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星期天》
《美好的星期天》——摘自黑泽明自传
十位大演员去了新东宝，我们的根据地东宝制片厂连一个影星也没有了。
东宝与新东宝两个制片厂，自然而然地各自树立了导演中心主义和明星中心主义的旗帜，一决雌雄。
简直是兄弟相争的战国时代。
新东宝发表了大肆吹嘘明星并罗列明星名单的作品表；我们为了与之对抗，把坚决据守东宝制片厂的导演、编剧、制片人请到伊豆温泉旅馆开会商讨东宝作品表。
那时的气氛，完全是大会战前夜的作战会议一般，非常热烈和紧张。
这次伊豆会议的结果，决定拍摄的作品有衣笠贞之助、山本嘉次郎、成濑巳喜男、丰田四郎四位导演执导的《四个恋爱故事》，五所平之助的《现在第一次》，山本萨夫、龟井文夫的《战争与和平》，我的《美好的星期天》，以及谷口千吉的处女作《银岭之巅》。
决定由我执笔《四个恋爱故事》中的一篇、谷口千吉的《银岭之巅》、我的作品《美好的星期天》三个剧本。
为此，我先和植草圭之助商量了一下《美好的星期天》的骨架，具体结构交给植草。《银岭之巅》则由我和谷口千吉共同执笔。散会后我们留在伊豆温泉把剧本写成。
《四个恋爱故事》中那一篇的剧本，是在《银岭之巅》写成之后，同植草一起写《美好的星期天》之前，花了几天时间写成的。
我按照规定写了三个剧本，但是如果不是情况紧迫，对新东宝有强烈的对抗意识，坚决反对他们的明星中心主义，那么这项工作是很难完成的。
首先，就谷口千吉导演的《银岭之巅》来说，当时只有一个简单的构思：要拍一部男性为主、动作性强的作品。谷口是生在山区的人，所以要以山作为主题。
我和谷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面面相觑了三天，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后来，我想干脆动笔，简单地写了个报纸标题式的梗概：强抢银行的三人一伙的强盗，逃往长野县山岳地带，搜查总部移到日本阿尔卑斯山麓。然后让三个强盗逃进白雪皑皑的日本阿尔卑斯山，警察跟踪追击。再由谷口千吉适当地加上他的登山经验与知识，我们按照这样的安排，每天不停地写下去，居然写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花了二十天就完成《银岭之巅》的剧本。
随后，我马上就开始写《四个恋爱故事》中的一篇。这是个短篇，而且故事早已在头脑里形成。花了四天就完成了。这样，我就和植草圭之助联席而坐，开始写《美好的星朗天》的剧本。
从上黑田小学以来过了二十五年，植草式部与黑泽少纳言又联席而坐的时候，我们俩已经都是三十七岁的人了。
我们在写作过程中渐渐注意到，我们两人表面上尽管变了，但是精神和意志却依如往昔。
我们朝夕相处，各从将近中年的对方神态中看到彼此少年时代的影子。二十六年星霜虽然象梦一般逝去，然而现在我们又回到互称小圭、小明的时代。
象圭之助这样毫无变化的人是少见的。究竟是因为天真呢，还是由于固执？他既软弱又有股韧性，既是浪漫主义者又是现实主义者，净干让人替他捏一把汗的事。总而言之，从小学时代起他就是个让我提心吊胆的家伙。
距我们在一起写《美好的星期天》大约十年之前吧，我正在露天拍《藤十郎之恋》外景，当我正在吊车上指挥群众演员时，群众演员中有一个家伙突然挥起手来。
拍电影的原则是不论什么演员都不准看摄影机，我想狠狠地训那家伙几句，就朝那人跑去。
这是个戴着不合尺寸的假发髻的家伙，他向我打招呼道：“喂、小明！”
喊了一声便对着我笑了。
我仔细—看，原来是植草。
我简直惊呆了。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到这儿当群众演员赚几个钱。说的十分轻松。我很忙，如果此时跟他闲扯起来就分了心，所以立刻给了他五元钱让他回去了。
