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混乱的人和夜晚
我为你相信神灵 这不代表我爱你 --------题记
七月最初的几天,萼素夜里总是做梦:她在下雨的黑天里走着,路的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坟墓,每个坟墓上都竖着冰冷的石碑。坟场也许是人最多的地方,她无暇去看上面都有谁的名字,只顾往前走。但是她知道最后也会出现一座写着自己名字的坟墓,就在她的面前。
刚开始萼素觉得这个噩梦是重复的,但后来她醒悟到这其实是个连续的梦境,她在不停地往前走,渐渐坟墓的周围长出了枝叶,开出无数红色的蔷薇花,成片成片的。就在宋晓东说要来看她的前一天,萼素终于明白自己准备要去坟墓尽头的一座屋子,宋晓东就在里面等着她。只是很遗憾,梦境在她快要靠近那个屋子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那天是萼素和宋晓东第一次见面。她穿了新买的红色裙子,垫上海绵胸罩,还跑去美发店把长头发烫了个大波浪,。萼素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里面的那张脸看上去有些陌生,却很让自己很满意。她走进市中心的饭店,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宋晓东的第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萼素之前就看到过他的照片:瘦瘦的,相貌普通,戴着副眼镜,穿着倒是干净整齐。唯一特别的是他的嘴唇,厚得像非洲人。她和宋晓东是五年前在论坛上闲聊认识的,两个人从网聊发展到电话,现在才见面
事情发生在她和宋晓东吃完午饭,在街上散步时。中午天上还没有太多的云,市中心全是人。萼素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她想刻意地避开人群,带着宋晓东沿着人民路一直往东。拐弯的时候,原本被高楼挡住的阳光再次照在了他俩的身上,萼素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宋晓东,他的脸被照的很亮很模糊,眼镜的反光很是刺眼。萼素忽然间觉得一阵失落,她似乎想到了某种最悲哀的结局,这种想法不是她思考的结果,而是自然飘进了她的思绪。所以萼素并不能确切地抓住它,说出失落来自哪里。她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像是个哲学家,总结是陌生的似曾相识感让自己恐惧而惊慌,人这辈子大概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下午忽然乌云聚集,刮起了风,后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周围暗了下来,街道变的湿漉,行人越来越少。萼素的心反而舒服了很多,她在雨里走着,并不和宋晓东说话。
“不要去旁边店里躲躲雨吗。”宋晓东问她。萼素摇了摇头:“不要。偶尔在雨里走走也是很好的。”“哦。”宋晓东是个沉默的男人。他想了半天,又说:“你看上去比照片里要漂亮。”“照片里就不漂亮吗?”萼素想戏弄下他。“不,不。照片里也很漂亮。”宋晓东顿了顿,接着说:“只是。”“只是什么。”她问。他笑着说:“照片里你更像个漂亮的布娃娃,没什么血色。”“那几天没有休息好,估计。”萼素低头不再说话。
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不时有汽车从她俩身边疾驶而过,溅起灰色的泥水。萼素带着宋晓东来到了挺偏远的一个街道。“你没生气吧。”宋晓东问她。萼素抬头笑了笑:“没有。我在想着晚上咱俩去什么地方玩,你大老远跑过来。”“你看着办。过会儿先陪我去找个旅馆吧。”宋晓东提到旅馆时,萼素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兴奋。
从街对面慢慢走来五个男人,萼素无意间看着他们一眼,吓了一跳:他们的脸红肿却又发黑,满是污垢,嘴角流着口水,只有眼睛在发光。萼素不禁朝宋晓东身边靠了靠。幸好那五个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俩,而是朝街边的某个乞丐走去。那个乞丐正趴在一个水塘旁边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萼素。萼素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宋晓东也发觉了有些不对劲,拍了拍萼素的肩膀,说:“走吧。”。萼素最后看了一眼,那五个男人已经把乞丐围了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然后她陪宋晓东去了附近的小旅馆。那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单独在旅馆待着。
刚进房间,宋晓东就把房门关上了。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对坐在床边的萼素说:“你要冲个澡吗,浑身都湿了。”萼素点了点头,她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打开淋浴喷头,然后一件件脱下衣服。
萼素光着身子在卫生间那扇落地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她从上到下把自己打量了一遍,露出满意的表情。萼素洗了很久,全身擦遍沐浴露,用热水不断地冲着。洗完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那堆黏湿的衣服她不想再穿。于是萼素干脆用浴巾把自己裹了起来,然后就那样走出了卫生间。宋晓东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只裹着浴巾的她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举动。他没有想到萼素会这么大胆。萼素很自然对他说:“你也去洗洗吧。”宋晓东点了点头,他当着萼素的面,慢慢地脱去剩下的衣服,观察着萼素的反应。萼素就坐在那里,也不看他。这让宋晓东大胆起来,他脱光了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卫生间。一会儿,萼素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半个小时后,宋晓东裹着另一条浴巾走了出来。他走到萼素身边,把她身上浴巾解开,肆意地亲吻和摸起来。萼素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闻到宋晓东身上有一股咸味,她感受着他的手和嘴唇,心想,这就是被男人侵占的感觉。萼素以前想过这样的场景,却不止期盼这样。
