如他所说的哥哥就是我家后的鞋匠左师傅，后来也想起左师傅也是操着带岳阳口音的川话。可是这些年也不曾听说他有个弟弟，而且左师傅大概也就四十出头，母亲便再问了他。原来这重庆佬也就三十多岁，回想起他那双苦命人的手，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过度劳累的做工罢，劳动强度大的民工都显年纪，但像重庆佬这般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从这以后重庆佬便是我们店中的常客，每天下午断黑前，他总能赶上。我们家人见他这人也豪爽，说话也颇有趣，便与他熟络起来。虽是输多赢少，但也有少数时候赢钱，等众多看客围着他的时候，重庆佬就要向众人显示他的阔气了。只要是赢钱，看客们都会受到他的恩惠，有时候是烟，有时候是酒，最少那也得是鸡爪、罐头、饮料等些零食，就连看热闹的小孩他也不会错过。而且他格外会给小孩些恩惠，不管是多大的小孩，重庆佬除了给些零食总要抱着小孩多说两句，尽管那些小孩个个都有些恐惧他。但重庆佬仿佛是对自己的小孩一样，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同他们嬉戏打闹。只要有孩子应他，他倒是像小孩的亲人一样对他们好，渐渐的恐惧他的小孩越来越少了。重庆佬跟我母亲说道：“我就是喜欢小娃儿，小娃儿可爱得很，我以前也想要个娃儿。”可是就当母亲问起他自己家庭的情况时，他却闷不做声，继续投入到老虎机上去了。
“玩老虎机我一般不押小咯！押小咯没得啥子意思。” 一般在少数赢钱的时候重庆佬总会如是说。
众人便会投去讶异的眼神，这时重庆佬仿佛得到赞许一样开心起来，押得更大了。若是有幸赢钱，重庆佬是最享受硬币从老虎机退出来的时刻。他似乎觉得旁边的看客们都在觊觎他中奖的财产，他迫不及待地将那些硬币一股脑儿全部囊括起来，像是发现了对的金银珠宝一样双手围着，生怕被别人抢走。然后他又似乎成为葛朗台一般模样的守财奴，一个一个像是在数金币一样地数，这神态只有那些小孩才有，所以每次我看到他这般模样都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往往这个时候他总会输，但是输了之后他表现得跟其他赌徒不一样的气魄，那种洒脱似乎他根本不在乎钱一般。
“输了不赶本，比猪都还蠢！再搞下就会赢的咯！”周围的赌徒就会起哄了。
“不玩老，不玩老，我玩这个东西纯粹是为了消遣，输点小钱无所谓，打牌一下午岂不是输得更多撒！” 那些赌徒自然是无话可说，而重庆佬此等心态，又似乎高于他们一等。但重庆佬总认为别人小瞧他，那他又提高嗓门，像在做广告般跟众人说道：“我以前可是在马壕那边搬坨子（一种赌博）坐过庄的！一晚上都是大几千的输！”这时赌徒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重庆佬显得有些激动，“你们去问嘛！马壕哪个不晓得我！我玩的时候都是坐庄，好几千的输，我玩这个都是无聊玩玩，没得意思！”
这好像成了重庆佬的广告语，每次人多或者输钱的时候他总要向众人宣告一遍，但这些低级的赌徒总愿意看到重庆佬赢，总会捞得些许好处，就算是输了，他们也过过眼瘾。重庆佬便成了这老虎机的明星一般，三天两头那些无聊的赌徒便会问起他来。
转眼到了小年夜，重庆佬这天难得穿了件新衣，早早地来到我们店中，从烟酒副食到日常用品，出手相当阔绰。母亲故意开玩笑地说：“你们重庆人过小年都这么隆重？”重庆佬这时又有些骄傲了，“不是的，今天是我姐姐生日，我过来给我姐姐过生日的！我姐姐太辛苦老，今天我要给她好好地过一个生日。”这是重庆佬第一次来店里没有玩老虎机。
“你还有个姐姐啊？”母亲有些好奇，“就是我哥哥的老婆嘛，嫂子撒！”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重庆佬口中的姐姐就是左师傅的妻子，竟没有想到他这样的粗人还有这份心，母亲的确对他有些赞许，甚至还揶揄我几句，说我对自己亲姐姐都没有这样用心。
饭后左师傅一个人过来，母亲便去跟他夸赞起重庆佬，我们竟听到这样一个事实。左师傅一家人并不太喜欢这个弟弟，甚至有些嫌弃，他只是曾经做工的时候发现是同乡人，问了年纪，便唤他做弟弟。而重庆佬却当做是兄弟一般的情谊，我们都有些不解，左师傅跟我们解释道：“他是个孤老，无妻无子，无父无母，连个表亲都没得，非要认我做哥哥。”于是左师傅便对外称重庆佬是他结义兄弟，但重庆佬却是将他做亲兄长一般对待。自然是平时重庆佬给了许多实惠给他，虽说有些厌烦，但他在左师傅家里却也让他继续待着。
