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身世及薛家进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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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和宝钗
薛蟠也是南京人,祖上本来也是书香门第。在很小的时候薛蟠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可怜他是薛家的独苗苗,因此溺爱骄纵。家里本来就领着皇商的职务,非常富有且又只一个儿子,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结果因为太过溺爱,以至于长大之后却一事无成。现在的独身子女也面临着薛蟠这样的待遇,太多溺爱让孩子们身体长大了,心智却成熟不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悖逆,不让孩子经历点事,孩子永远蜷缩在父母家人的庇护中长不大。
薛蟠现年15岁,表字文起。看来家里人也是希望他读书成才的,才起了这么一个表字。却不料这孩子“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且谁也看不起,对谁都爱答不理,一副自己是老大的样子。虽然也上过学,不过是稍微认识几个字。整天就喜欢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过去的贵族子弟有很多可以把玩的东西,比如说斗鸡、斗蟋蟀、玩鸟……每一项都是极浪费钱财和精力的事。我们小时候学过一篇文章,是关于蟋蟀的,某一家的蟋蟀被贵族看上,这一家子都发了财。这薛蟠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整日就喜欢这些游游逛逛,猎奇斗艳之事。
他家是皇商,但是他自己对生意是一窍不通。全靠自己爷爷的情分,不干事但是领着国家的粮饷,具体事情全是手下的伙计和老家人在筹办。
他的母亲王氏,是贾府王夫人的妹妹,也是京都节度王子腾的妹妹。薛姨妈如今40来岁,只有薛蟠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比薛蟠小两岁,才13,乳名宝钗。宝钗生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这是本书第一次出现宝钗,对她的描述八个字。宝钗很美,皮肤白里透红,肌肤吹弹可破又有光泽,举止很得体,娴静高雅,非常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
当年薛蟠父亲在世时,非常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让她读书识字,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上心十倍。可能宝钗的爸爸也觉得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个女儿却非常对他的脾气,因此便对宝钗期望很高,也有点儿子不成器,把女儿当儿子养的意思。
你看,家家有自己的辛酸。黛玉家是没有儿子,老两口让黛玉读书识字来慰藉自己无子之哀。宝钗家是有儿子但跟没有差不多,儿子不成器,反而不如女儿让人省心,因此对女儿竟比对儿子还看重。在古代重男轻女的风气之下,宝钗的爸爸如此,一来可以算非常开明,二来儿子不成器也实在是让人恨铁不成钢,很无奈。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宝钗看到哥哥不能体贴关怀母亲,于是就不再那么在意读书这回事,只做一些针线活,也帮着母亲料理一点家里的事,为母亲分忧解难。
红楼梦里,宝钗、探春和熙凤一样都有管理才能。熙凤是因为从小性格就像个男孩子,家里就把她当男孩子一般养大,所以性格里有着男人的果决。宝钗是因为哥哥不争气,所以自己从小就要操心家里的事为母亲分忧,练就了一身管理才能。探春是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只是个姨娘,而且这个姨娘又常常不知道自矜身份做出很多惹人非议的事,探春看不上母亲的作为,自己又非常能干,因此从小就很好学,性情也好,年龄不大却也凡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立自强,学到了很多管理上的事。她们三人里面,熙凤的家庭背景最优渥,所以她在做了荣府管家之后非常张扬,非常跋扈,对下人很苛刻,她是一副春风得意不知愁的样子,因为她从小到大都不知愁是什么。可是宝钗就会比较体贴,因为她自己没有了父亲之后很多事没有依靠,她家的下人和老家人对她帮助很多,所以她对人一律非常好。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她都能照顾得到。探春虽然自己在极力证明自己是堂堂的小姐,想要摆脱庶出身份对自己的限制,可是终归那是自己的母亲,因此她也有自己非常不容易的地方。当一个人自己经历过辛酸和艰难,才会体谅别人的不易。像王熙凤这样的,欠缺的便是对她人的体谅和宽容。
