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杂记】清炒豆芽
在食堂吃饭时总是能看到一些去吃饭的教工。虽然他们都是学校的员工,为学生提供所需要的物质或精神,但“教”和“工”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群体。教师们穿着体面,在食堂有限的选择中尽量吃得营养美味。有时看到三两名教师围坐在一起谈论一些高端大气的话题,诸如学校建设,学校发展,即便是些家常的话题经他们一谈也格调倍增了。教师们也乐于跟学生坐在一起,尤其是一些外籍教师,说着纯正的美式英语,似乎有分享不完的想法,说着说着便high了。“工”说的是学校的打工者们,食堂的服务员,校园的清洁工,楼里的保安,工地的建筑工人……当然也有一些介于我这两种分类之间的人,比如后勤的管理者,教务的老师们,这些人我见得不多,在此先不去提了。相比于管理者们,这些打工的人离我们更近,每天都要接触到几个,尽管不见得是相同的人。这个群体庞大,且穿着统一的服装,付出相似的劳动,见一个如同见一个群体,我甚至没有仔细区分过她们哪个是哪个。这些人分散在校园的各个岗位上,因了这个毫无选择的就餐时间和就餐地点有了聚在一起的机会。食堂座位上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清洁工们,这个时段食堂服务员正在忙,总是等到食堂要关门时才能吃到饭;保安们要轮流值班,也不好聚在一起。清洁工们穿着绿色的劳动服,大多是四个人围在刚好只有四个座位的桌边。不知道是因为工友们喜欢坐满一桌谈天说地,还是他们在回避着有多余空位的桌子。在就餐高峰,食堂的座位不算好找,但我从未看到过学生与清洁工同坐一桌。 我喜欢看工人们一起吃饭聊天的样子,想必是些日常琐事,让这棱角分明的食堂也变得柔软起来。食堂的服务员也会跟一些清洁工或者建筑工人熟识,大多是老乡,打饭的时候操着熟悉温暖的乡音,服务员盛菜的时候也可以关照一点点。收银台的两个服务员在整个开餐时段都要站在柜台后,也会在不忙的时候偶尔互相逗趣一下。这些画面总让我感到亲切,也许是让我想起母亲吧。母亲做过很多辛苦活,当过几年清洁工,买过杂货,做过豆腐,现在干的活计也无非是帮人照顾孩子,给孩子做饭,打扫卫生等。母亲待人一向是和善温暖的。食堂的饭菜也因为这些人的和善温暖而略有了母亲的味道。 工人们吃饭是比教师和学生更节省的。我平时很少观察他们打了些什么饭菜,总觉得这样去盯着人家吃的东西看不太礼貌。但今天午饭时,一位清洁工阿姨的饭菜吸引了我的注意——托盘中放了两个大碗的白米饭,还有一小盘清炒豆芽,以及免费的汤,豆芽上放了很多辣椒。阿姨短发花白,有些黑的皮肤因苍老和消瘦皱巴巴地贴在脸上。她先是自己坐一张四人桌,食堂的人越来越多,旁边一桌坐了三个女工友,她便端了托盘去和她们同座。她像拌凉菜一样把豆芽和红辣椒拌匀,就着豆芽吃米饭。豆芽是食堂最便宜的菜,一份只要一块钱,但我着实不喜欢吃,因为没有味道,并且因为大锅菜炒出来堆在盆里很久,出了很多水,也不清脆了,更加觉得不好吃。阿姨的饭量不小,又那么瘦,想必每天要干很多的体力活。但用一小盘豆芽下两大碗米饭,太难了。我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加了那么多辣椒吧,看那豆芽的颜色偏重,也许也放了酱油或醋。好在调料都是免费的。再看后来跟她同桌的女清洁工们,虽然有的情况稍好,但也大都是大量的主食,少量的素菜,免费的汤。这场景让我眼前的食堂变得沉重了。工人们依旧是边吃边聊,但我想,那些家长里短中道不尽的是生活的艰辛吧。 我没有像平时那样打两份菜,而是买了一份素菜——尽管不是最便宜的,还有一个馒头,以及我每餐不落的免费汤。嚼着这样简单的食物,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想起小时候,父母为了我和弟弟的学业,把家搬到了县城,守着年租金800块的小门房开始了新的生活。买不起肉和青菜,只能用半袋柴,半袋米,一些易于储藏的土豆、萝卜开伙。母亲把土豆和胡萝卜切成块,熬煮成混沌粘稠的状态,撒几粒葱花,这便是那年月我们最常吃的菜。尽管每餐只有一菜,但土豆的浅黄,胡萝卜的橙红,葱花的青与白依然勾起了我和弟弟年少疯长的食欲。这道菜的温暖,填补了初到县城的我的寒冷孤寂,也成了那段艰辛岁月里一抹柔软的记忆。 然而艰辛终究是艰辛。我和我的家人已经算是从那艰辛中熬过来了,餐桌上虽没什么山珍海味,但家常的吃喝还是能满足的。我和弟弟都读完了大学,爸妈总算看到了希望。可还有那么多人正在熬着,且不知那艰辛何时能熬到尽头。我努力地想象那位阿姨家里有即将长大且懂事的孩子,有攒了钱能改善生活的机会,有一个虽不富裕却充满爱的家。 愿所有在艰辛中煎熬的人们,生活里都有希望在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