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奶奶
一.
泡泡到现在都还记得鸡蛋奶奶的一句话：做人要正直！
那是一间昏暗的小屋子，泡泡就坐在一张看不出床单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床上，跟旁边的鸡蛋奶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床边上的炉子上放着一个油漆剥落的大茶缸子，里面放着泡饭，大米都有些泛黄，上面点着零星绿色的小菜，经过几次的加热煎炒，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蔬菜。
鸡蛋奶奶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色有些泛黑，那是常年劳作的结果。她身材瘦弱，个子矮小，是典型的南方女人的身量，在一个北方的城市里，一个北方的市场之中，瘦弱的个子让人感觉她的身体看起来格外的脆弱。用泡泡妈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了。
泡泡最先感觉到震撼的是鸡蛋奶奶的眼睛，昏暗的小屋子里，鸡蛋奶奶跟泡泡正说着话，突然就来了一个电话。鸡蛋奶奶操着南方口音在电话里跟那一端的客户说着生意场上事儿，泡泡突然就一愣。
定定的看着鸡蛋奶奶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大不小，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是让人无法移目的所在，那双眼睛散发着一种光芒。坚强而又乐观的眼神，甚至让泡泡觉得这双眼睛能够永远年轻下去。
“泡泡，做人一定要坚强，不要懒惰，要坚持下去。”鸡蛋奶奶挂了电话，跟泡泡说，语重心长。
泡泡想，这话谁都会说。可是下一句话，就让泡泡彻底的震撼了。
“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呐，你看我。”
泡泡看着鸡蛋奶奶，那个精神头儿确实不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就说：“奶奶，您看着真年轻。”这句话是泡泡从心而发的，泡泡的奶奶和鸡蛋奶奶差不多大的岁数，但是已经是老态尽显，也不如鸡蛋奶奶那般让人感觉到蓬勃的生命力了。
鸡蛋奶奶看着泡泡明显有些敷衍，就说：“泡泡，你别不信啊，你看我，像是一个癌症病人么？”
泡泡的喉咙动了动，摇摇头，眼神里都是敬佩，“……不像，真的不像。”泡泡发现自己在鸡蛋奶奶面前无法说一句谎言，而真实也确实让她无法扯谎。泡泡在这位饱经沧桑，历经世情的鸡蛋奶奶面前，就像是根儿还没抽芽的小草一样。
二.
鸡蛋奶奶在泡泡的鼓动下，开始说自己的经历。
那些经历，泡泡在泡泡妈的嘴里也听过，可是毕竟是当事人的亲口诉说，各种酸甜，在经过众人加工之后，肯定是有些出入的。
泡泡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市场上的歪风邪气！”鸡蛋奶奶的眼神像个斗士，情知必死的斗士。
这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勇敢，至少泡泡在日后想起鸡蛋奶奶的时候，还是会想到她当时的眼神。
都说学生们纯洁，在象牙塔里埋首苦读，无法想象社会之中的阴暗和冰冷。
泡泡也是，泡泡还是个学生，一直以为黑社会就是电影电视剧里演的，臂上纹身，口叼香烟，手拿砍刀，来收保护费的人。
泡泡想，自己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这个市场里从开张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每一个摊位上的保护费额度都是不小。而所有人都无法反抗，或者说，没有胆量反抗。
于是蹑手蹑足的交了保护费之后，老大就有了足够的资金，送了家里孩子去外国留学。
泡泡曾问泡泡爸，说老大是什么样的？泡泡爸一边开着车，一边说：能有什么样？普通人呗。
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却让人丧失了勇气。
如同泡泡一样，很多新一代的人已经丧失了信仰，所以无法理解老一辈人的思想境界。鸡蛋奶奶在市场数十年，对黑暗一面是嫉恶如仇，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是个党员，是人大代表，是个正直的人。
泡泡问：“哪来的这么崇高的信仰？”
泡泡爸没说话。
泡泡那会儿还不信。
如今，在这间黑暗的小屋子里，看着鸡蛋奶奶，泡泡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那一天的情况，泡泡没有看见，只听泡泡爸说。
市场里来了无数的便衣，特警，武警，公安……把黑社会老大逮捕了。
泡泡问：“有没有火拼？有没有手枪AK，M枪族之类的横扫？”
