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叹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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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式蛋挞 |
如果让一个中国人说出印象最深的葡萄牙食物，脱口而出的十有八九是蛋挞。有时为了更准确地表达师出有名感，蛋挞被不厌其烦地说成葡式蛋挞。其实，蛋挞不过是源自葡萄牙的小食之一，远没有达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而且，葡挞在世界范围的流行不过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它的风生水起源自港澳，更得到连锁速食大佬肯德基的推波助澜，整个过程其实和葡萄牙没有一毫关系。所以，到葡萄牙寻找最正宗的蛋挞有点类似于现在到印度寻找佛法真谛了。不过，和印度求佛法相比，在葡萄牙寻找蛋挞不会令人失望的是，最古老的蛋挞的确在这里。你还可以看得见，闻得着，吃得到——一如数世纪前的食客，而它隐身在里斯本的老城区里。
贝伦Belem是里斯本旧城区，在几乎摧毁了整个里斯本的1755年大地震中也安然无恙，甚至成为成千上万难民的避难所。因此，这里几近原貌地封存了数世纪以来的宏大的公共建筑和逼仄的老街老巷。守卫在塔古斯河河口的有水中的贝伦塔，岸边高耸着大发现纪念碑。广场上是列名于世界文化遗产的杰洛尼莫斯修道院Jerónimos Monastery。而迄今最具盛名的蛋挞店Fábrica de Pasteis de Belém就在紧邻修道院的街区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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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洛尼莫斯修道院 |
在修道院里瞻仰完伟大的航海家达伽马的棺柩之后，当地朋友领着我们跨过马路，同时也从冥想的精神世界跃入到火热的世俗生活中。上午十一点，正是紧张的精神活动之后安慰饥肠的最佳时刻。贝伦的这家蛋挞店也将例行公事地迎来每一天的第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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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伦蛋挞店 |
虽然没有夸张的标识，但是贝伦蛋挞店一点都不难找——蓝色遮阳棚下挤满了焦虑的等座客，具有朝圣心态的游客可能占大多数，以至于这里提供打包外卖服务，这对于过惯了慵懒惬意的生活的本地居民来说还真是不可接受的。蛋挞店是旧房一楼改造而成的，无论是外墙立面还是内部空间都未作任何修改，因此走进去之后但见大小厅堂和走廊相套接，宛如迷宫一样。内部设施只能用简陋相形容。几乎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连桌椅都是最常见的廉价货。杯碗盘碟都是些粗糙的青花瓷，无一例外地打上了这家店子的标志。不过，这丝毫没有打消蜂拥而至的食客的热情，在门道里欢快地穿行而过，挤在一张张小桌旁大快朵颐。
这里是葡式蛋挞的圣地。我们刚刚走过的短短百米线路——从杰洛尼莫斯教堂到贝伦蛋挞店就是葡式蛋挞的分娩线迹，所以，葡式蛋挞的最高境界也被称为贝伦挞。十五世纪就已经出现，堪称晚期哥特建筑瑰宝的杰洛尼莫斯教堂最终能在美食史上留名，完全得益于十八世纪的一点心思和十九世纪的一段辛酸。大教堂里的修道士用蛋清浆洗衣物，由于人数众多，教堂里出现了一大批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蛋黄。出于对大教堂的声名考虑，修道士们也得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消化掉这么多蛋黄。当然，最终的答案是，消化掉，在餐桌上！多少年来，蛋挞一直是大教堂的修道士们津津乐道的一道甜点，如果不是1820年的自由革命，蛋挞很可能会慢慢演化成为教堂美食的独门秘笈。革命导致教堂关门大吉，修道士们被逐出教堂。生计堪虞的修道士突然想到蛋挞！于是，离开大教堂不过百米的街边，1837年出现了第一家蛋挞店。在随后将近两百年里，它从未搬过家，除非迫不得已，决不改变。蛋挞店的洗手间门口放着了一个全手动的古风洗手池。虽然蛋挞的制作不再是手工劳动，但是配方一直没有改变，更重要的是，贝伦蛋挞店的配方一直是秘而不宣的，“从1837年起，保守秘密至今！”，在这一点上毫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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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洗手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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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茶 |
贝伦挞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端上来，一打蛋挞拥挤地排在瓷盘里。好的蛋挞应该是酥皮酥脆，蛋挞微显焦黄。酥皮的做法如同酥饼一般，要求层次分明。蛋挞上由于焦糖受热而呈现出一块块焦皮，这才是蛋挞的诱人之处。
这些新鲜出炉的蛋挞不过是些半成品。随着蛋挞一起端上来的是两个调料瓶，一个装着糖霜，另一个则装着肉桂粉。食客需要左手抄起一张纸巾，兜住炉温犹在的蛋挞，右手扬扬洒洒，在蛋挞上浇一层白白的糖霜和一层棕黄的肉桂粉，这样，入口才是一种兼有表里的甘甜和旁逸斜出的辛香交融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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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糖霜和肉桂粉的蛋挞 |
但是，这只是一个漫长故事的开端。贝伦蛋挞店里周遭一切都在暗示，从1837年开始，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原汁原味，从未改变的。从此之后，漂洋过海，走到葡萄牙语所及的每个角落，在香港大行其道，揉出六十四层乃至一百二十八层酥皮，烤出表面波澜不惊，明黄闪闪的蛋挞，甚至添加各种点缀，那都是别人的故事——这一切都与贝伦挞无关。
贝伦蛋挞店的人们想必是寂寞而骄傲的。他们一定不能理解世界上吃着半成品蛋挞的绝大多数，而且还忍不住悲悯。他们言传身教，甚至借助网络去传播：没有糖霜和肉桂粉，没有那样有型的扬扬洒洒，那还是葡式蛋挞吗？我喜欢这样的国家和这样的腔调，一如在数百米之外，对自己早已是昨日黄花，对世界却是永志不忘的一页的大发现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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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现纪念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