宋晓东在和萼素做爱时感觉到了异常,身下的萼素似乎缺少了女人正常的反应。她显得过于平静,脸微微泛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舒服吗。”他凑在她耳边问她。萼素在剧烈的晃动里不置可否地点着头,这时,她抱住了宋晓东,忽然头脑一阵眩晕,开始大喊起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萼素反复地喊这句话,以至于整个屋子都被这句话充斥了。宋晓东像是受到了刺激,越来越猛烈。两个人在结束后瘫在了床上。
萼素陪着宋晓东一直躺到夜里九点,两个人就那样裸着身子看电视。然后萼素拿着那堆湿衣服到卫生间里用电吹风反复吹着,宋晓东过了一会儿穿着内裤走进来问她:“晚上不能留下来陪我吗。”萼素摇了摇头:“我和家里人一起住,没办法在外面。”“哦。”宋晓东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从后面抱住了萼素,说:“那再陪会儿我。”于是他俩在卫生间里又做了一次。“你以前有过男人吧。”宋晓东边做边问她。萼素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萼素穿好衣服,对在床上的宋晓东说。宋晓东笑着说:“不用了,早上六点的票回去,明天还有事。”他停了一下,加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哦,那看我多早起来。起得早来送你。”萼素朝他摇了摇手,然后开门走出了房间。她明白宋晓东想要的他已经得到了。但萼素却有种强烈的不满足感,她比宋晓东想要的更多。
屋里开着空调,很温暖,还有宋晓东,而外面和屋子里是两个世界,冷风瑟瑟,飘着小雨,几乎看不到行人。萼素沿着寂静的街道上往家走。走了一段路,她忽然看到前面街边的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路灯照在他的身上。当萼素走近才看清楚,那是刚才她和宋晓东都见过的乞丐。他侧躺在水塘里一动不动,脸已经不成形状,面目恐怖。水塘被血染成了红色。萼素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用脚碰了他一下。那个乞丐呻吟了一声,没有死。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萼素。他用微弱的声音对萼素说:“快逃吧。”
萼素没听懂他的话,但她被吓到了,不再管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四周越来越安静,街道不是完全的黑暗,却在阴雨里显得异常灰蒙。有一段时间萼素很想原路返回,回到宋晓东的屋子里,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她告诉自己,到了闹市区就会好很多。过了一会儿,街上逐渐有了人,。在街灯下,那些人的面孔都异常丑恶,双眼发红,像野兽一般。他们有的单独走着,有的结群在街上游荡。也有看上去很正常的人,就和她一样,身子冰冷颤抖,加快脚步像要逃离。
雨越下越大,萼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能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或者只是幻觉。过了一会儿,萼素感觉自己的身后有几个人影在跟在她。萼素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五个高大的男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尾随着她。他们都披着雨衣,帽檐把脸给遮住了。萼素故意多看了他们一会儿,但那几个人并不在意,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萼素假装镇定地继续往前走,但过了一会儿就撒开腿往前飞奔起来。萼素没再往后看,但她感觉身后一阵风声,有杂乱的脚步声不停响起。那些人依然跟着她。萼素在那个雨夜越跑越快,最后像没头苍蝇般跑进了街边某个不知名的小区,小区里没有路灯,一团黑暗。她故意绕着绿化带的小路跑,终于钻进了一幢楼房里。萼素摸索着找到楼梯旁的车棚里一个昏暗的角落,蹲了下去。
萼素蹲在角落里,喘息声渐渐放缓。很久再没有听到脚步声,这让她放松了很多。整个楼房很安静,没有亮光。萼素只听到外面的雨声,它是那么纯粹而重复,让人安心。她在黑暗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仿佛在夜晚这幢楼房角落的短暂时间就是她活着的所有证明,其余过往的日子都变的很遥远,被隔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把萼素拉回现实。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上面的号码是宋晓东的。萼素一下子站了起来,脑袋很晕眩。
当她正准备接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谁?”。那是类似求救的喊叫,渺小而微弱。萼素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向自己靠近。
宋晓东的电话只是响了两声就停止了。萼素没有再打回去,她举起手机,借着亮光看清了那个女孩:鹅蛋脸,长头发,浑身湿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萼素朝她招了招手,那个女孩走到了她身边。女孩看到萼素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个依靠,直接蹲下去哭了起来。萼素忽然对她产生了怜惜,也蹲了下来,安慰她说:“没事了。”