“就算是老乡，我看这重庆佬对你左师傅家真有蛮好，有情自然亲，人家是把你当哥哥看！”母亲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左师傅却有点不屑，说道：“他这个人没得出息，整日知道啥子嘛，有钱赌博都输老，我是看他可怜！他死活跟我有啥子关系，现在有钱在我家，以后没钱那也不一样赖在我家啰！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一个孤老，几多不好！”
听过重庆佬的故事，不管是我还是母亲都有些同情他了，我们都知道他当了冤大头每日的工钱除了自己花，多数都用在了左师傅家里头，但却没见得有任何回报，我们时常见左师傅一家人对他态度都非常恶劣。这次重庆佬输钱超过了往常，母亲实在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他输钱，便开始劝他。
但重庆佬跟喝醉酒一样，大声说道：“我知道这骗人的东西没得啥子玩头！我不玩这个做啥子嘛！我无儿无女，无父无母，老婆都没得，我要钱做啥子！我花完了我一个人开心！”这是重庆佬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说完他就走了，原来这日他跟左师傅吵架了。
从这次开始重庆佬便没有以前的好脾气了，手气不太好时，他便学着其他赌徒一样去捶打老虎机， 嚷着要砸烂这台老虎机。似乎看到其他人有这般态度他平日有些示弱，重庆佬也开始学样，连神情语言都与别人一样。当他极为难得赢钱的时候也不再去给别人恩惠了，就连小孩他也没有了往日的态度，甚至有些厌烦。“格老子的，砸烂这麻皮东西，老子的钱全都输上面老！”重庆佬甚至也开始像那些无赖赌徒一样去嘟嚷着折送他钱，对于他的这些变化我们的确很讶异，而我对他也多了一丝厌恶之感。
转眼就到春节了，我们家店铺照例不能关门，因为这时候往往是生意最佳时候。这日下了大雪， 天气格外的冷，一清早我们便见重庆佬进来。今天我能感觉到他非常狼狈，我随意地问候了一句春节愉快，他似乎没有听到，径直走到老虎机旁边坐下。
“小娃儿，你先给我拿五十个硬币，记我账上，我的钱全部被我姐姐拿走啰！”这是重庆佬第一次这样开口，“大过年的我们店不赊账，多不好！”我对他有些不耐烦。但是母亲跟我私下强调，他这几个月确实也输了些钱，过年折送些钱让他玩玩也无妨。我便遵照母亲的意思给了他三十个硬币，就说不要钱，过年送他玩。但重庆佬却始终坚持这是赊的，他赢钱自然要还，我当时心里不禁暗笑，都输了这么久还不学乖，痴心妄想着赢钱。
”还给我赊瓶酒，今天过年，我哥哥跟我吵架把我赶出来啰！又是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没啥子意思！“听重庆佬这么说，我们都能感到一丝凄凉。母亲是善良的，她便说道：”我们家年饭就要好了，反正也是在店里吃，就跟我们一起嘛！“但是重庆佬的倔强执意不肯，没办法我按照母亲的意思给他拿了酒和花生熟食之类的。
我们也能大概猜出他与左师傅之间的事情，毕竟在我们的印象之中重庆佬好的一面占据比较多，所以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心中有些怜悯之意。母亲说道：”这赌博机都是电脑算好的，骗人的，你就不要玩嘛！“这时重庆佬是真的醉了，他激动地说道：”我就是要玩！我不玩能做啥子哟！没得父母要我养，没得老婆给我养，没得娃儿给我养，我要钱做啥子！我玩得开心！“听到重庆佬这样说，母亲有些不高兴，她可能只是觉得重庆佬太过于自暴自弃。”你现在好好在这边做事，一年到头是可以存些钱，你现在是能做事嘛，要是不能做事你怎么办？总要个人养嘛！你没钱谁能养你，老了怎么办？“我以为重庆佬听到母亲这番言论会有些不开心，不知为何，重庆佬却兴奋起来，醉意似乎更浓了，他笑着说道：”你们不要觉得我不聪明，我聪明得狠！以后的事情我都想好老！比谁都想得都好！“