泡泡爸横了一眼泡泡，说：“那是电影瞎扯淡，连个棒子都没用，人就走了。”
泡泡很失望，后来泡泡爸跟泡泡说，这场行动是鸡蛋奶奶在背后捣鼓的。
泡泡差点儿没跌一个跟头，就那小老太太？于是说：“怎么捣鼓的？保护费也从来没收到鸡蛋奶奶的头上啊，跟她有啥关系啊？”
泡泡爸再一次默然不语。
如果能提前知道的话，泡泡很想看看当时鸡蛋奶奶的神色，是不是得意，亦或是大快人心，还是愤恨？还是失去了对手之后的茫然？
当然在泡泡这一次见到鸡蛋奶奶之后，泡泡没敢问。
只是生活还是比电影残酷的多，老大没关多长时间，就又出来了。
这一次，泡泡不敢想鸡蛋奶奶的表情。
三．
鸡蛋奶奶是个白手起家的牛人，当年从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一穷二白，上顿吃了没下顿的姑娘，愣是变成了如今家底儿厚实的富老太太。泡泡觉得有正义感的人，就绝对是个重感情的人。
鸡蛋奶奶在生意做的很好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老家的外甥女儿过的实在凄惨。丈夫在外面包养了个小三儿，独独留着妻子独守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儿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泡泡一直不明白，家里都穷的没钱吃饭了，丈夫又怎么有钱在外面包养个情人。当然也不排除丈夫吃软饭的嫌疑。只是鸡蛋奶奶的外甥女儿过的太过心酸，就靠着地租过日子。鸡蛋奶奶当时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就把外甥女儿给弄到身边儿来了，跟着自己做生意。
生意越来越大，外甥女儿的丈夫大概是看着跟在鸡蛋奶奶身边的日子滋润了，也抛弃了情人投奔了鸡蛋奶奶。
于是外甥女儿和外甥女婿之间的日子过的也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不生气，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鸡蛋奶奶坐在昏暗的小屋里，对着泡泡说。
泡泡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生气，也许，在生命一分一分消逝的时候，人格外的想得开吧，毕竟都是身外之物，生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后来，鸡蛋奶奶的生意越做越大，外甥女儿和女婿强行要求入股，鸡蛋奶奶当然不同意，所有的股权都得留给自己儿子。这不是什么私心不私心的问题，这是个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是个无可厚非的选择。
于是，就像是电视里演的豪门恩怨一样，身患重症的财团主人，将会把庞大的遗产留给谁呢？这时候就是有点儿关系的阿猫阿狗都想出来蹭点儿油水。
在持续许久的争夺过程之中，无数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全都冒出头了，泡泡想，这真是人性的恶啊。面对利益的时候，人都会怎么选择呢？
总之鸡蛋外甥女儿鸡蛋奶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大金币说：这是我应得的！
鸡蛋女婿是拿着小刀把鸡蛋奶奶的鸡蛋全都戳破了，更留下了无数国骂，宣扬自己分得股权的合理性。
泡泡想着当时鸡蛋奶奶的表情，淡然悠远的不似凡人。
泡泡始终不理解。怎么能不生气？
然而日子就那样的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鸡蛋奶奶和鸡蛋外甥女分家了。
四．
泡泡和鸡蛋奶奶短暂的没有五分钟的谈话也结束了。后来，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泡泡再次见到了鸡蛋奶奶，擦肩而过的时候，鸡蛋奶奶步伐坚定，眼神坚毅。背脊就像是山梁，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背挺的直直的，就如同泡泡家乡的胡杨。
虽然缺少水，风沙恶劣，环境让它窒息，可是它依然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恶劣的环境里。那种挺拔和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是江南烟雨之中的绵绵柳树不能比拟的。
后来的后来，泡泡再也没有见过鸡蛋奶奶，不知道奶奶的身体怎么样，只是总是会想起鸡蛋奶奶的话：“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一句话，英雄就是不跟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妥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