宝钗长到13岁,皇帝开始选妃,全国上下,官宦名流的女儿们都在甄选范围内,即使做不了妃子也可能被选为公主或郡主的陪读,以后留在宫中做个女官什么的。宝钗自己本身很有能力,再加上她的家世,当然要进京参选一把。如果中了,母亲和哥哥就可以靠着自己也算不辜负父亲对自己的一番期许。
另外自从宝钗父亲去世之后,各个省里面帮助他家采买的承办局、总管和伙计等人,看到薛蟠还小,又不懂事,就故意坑蒙拐骗了起来。京城的几处生意便渐渐有变差的迹象。于是薛蟠一家便跟王子腾和贾政商量,一来宝钗进京待选,二来探望京中的亲戚,三来自己亲自上来,看着生意,底下人也不好太过敷衍。抱着这样的念头,一家三口择定了日子,便计划往京城而来。
不料临走遇见拐子重卖英莲,薛蟠又看上了英莲,于是一并买了想带进京来。遇到冯家抢人,薛蟠令家里的豪奴将冯渊打死。自己却并不当一回事,觉得花一点钱,这个事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薛蟠上京并非为了避祸,而是另有他因。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内疚,或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切自有下人替自己操心。自己只管陪着母亲和妹妹边游边逛,一路上京而来。
薛家虽然有钱,可是自从薛父去世之后,日子也是呈下坡之势,家里没有顶梁柱撑腰,被地下的管家和伙计欺骗在所难免,宝钗能够看到她家所处的危机,知道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母亲和哥哥的日子还不知道能富足多久,因此她希望通过自己来给这个家里找个依靠。她的理智、她的无情有一部分是出于她对她妈妈和哥哥的责任。爱情本就不在古代女孩子可以选择的范畴,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所以宝钗看到的是没落和奋起,而薛蟠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他觉得我家有的是钱,我又有许多亲戚可以依靠。他的眼里只有眼前,所以他过的很随心所欲,或者说很惬意。
薛姨妈一家进贾府
前面我们看到黛玉进贾府是何其的小心翼翼,喜且悲的心情交加。这一回我们看薛家进贾府是怎么个情形。
薛姨妈一家在路上行了好多天,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听到宝钗薛蟠的舅舅王子腾从京城节度使升为了九省统制,要出去查巡自己所辖的那些省市。不能留在京城了。
本来薛姨妈一家是要来投奔舅舅的,结果舅舅不在京城当官了。等于亲人只剩下贾府一门了。怎么都算不上喜事,可是薛蟠听到却心中暗喜不已。原来他正发愁进了京之后有自己的舅舅管着,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任由自己撒泼耍赖。如今听到舅舅出了京城,觉得真是天从人愿。
薛蟠的心里跟我们小时候很像,父母老师拘束的紧,要是哪一天他们办事出去了,立马觉得天气晴朗,心情也格外舒爽。薛蟠从小野惯了,突然有个舅舅要像父亲那样管教自己,心里觉得非常不自由。
于是他便和母亲商量,说咱家在京城的那几处房子,这十来年没有人居住。那些看家的仆人肯定把房子给租出去了,咱们还是早点通知他们一下把房子收拾出来吧。
薛蟠还是一副少年心性,也不担心他家的生意做不下去,只是担心自己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早就想找个法子自己住呢,如今遇到舅舅要出京,还不赶紧跟母亲商量这事。
不料薛姨妈说,虽然你舅舅不在京城了,可是你姨夫家还在,这几年,你舅舅和你姨娘两家不时来信要来接我们。如今既然来了,你舅舅忙他的去,你姨娘肯定会留下我们。咱们这边还没到就忙着收拾房屋,岂不是让你舅舅和你姨娘见怪。薛姨妈觉得,自己的姐姐和哥哥还没见着就开始收拾房屋好像跟他们生疏了一样,怕他们心里想多了。所以觉得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但是她也知道薛蟠为什么要忙着收拾房子,于是她接着说,你的意思我懂,就担心你舅舅跟姨爹会管束着你,不好任意施为。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挑个地方住吧,我们姊妹们自从出嫁就没怎么见过,正要好好厮守一段日子的。我带着你妹妹去投奔你姨娘家去,你自己去住好不好?
