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变成了一朵云时
近来我在写一部小说,采用的是阿拉伯数字,汉书和宋体五号,每一处顿号产生后都以不可知论向康德致敬,而省略号则可以精准地为时空的同一性做出概括。该小说的主体篇章呜呼怪哉,其余完全不修边幅。有次我力图向读者证明十二进制和反函数具有的优越性甚至不能够超出一头母猪哺乳时的庄重,但很快就删除了该段。我意识到这部小说的神秘性不在于被创造时能够察觉到的糟糕程度,而在于一个越来越明显的业障。就像每个人生来所携带的痣那样,只有极少数写作者有幸目睹痣缓慢形成,集体爆发后得到的肿瘤。..有一天下午这个业障终于开始运行,那之后我企图佯装晕倒,但还是被迫亲眼目睹了剧变。起先它徘徊在六楼窗户上,只有鸟屎般大小,后来经过短暂的对抗膨胀成保龄球般,再后来我忽然觉得疼痛难忍,口干舌燥,低头一看,右脚掌上多了双钩花边毛袜。大部分业障迅速流经我血液形成橙色,有天我从鼻孔里斜斜地摸到一截线团,以为自己会被迫害成一双袜子。其实不过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三个月后我所有的体检报告单上都布满了感叹号,写作业障患者在IV期时已经不能够接触到任何文字,仅仅是大量简单重复的标点符号也会使得他们严重消化不良。所以一看完报告单我就恶化到了VI期。幸好在重症病房,所有够与偏旁部首产生比喻联想的譬如“船只”“莴苣“母系社会”都被严禁谈论,为了早日康复和排遣无聊我们各出奇招,一名散文大师通过不停地放屁和排泄抵达宁静,一位诗人严格制定了一套“从抽象到数字的概念转换表”,当他说三时,既代表“星星”,又代表“死伤人数众多”,还代表“我最最亲爱的”,由此可知,当他说出“38”这个词汇时,我们都认定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绝妙好诗。
现在回到标题上,就是我在何时何地何种形式和规模下完成了一朵云的转换。其实道理很简单,我感到了死亡般的厌倦来袭,一个充斥着文字和剥离了文字所独立存在的世界都是无趣的。当我企图以自杀获得某种愉悦,我惊愕地发现如今的体重竟支撑不了这一动作微小所需的全部热能,重复而机械的无用功使得下落的速度一次比一次缓慢,直到最后一次,我在半空中整整漂浮了三天。理所当然,我变成了一朵云,手脚脱落,新长出来的毛发是白色絮状物,有一次我被闪电无辜劈裂,在萎缩的小肠处找到最后一排牙床的痕迹,我和鸟变成闺蜜,我的窗变成穿衣镜,而我曾经的男友变成一个远远看过去具有高度对称性美的墨点(他和他的影子在流汗),有一天我收集食物,结果导致了至少一百个屌丝失恋,而有一天我打算喝点啤酒,结果整座城市下起了暴雨。那时我才知道我尽管坐在屋里,像鼹鼠般在大量或优美或狡猾或死寂废墟般的文字栏里爬来爬去,可我并不是在做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