女孩哭了半天终于抬起头说:“外面的那些人都怎么了。”
萼素问道:“你也是被人追到这里的。”
女孩点了点头。
萼素想了想,幽幽地说:“他们都疯了,也许到了明天就好了。”
萼素看着女孩的脸,那张脸虽然苍白却很精致好看。萼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脸颊,然后把女孩搂住。她俩坐在楼梯的角落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直到萼素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她妈妈。萼素接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很着急:“这么晚了在哪里,怎么还没有回家。”萼素本来想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母亲,但是犹豫了下却没有说,萼素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想告诉她:“一个朋友从外地过来,我陪他在街上逛了逛,下雨就躲在酒吧里玩,这会正在往回走啦。”那端的声音有所缓和:“你的事情我们不想多管。但你那么任性,我们总怕会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最低限度,只要你人是安全的,我们也就放心了。”萼素没等她说完,心里有些厌烦,便把电话掐了。萼素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女孩说:“我要回家了。我们一起走吧。”“我不要,外面很可怕。”女孩一动也不动,显然不愿意离开这个角落。萼素不想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却又觉得没理由保护一个陌生人。何况想到刚才的情景,她自己都有些害怕,仿佛自身也难保。
“我记得这条街有个派出所。我们可以去那里。”萼素忽然想起白天和宋晓东逛街时的情景。女孩半懂不懂地望着萼素,迷糊地被萼素牵着手,站起来,离开了那幢楼房。外面的雨变小了。街道上空荡地已经看不到人影,萼素凭着记忆带着浑身哆嗦的女孩沿马路往前走,不停地四周张望。萼素忽然觉得很奇怪,自己和宋晓东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弱小的女人,而拉着身边这个女孩,她却觉得有种责任感,要保护她,自己反而不害怕了。
萼素找了半天终于来到派出所门口,那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门卫正在岗亭里趴着睡觉,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走进去。萼素和女孩走过院子,推开派出所的夜间通道门,走进了屋子。萼素看到墙角的办公桌边,坐着一个胖胖的老男人,头发黑白间隔,手托着下巴,穿着警服,一副疲倦困顿的样子。
老警察注意到有动静,抬头看了萼素和女孩一眼,问道:“什么事。”萼素指着身边的女孩说:“能送她回家吗。” “发生什么事了,不能自己回家?”老警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现在外面很可怕,有人在跟踪我们。”萼素实话实说。老警察往窗户外面瞥了一眼,笑了笑,表示不相信:“我看你们两个是没事找事,我在这儿工作几十年了,最近治安比以前都好。”
萼素不再说话,拉着那个女孩准备往外走。老警察很奇怪地看着她,忽然把她叫住了:“等等,我看你有些眼熟。把你们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其他事情再说。”萼素知道这事有戏了,她对女孩说:“带身份证了吗。”女孩点了点头,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包,又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拿了出来,递给了萼素。萼素看了一眼,女孩叫张蓓,才十七岁。萼素走到办公桌前,把身份证递给了他。老警察看了一眼,满意地还给了萼素,然后对萼素说:“还有你的。”萼素愣了一下,忽然表情有些僵硬,这没有逃过老警察的眼睛,他又说了一遍:“你的身份证也给我。”萼素说:“我没有,我正准备重办。”老警察打开了电脑,说:“那报名字吧,能查到。”萼素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我自己能走回去,不用你管。”老警察完全没有理会萼素的话,他说:“报名字。不然今天谁也走不了。”萼素听了当时就泄了气,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老警察打着字,按动鼠标。他看到那个名字只有一个人符合,照片和萼素长得很像。当他把视线落到性别一栏时,老警察愣住了,仿佛若有所思,接着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老警察充满戏弄地盯着萼素看了很久,然后说:“这个女孩我会把她送回家的。你需要吗,我们还有值夜班的小王,他在里屋里打瞌睡。”萼素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不用了。”她说完转头走出了派出所,谁也没有再理。她似乎听到身后的女孩在喊她,但喊了几声就停止了。
深夜里,整条街就像巨大的坟墓,肃静而冰冷。萼素一个人沿着人民路往西走,恍惚觉得自己走入了梦境。街边莫名地躺着很多人,凝固着一滩滩血迹,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发黑。快到家的地方,萼素看到几个肮脏的男人蹲在路灯下面,手里都拿着酒瓶,用猥琐的眼神盯着她。萼素觉得自己不会再害怕什么,她朝着那群人喊叫道:“都去死吧。”“有病啊。”那几个男人把嘴里叼着的香烟扔到地上,然后扫兴地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