薛姨妈很懂薛蟠,而且很会教育人。她先说明了事理,然后说你要不想去你自己去住,我带着你妹妹去,好不好?她知道以薛蟠的性格,满足不了他他定然不行,所以就顺着他的话来说,给他选择的余地。于是薛蟠想了想,觉得母亲说的在理,加上父亲不在了之后,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两个亲人,自己毕竟是男儿,要保护她们的。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车夫一路奔荣国府而来。
薛蟠被母亲宠坏了,可是他也很听母亲的话,还是孝顺的。
这边王夫人听说薛蟠的事情贾雨村已经打点好了,就放了心。却听说哥哥要离开京城,正发愁娘家亲戚少了来往,自己更加寂寞呢。就听到下人说薛姨妈带了薛蟠和宝钗来了。正在门外下车呢,这下把王夫人开心的,立刻带了女儿和媳妇们出去把薛姨妈等人接了进来。
过去女儿出嫁之后便很少能回娘家,如果不是薛蟠的爸爸不在了,薛姨妈她们也不会来投奔。姐妹们从十几岁出嫁分开到如今四十多岁,暮年相见,悲喜交集。姐儿两人先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的泣笑叙阔了一番。说了好一会家常。王夫人忙又带着薛姨妈等人来拜见了贾母,把礼物什么的都献上,两家所有人又分别见过,贾家忙着置办酒席为薛姨妈接风洗尘。过去姐妹见面也是两家子的事,所以整个贾府又忙乱了一番。薛姨妈一家的到来比黛玉的到来多了几分热闹,也多了几分忙乱。
那边女眷相见,这边薛蟠拜见了姨夫贾政,贾琏又带着他拜见了贾赦、贾珍等。他们虽然都不是直接的亲戚,但过去一个家族之内都算亲戚,所以也都要一一拜访并送上礼品。看到薛蟠去见贾珍等人,不由一叹。原来一个小狼崽子,如今进了狼窝了。
一会贾政就派人来跟王夫人讲,说姨太太上了年纪了,外甥还很年轻,没有经历过世事,在外面住着这孤儿寡母没人照顾,万一受了委屈怎么办呢?咱家东北角上的梨香院,十来间房子都空着,下人们打扫了,让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们住着挺好的。
上次黛玉来的时候,要见贾政没有见到。贾政也没有只言片语。如今薛姨妈一家来了,看贾政的这番话说的非常体贴。一是体谅薛姨妈年纪大了,孩子们还小。在京城没有个撑腰的主事的人,担心她们过的不好。二是体谅王夫人暮年终于见到了妹妹一家,希望她们能够常常相伴,互相也是个安慰。于是赶紧来留。
贾政的这番话是说给王夫人的,当然更是说给薛姨妈一家的,让她们放心,来了京城,一切都由贾府给做主。
那边贾政刚传完话,这边贾母也派人来说,让姨太太一家都住下,大家更加亲密些。
因为这个一家之主在外是贾政,在内是贾母。王夫人肯定是要留的,但贾政和贾母的挽留才会让薛姨妈心里感到这个家对自己的接纳。比方说你去了妹妹家,妹夫和妹妹的婆婆很热情,你就会很开心,因为妹妹是亲人,不需要担心这些。如果只是妹妹很热情,妹夫和妹夫家人都很冷淡,你就会很不自在。因为贾政和贾母跟薛姨妈非至亲,所以才需要这番表达。若是黛玉,贾母和贾政自然视同己出,用不着这番言语。
薛姨妈心里也正想跟王夫人住在一处,这样靠着贾府对薛蟠的管束才不至于让他再任性惹祸。听了贾政和贾母的言语于是赶忙答应了下来并且道谢。但是又私下跟王夫人讲:“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虽然在这里姐妹们伴着相住,但是我们自己的花销自己来解决,这样方是长久的相处之道。等于说他们只是借住着贾家的房子,却不花贾家的钱。王夫人知道薛姨妈家不缺这点钱就答应了。这样两家都不会有太大负担,贾家自然不缺这点钱,可是薛姨妈如果让贾家养起来的话这份人情就还不清了。
于是薛姨妈一家就在梨香院中住下了。
这梨香院原来是荣国公老来为了养静所住的地方,小小巧巧的十来间房子,前厅后院齐全,另外有一道门可以直通街上。薛蟠和家人平常出入就走这道门,不需要从贾府的大门出入,有一定的独立性和私密性。另外院子的西南有一个小门,小门出去是个夹道,走过夹道,就到了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这里和王夫人住的地方离的很近,于是每日饭后或晚上,薛姨妈便过来,或是跟王夫人聊天,或是找贾母闲谈。宝钗黛玉、迎春姊妹们一起或是看书下棋或做点针线活,母女两人都找到了各自说话的人,日子过的很安乐。