听重庆佬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莫非他真有什么高明的决策，于是我便问了他。重庆佬一脸骄傲地和我说起：”我都想好老，我现在赚一分钱自己就花一分钱，哥哥姐姐都靠不住，过年都赶我走！我只能靠我自己撒！我想玩啥子就玩啥子，等我做不了工老，生病老，我就买瓶农药，然后往市政府一去，一口下去自然而然就有人帮我解决好生后事啰！“我是听见他在哈哈大笑，”你看那些跟我一样的孤老，都还不是死都没得人收尸？我聪明嘛！政府替我解决老，我这辈子值得！“但我心中却有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重庆佬很快就输完了三十个硬币，离开前他说三天年满就过来把钱还上，就这样重庆佬消失在大雪之中。
一直到十五，店里的生意都特别忙，我们也都暂时忘记重庆佬的存在，直到有一些无聊之人向我们问起他来，我的记忆中又开始浮现。但从春节那天开始，重庆佬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言而有信的重庆佬第一次失信于我们。或许他就只是个赌徒罢，赌徒的话不可信，但我却愿意相信他。后来我又听说，原来左师傅赶走重庆佬的原因是左师傅一家觉得他对左师傅的妻子有过非分之想，再后来我又听那些赌徒们开玩笑说重庆佬死了，死于事故。我自然知道他们是开玩笑，但却也不禁有些悲凉，或许重庆佬再也不会出现罢。
第一次见到重庆佬是在前年的腊月，店里一直留着一台老虎机，是曾经老板应了某些人的情愿，供游手好闲好赌博之徒玩玩。腊月的天不好，无聊之人便多了起来，而老虎机旁总是能聚集一帮看客，这似乎格外具有吸引力，重庆佬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我记得他是穿着一件过时而又破旧的黑色皮衣，杂乱花白的头发上还糅杂有些水泥石灰，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年纪。一口牙感觉掉了一半，脸上都是冻伤的痕迹，样子却让人同街上之乞丐相提并论。竟没想到他走向我掏出了钱包，我看到他的手满满全是伤痕，青筋虬曲在粗糙的表面，仿佛是那秋日梧桐树一般，这分明就是苦命之人的手。旋即他便拿出钱叫我换一百元的硬币与他，我看他那个破到扔在街上也不会有人拾起的钱包里也鼓鼓的都是钱，倒也不像是落魄之人。由于他操一口川话，显得与老虎机旁的本地人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也随意，便开始跟我父母和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老虎机这东西自然是输多赢少，重庆佬没用半个小时就输掉了一百元，我看他这穿着，势必要像其他赌徒一样嘟嚷着要折送些钱。但却出乎人意料，重庆佬二话没说，竟还买了瓶白酒在店里喝了起来，像他这般豪爽的赌徒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听他的介绍他是重庆人在本地做工多年，临近年关便住到他哥哥嫂子这边来，自己也好个照应。
如他所说的哥哥就是我家后的鞋匠左师傅，后来也想起左师傅也是操着带岳阳口音的川话。可是这些年也不曾听说他有个弟弟，而且左师傅大概也就四十出头，母亲便再问了他。原来这重庆佬也就三十多岁，回想起他那双苦命人的手，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过度劳累的做工罢，劳动强度大的民工都显年纪，但像重庆佬这般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从这以后重庆佬便是我们店中的常客，每天下午断黑前，他总能赶上。我们家人见他这人也豪爽，说话也颇有趣，便与他熟络起来。虽是输多赢少，但也有少数时候赢钱，等众多看客围着他的时候，重庆佬就要向众人显示他的阔气了。只要是赢钱，看客们都会受到他的恩惠，有时候是烟，有时候是酒，最少那也得是鸡爪、罐头、饮料等些零食，就连看热闹的小孩他也不会错过。而且他格外会给小孩些恩惠，不管是多大的小孩，重庆佬除了给些零食总要抱着小孩多说两句，尽管那些小孩个个都有些恐惧他。但重庆佬仿佛是对自己的小孩一样，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同他们嬉戏打闹。只要有孩子应他，他倒是像小孩的亲人一样对他们好，渐渐的恐惧他的小孩越来越少了。重庆佬跟我母亲说道：“我就是喜欢小娃儿，小娃儿可爱得很，我以前也想要个娃儿。”可是就当母亲问起他自己家庭的情况时，他却闷不做声，继续投入到老虎机上去了。
