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寂寞的事

跟大多数看上去很美的文艺活动一样，弹琴是件很寂寞的事。
大概自从高中离家后就没法好好练琴了，钢琴这东西不比吉他能随身带，之后一直在几个城市辗转，唯有偶尔回家的时候才能练练，许久不被临幸的钢琴终于在今年冬天孤零零地断掉一根琴弦，花了我400块调音修理费，才帮自己找回了些许存在感。
这件很寂寞的事得追溯到小学一年级，那时妈妈要让我学钢琴，不知哪来的一股倔劲，我躲在厕所里不出来表示抗议。于是不了了之，后来小学音乐班教起了电子琴，慢慢喜欢上之后才意识到：电子琴是个多么不上台面的东西啊，要弹就弹钢琴嘛。抱着请求肯定会被驳回的心情，跟爸妈提了想要学钢琴的想法。爸爸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以后不反悔，我马上就给你买一台。到底是爸爸果然深知我的心理，照我倔强的性格就算以后厌倦也一定不会放弃要赌口气的。
现在回家翻开琴凳，里边还有小时候最早那些教材，四本绿色封面的《高师》，车尔尼的《599》、《849》，一本翻烂了的理查德钢琴曲，还有零碎打印的谱子，上面还有写写划划的淡铅笔印子。练习曲、音阶这些基本功，但估计哪个小朋友都会觉得无聊吧，简单的乐曲还只有《扎红头绳》啊《南泥湾》啊之类的，还有像《粉碎敌人乌龟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歌曲。以当时的水平，练会一首舒曼的《快乐的农夫》和简易版《四小天鹅舞曲》已经觉得美妙到要欢欣鼓舞了。
寂寞的事也许是这样的，你的心情可以向别人诉说，但是永远没有人感同身受。那时练琴最重要的事是考级，考级就意味着练各种音阶和无聊的奏鸣曲啊赋格之类，我只好自己偷偷练《梦中的婚礼》解解馋，当时手小，跨个八度都相当吃力。几年后看到《流星花园》里杉菜在舞会上对道明枫弹起这首她唯一会的曲子，真是又解恨又感慨。但其实让我对钢琴这件寂寞的事发生兴趣的，还和《名侦探柯南》有点关系（可见柯南真是对我整个人生产生莫大改变啊）。当时特别喜欢的一个杀人案就是利用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记得那个案子看到最后哭的一塌糊涂，从此这首曲子也成了心头最爱。以前没有电脑可以搜谱子，跑遍湖州城好多家琴行才终于找到印有《月光奏鸣曲》的一本集子。
说起找谱，还有一个小插曲。那是初中看了《我的野蛮女友》之后，爱上了全智贤弹的那首钢琴曲，由于翻译的关系，我对着DVD听了几十遍说到那首歌的情节，就是搞不清是什么曲子。后来就只能撞运气，在外边那儿听到就找人问。终于有了网络找到这首经典的《卡农》后，却发现格式打印不了。于是我花了两天时间，用完了三支水笔芯，把八大页的卡农谱完整抄了一遍，这大概是所有琴谱里我最想要珍藏的了。
最近一阵子闲赋在家，想起之前很迷恋的舒伯特《小夜曲》和德沃夏克《幽默曲》，无意中翻翻十几年前为《月光奏鸣曲》而买的那本集子，居然两首谱子全都收录在内。虽然现在可以不费力去弹一些自己喜欢的歌，但毕竟是业余爱好，练习新曲子，尤其肖邦的夜曲、圆舞曲等等，一样是心力交瘁。从断断续续地上手到熟练，再到抠每个部分的细节，最怕出现自己没法掌控的技巧，比如九度以上的跨度，只能变个法子蒙过去了。有时自己拿手机录个音试试，发现一旦感觉到被倾听的心理，就连连出错，可想而知那些上台演奏的人要多少台下基本功了。
认真做一件事总是寂寞的，当然排除热火朝天的麻将桌、不眠不休的网游室。对我来说小时候是练琴练书法，做奥数题；后来是摸索着弹吉他，要死要活背日语，且不说事情最后做得如何，大概一路下来的心情就好像木心先生讲那五年文学课，“只要有人在研究一件事，我都赞成，不谋名，不谋利，而且不是傻子，一定是值得尊重的，钦佩的。”你看《寿司之神》里的老师傅，他一个学徒煎蛋不做个三年都不好意思端出来的。
有些做来好像很寂寞，做出来又好像很风光的事，其实是非常好的一种修身养性。一辈子活在热闹里是可以，但我总觉得，那些只有一个人慢慢磨、默默练的寂寞的事，似乎可以帮你抵御一些人生的大风大浪。这么说来，倒是想重拾一下荒废已久的毛笔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