薛蟠原来不想在这里住,担心贾政管束的厉害,自己不自由。只是拗不过母亲,所以才先住下来,一面却又悄悄把自己家京城的房子收拾了出来,计划过段时间就搬过去的。结果住了一月有余,贾宅中年轻一辈的人倒认熟了一半,贾家到了四代五代也是各个都有点纨绔习气,遇见薛蟠,更是脾胃相投,大家皆喜欢同他往来,今日喝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渐渐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不止。当日薛蟠是个不谙世事的花花公子,受母亲宠爱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总归是个少年,个性骄纵喜欢斗鸡也好,走马也罢,尚属于玩物丧志的阶段,如今来到了贾府,就像进入了一个染缸,贾府的这些人从小耳濡目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带着薛蟠如鱼得水。他不仅很快学会了这些,还有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渐渐走上了一条奢靡堕落的不归路。
贾政本来对子孙管束的严,可是一来家族人多,照顾不到;二来如今族长是贾珍,贾珍是宁国府的长孙,又袭了爷爷的官,所有族中大小事务都有他来管;第三贾政公务私事都很多,有一些空余时间喜欢看看书下下棋,并不理太多家族管理之事。加上梨香院另外有一个门通往大街,可以任意出入,看也看不住。
这薛蟠见到那么多志同道合之人,又加上贾政很忙,也顾不上管他,因此连搬家的念头都没有了。正好跟着宁府的那一帮子人终日沉迷于享乐之中。
看到薛蟠这一段,只觉得这个少年,生生被毁了。薛姨妈投亲来了本来想通过贾府管束着点儿子,让他早点成长起来撑起家族的生意,不至于让自己老来无靠。
可惜薛蟠遇见的是三代之后的贾府中人,并不是创业时期的贾府中人,这个家族在三代四代五代之后已经不再努力去创业,他们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像贾珍,天生下来就袭了爷爷的官,也不需要考试,不用做什么事,还有很多钱。剩下的时间干嘛呢?变着法子寻欢作乐打发时间。富贵是把双刃剑,当你一出生就想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奋斗就没有了意义。贾政自己比较有理想,通过做官,看书下棋来消耗生命。可是贾珍、贾琏、贾蓉等等这些人,书不好好读,也读不进去,做官也只是挂个名头就可以领钱,没有什么个人追求,于是人生很容易就会无聊。那么就要穷尽奇巧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新奇的都弄过来,光有这些也不够刺激,于是聚赌嫖娼,喝花酒,喜欢同性优伶,乱伦这些都发生在他们身上。到后文你会看到,贾珍和自己的媳妇秦可卿通奸;贾蓉和凤姐不清不楚;贾琏同下人的老婆随意上床;薛蟠看上了柳湘莲;贾珍、贾琏、贾蓉同时看上了尤二姐和尤三姐……欲望就像一个深深的井,刚开始一个新鲜的玩意也能让人满足,可是当生命无聊的时候,就越来越需要更深刻的刺激,正常伦理范畴之内的婚姻无法满足他们的刺激感。无论是尤氏、秦可卿还是凤姐,都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可是他们仍然不能满足,因为得到的太容易,太正常。只有通奸、乱伦这种挑战伦理道德底线,遮遮掩掩带来的刺激感才能让他们得到片刻满足。
所以不怪老家人痛心疾首,也不怪祖宗祠堂那悠悠的叹息。看着贾珍、贾琏、贾蓉每日的眠花宿柳,聚赌嫖娼。每个人难免都会思量那些看上去华美诱人的富贵真的好吗?我们所羡慕的别人的生活真的好吗?《红楼梦》读着读着就会觉得一片荒凉,它是在讲贵族的生活,可是通篇也是在讲那些富贵之身们各个身上不自觉的苦,他通篇都在讲富贵可以让人变成什么样,就像在繁华中掘一座坟,墓碑耸起,上面有自己的墓志铭。
可怜的薛蟠。
这一回在薛蟠的欢天喜地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