“玩老虎机我一般不押小咯！押小咯没得啥子意思。” 一般在少数赢钱的时候重庆佬总会如是说。
众人便会投去讶异的眼神，这时重庆佬仿佛得到赞许一样开心起来，押得更大了。若是有幸赢钱，重庆佬是最享受硬币从老虎机退出来的时刻。他似乎觉得旁边的看客们都在觊觎他中奖的财产，他迫不及待地将那些硬币一股脑儿全部囊括起来，像是发现了对的金银珠宝一样双手围着，生怕被别人抢走。然后他又似乎成为葛朗台一般模样的守财奴，一个一个像是在数金币一样地数，这神态只有那些小孩才有，所以每次我看到他这般模样都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往往这个时候他总会输，但是输了之后他表现得跟其他赌徒不一样的气魄，那种洒脱似乎他根本不在乎钱一般。
“输了不赶本，比猪都还蠢！再搞下就会赢的咯！”周围的赌徒就会起哄了。
“不玩老，不玩老，我玩这个东西纯粹是为了消遣，输点小钱无所谓，打牌一下午岂不是输得更多撒！” 那些赌徒自然是无话可说，而重庆佬此等心态，又似乎高于他们一等。但重庆佬总认为别人小瞧他，那他又提高嗓门，像在做广告般跟众人说道：“我以前可是在马壕那边搬坨子（一种赌博）坐过庄的！一晚上都是大几千的输！”这时赌徒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重庆佬显得有些激动，“你们去问嘛！马壕哪个不晓得我！我玩的时候都是坐庄，好几千的输，我玩这个都是无聊玩玩，没得意思！”
这好像成了重庆佬的广告语，每次人多或者输钱的时候他总要向众人宣告一遍，但这些低级的赌徒总愿意看到重庆佬赢，总会捞得些许好处，就算是输了，他们也过过眼瘾。重庆佬便成了这老虎机的明星一般，三天两头那些无聊的赌徒便会问起他来。
转眼到了小年夜，重庆佬这天难得穿了件新衣，早早地来到我们店中，从烟酒副食到日常用品，出手相当阔绰。母亲故意开玩笑地说：“你们重庆人过小年都这么隆重？”重庆佬这时又有些骄傲了，“不是的，今天是我姐姐生日，我过来给我姐姐过生日的！我姐姐太辛苦老，今天我要给她好好地过一个生日。”这是重庆佬第一次来店里没有玩老虎机。
“你还有个姐姐啊？”母亲有些好奇，“就是我哥哥的老婆嘛，嫂子撒！”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重庆佬口中的姐姐就是左师傅的妻子，竟没有想到他这样的粗人还有这份心，母亲的确对他有些赞许，甚至还揶揄我几句，说我对自己亲姐姐都没有这样用心。
饭后左师傅一个人过来，母亲便去跟他夸赞起重庆佬，我们竟听到这样一个事实。左师傅一家人并不太喜欢这个弟弟，甚至有些嫌弃，他只是曾经做工的时候发现是同乡人，问了年纪，便唤他做弟弟。而重庆佬却当做是兄弟一般的情谊，我们都有些不解，左师傅跟我们解释道：“他是个孤老，无妻无子，无父无母，连个表亲都没得，非要认我做哥哥。”于是左师傅便对外称重庆佬是他结义兄弟，但重庆佬却是将他做亲兄长一般对待。自然是平时重庆佬给了许多实惠给他，虽说有些厌烦，但他在左师傅家里却也让他继续待着。
“就算是老乡，我看这重庆佬对你左师傅家真有蛮好，有情自然亲，人家是把你当哥哥看！”母亲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左师傅却有点不屑，说道：“他这个人没得出息，整日知道啥子嘛，有钱赌博都输老，我是看他可怜！他死活跟我有啥子关系，现在有钱在我家，以后没钱那也不一样赖在我家啰！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一个孤老，几多不好！”
听过重庆佬的故事，不管是我还是母亲都有些同情他了，我们都知道他当了冤大头每日的工钱除了自己花，多数都用在了左师傅家里头，但却没见得有任何回报，我们时常见左师傅一家人对他态度都非常恶劣。这次重庆佬输钱超过了往常，母亲实在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他输钱，便开始劝他。
但重庆佬跟喝醉酒一样，大声说道：“我知道这骗人的东西没得啥子玩头！我不玩这个做啥子嘛！我无儿无女，无父无母，老婆都没得，我要钱做啥子！我花完了我一个人开心！”这是重庆佬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说完他就走了，原来这日他跟左师傅吵架了。
