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现实的游戏
我在阅读一些相互认识的人们的私人日记。他们在某些篇章里相互遇见彼此,并对对方作了一个快速的速写,有些,则是饶舌的谈论。我逐渐在阅读的游戏里找到了乐趣,我待在我旅馆的房间里,一整个白天,一整个夜晚,不,多数时候都是上午和下午的时候,阅读这些笔记。一整个星期里,我没和任何人见面,我没有回任何的邮件,除了自言自语和服务生以及商店的老板对话以外,我放弃了说话这个艰难和沉重的必要行为。 这些日记是我无意中从某个人那里得来的,它们全部是在上个世纪开始被写下来的。我热情地为它们做时间表和笔记,有时我还画图,在上面画上箭头和问号,我买来一盒蜡笔为它涂色。这些全部都是为了增添乐趣的一些小小手段。但并不是说我在试图为它们进行一个整理,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我的记忆力不足以记住所有的线索罢了。而不能记住所有的线索也成了这游戏里的乐趣之一。我时时像孩子般惊讶和兴奋,有时我会为我喜欢的一个日记里的人物而面带笑意,反复阅读那些他们出现的或描述他们的段落。在其中,我感受到了的人的伟大以及有趣,我从未在别的文字里读到过这般强烈的感受,有时要么是太过短暂有时要么是完全令人生厌的。唯一令我感到不愉快的地方只是某些段落里写作者本人的不真诚造成的文字的结构松散和随意,但随之在下一个段落里如同暴风雨般的猛烈和醍醐灌顶的激情叙述却又能令我找回兴奋时全身震颤的快乐。 他们、这些日记的作者全都是了不起的日记作家。 我感受到上个世纪有他们这些人在的年代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所有过去的时光都是很美好的。这种“美好”,不可能出现在现在和将来。 我在我的文字地图里迷了路,但我不着急找寻出口。在那些长长的句子里、标点符号间、段落与段落之间、日期与日期之间、一个人的回忆与回忆之间、另一个人的回忆和回忆之间、这本笔记本的空白和那本笔记本被填满的纸张上的横线之间,我找寻着真相。我是一个侦探,但我并不想找出凶手,只想沉浸于我的推理和不断浮现的线索的游戏之中。 我知道我从未想过在这些笔记本之中找到确切的真理,如果我能找到、找到隐藏的思绪和丢失的真相,其结果可能是对任何人都无所益处。伤害不会被弥补,错过不会被重新衔接上,这本笔记上的疑问、在那一本笔记本上发现的答案都不会带我更加接近由这些笔记本组织起来的迷宫的出口。一切都太迟了,在他们将事情的经过记录下来时可能就已经迟了。我不想结束这个游戏,只是着迷于隐藏在每一个选项背后所显露出的真实。如果我打通了这个游戏,意味着我将不得不回到我枯燥的现实中来,继续寻觅下一个让我沉浸于其中的游戏。一切皆是“游戏”,都将成为游戏的一部分。哪怕是被最真诚的艺术家和作家以及诗人从缝隙里狠狠拽出来的东西,也都将会很快被转化,重新投入到游戏里去。人们无法离开他们的游戏他们的收藏行为他们的沉思他们的“神话体系”。 幸运的是,我的游戏不是单调的推理AVG游戏,而是“量子级别”的游戏。我看见了无数的入口和出口,它们并不局限于这些笔记本的页数和日期的线性限制之中。有时我半躺在床上,用脚趾随意翻开其中的一页,顺着这个线索向下一个线索慢慢摸索,我将潜入的越来越深,我会好半天都沉浸于其中。 遗憾的是,上帝还没有发明那了不起的“量子级别游戏”(不,实际上它已经被发明出来了),这场被二十几本日记联系在一起的游戏也会迎来结束的那一天。你打开日记,阅读那些段落,你再也发现不了第一次阅读它时的新意和饥渴感,你已经熟悉了(你发明的)它的故事框架,你能够为它找出任何显而易见的和潜在的或简单的和深刻的涵义,你没法再带着新奇感吞咽下那些纸张,咀嚼下那些句子和标点符号,像第一次品味某种甜食般品味着它们散发出的那个年代和那个日记记录者的特殊味道。你熟悉它,并可能已经了解了它。但熟悉了这个故事的你已经与昨日的你不再相同。 我离开旅馆,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日记放进旅行箱里,如同带走初夜的神圣体液般拎着箱子离开了我的“1347”旅馆房间。我在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我没有告诉司机这名旅客的名字和他的经历,我只告诉了他城里的一个地址然后全程都陷入于一种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