从这次开始重庆佬便没有以前的好脾气了，手气不太好时，他便学着其他赌徒一样去捶打老虎机， 嚷着要砸烂这台老虎机。似乎看到其他人有这般态度他平日有些示弱，重庆佬也开始学样，连神情语言都与别人一样。当他极为难得赢钱的时候也不再去给别人恩惠了，就连小孩他也没有了往日的态度，甚至有些厌烦。“格老子的，砸烂这麻皮东西，老子的钱全都输上面老！”重庆佬甚至也开始像那些无赖赌徒一样去嘟嚷着折送他钱，对于他的这些变化我们的确很讶异，而我对他也多了一丝厌恶之感。
转眼就到春节了，我们家店铺照例不能关门，因为这时候往往是生意最佳时候。这日下了大雪， 天气格外的冷，一清早我们便见重庆佬进来。今天我能感觉到他非常狼狈，我随意地问候了一句春节愉快，他似乎没有听到，径直走到老虎机旁边坐下。
“小娃儿，你先给我拿五十个硬币，记我账上，我的钱全部被我姐姐拿走啰！”这是重庆佬第一次这样开口，“大过年的我们店不赊账，多不好！”我对他有些不耐烦。但是母亲跟我私下强调，他这几个月确实也输了些钱，过年折送些钱让他玩玩也无妨。我便遵照母亲的意思给了他三十个硬币，就说不要钱，过年送他玩。但重庆佬却始终坚持这是赊的，他赢钱自然要还，我当时心里不禁暗笑，都输了这么久还不学乖，痴心妄想着赢钱。
”还给我赊瓶酒，今天过年，我哥哥跟我吵架把我赶出来啰！又是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没啥子意思！“听重庆佬这么说，我们都能感到一丝凄凉。母亲是善良的，她便说道：”我们家年饭就要好了，反正也是在店里吃，就跟我们一起嘛！“但是重庆佬的倔强执意不肯，没办法我按照母亲的意思给他拿了酒和花生熟食之类的。
我们也能大概猜出他与左师傅之间的事情，毕竟在我们的印象之中重庆佬好的一面占据比较多，所以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心中有些怜悯之意。母亲说道：”这赌博机都是电脑算好的，骗人的，你就不要玩嘛！“这时重庆佬是真的醉了，他激动地说道：”我就是要玩！我不玩能做啥子哟！没得父母要我养，没得老婆给我养，没得娃儿给我养，我要钱做啥子！我玩得开心！“听到重庆佬这样说，母亲有些不高兴，她可能只是觉得重庆佬太过于自暴自弃。”你现在好好在这边做事，一年到头是可以存些钱，你现在是能做事嘛，要是不能做事你怎么办？总要个人养嘛！你没钱谁能养你，老了怎么办？“我以为重庆佬听到母亲这番言论会有些不开心，不知为何，重庆佬却兴奋起来，醉意似乎更浓了，他笑着说道：”你们不要觉得我不聪明，我聪明得狠！以后的事情我都想好老！比谁都想得都好！“
听重庆佬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莫非他真有什么高明的决策，于是我便问了他。重庆佬一脸骄傲地和我说起：”我都想好老，我现在赚一分钱自己就花一分钱，哥哥姐姐都靠不住，过年都赶我走！我只能靠我自己撒！我想玩啥子就玩啥子，等我做不了工老，生病老，我就买瓶农药，然后往市政府一去，一口下去自然而然就有人帮我解决好生后事啰！“我是听见他在哈哈大笑，”你看那些跟我一样的孤老，都还不是死都没得人收尸？我聪明嘛！政府替我解决老，我这辈子值得！“但我心中却有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重庆佬很快就输完了三十个硬币，离开前他说三天年满就过来把钱还上，就这样重庆佬消失在大雪之中。
一直到十五，店里的生意都特别忙，我们也都暂时忘记重庆佬的存在，直到有一些无聊之人向我们问起他来，我的记忆中又开始浮现。但从春节那天开始，重庆佬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言而有信的重庆佬第一次失信于我们。或许他就只是个赌徒罢，赌徒的话不可信，但我却愿意相信他。后来我又听说，原来左师傅赶走重庆佬的原因是左师傅一家觉得他对左师傅的妻子有过非分之想，再后来我又听那些赌徒们开玩笑说重庆佬死了，死于事故。我自然知道他们是开玩笑，但却也不禁有些悲凉，或许重庆佬再也不会出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