几年之后植草自己“招供”，他接了我的五元钱并没走，改扮了一名流浪汉，戴着一顶足能遮上脸的斗笠混过我的眼睛，照样领了一份群众演员费。
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怪不得《藤十郎之恋》露天布景这部分戏里有个来回瞎窜的流浪人把我气得够受，原来竟是他。
总而言之，我对圭之助这家伙既为他提心吊胆又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这家伙前世跟我结的什么缘，说不定哪天他忽然从我眼前消失，不定哪天忽然又冒了出来，而且在外面净干些使人大吃一惊的事。听说他有时去当采石的苦力头，有时在哪个制片厂当了群众演员，还和吉原妓院街的妓女私奔，而且这期间又写了一部很好的话剧剧本……
这个神出鬼没的植草可能是过够了流浪生活，写《美好的星期天》的时候非常沉静，每天写个不停。
这个剧本内容描写的是刚战败不久，一对贫穷恋人相爱的故事，因此，对于性格软弱、看重人生阴暗面的植草来说，堪称绝好材料。所以，关于这个剧本他和我几乎没有不同意见。
但是对于最后的高潮，彼此意见相左，这就是贫困潦因的男女两人在空无一人的露天音乐堂听幻觉中的《未完成交响乐》这个场面。
男人在舞台上指挥，当然这不可能听到声音；女的则违反电影的原则，从银幕上向看电影的观众讲话。她说：诸位，如果以为我们值得同情，就请鼓掌吧。如果大家给我们鼓掌，我们准能听到音乐。
观众鼓掌。于是，电影中的男人又开始指挥，《未完成交响乐》的乐曲响了。
我的意图是：这一部分让影片中的主人公直接向观众说话，用这一新的手法，让观众参加到影片中来。
实际上，观众在看这部影片时已经或多或少地参加到影片中来了。他们是被电影深深打动而忘我地参加的。
当然，这只是观众心里想的，见诸行动的也只限于情不自禁地鼓鼓掌而已。
我是想用《美好的星期天》的这场戏，激发现众情不自禁地鼓掌，与电影的展开直接联系起来，从而让观众成为电影中的人物。
植草对我这样的设想，打算拍成这样：两个主人公听到本来没有人的音乐堂传来掌声，他俩一看，只见昏暗的观众席上到处坐着和两个主人公处境相同的恋人们，鼓掌的就是他们。
我觉得植草的如此设想也的确恰如其人，挺有趣，但是我坚持我的意见，没有让步。这倒也不是因为象植草所说，他和我是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人等等那么深奥的理由才如此。我只是按我自己的设想，在导演上冒一次险。
（这种导演上的冒险，在日本未获成功，日本观众硬是不给鼓掌，所以效果不佳。但是在巴黎成功了。法国观众狂热地鼓掌，在不绝的掌声中，当没有一个人的音乐堂舞台上传来管弦乐队的谐音时，观众十分激动。）
拍《美好的星期天》中的这场戏时还有一个难忘的插曲。
指挥《末完成交响乐》的演员沼崎勋，是个极为少见的不懂音乐的人。
不懂音乐也有各种类型，而沼崎勋连声音的强弱、声音的柔和程度、声尖、重、轻等等这样的音质都一窍不通，这一点，连音乐导演服部正也束手无策了。
然而光束手无策终究无济于事，所以服部和我每天对于全身发僵、动作笨拙练习指挥的沼崎，以身示范地教给他如何用指挥棒指挥《末完成交响乐》。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笨，拨个电话号码，那手势也象黑猩猩一般，可是在教沼崎的过程中，服部居然给我下了极威人士的定语。他说：黑泽老兄指挥《未完成交响乐》第一乐章，已经完全胜任了。由此可见，我下多大功夫教他，就无须多说了。
主演这部影片的是沼崎勋和中北千枝子，这两个人还都是名气不大的演员，大家还不认得他们，只要把摄影机藏好，拍外景时丝毫也不惹人注目，顺利完成，
我们是这样偷拍外景的：把摄影机放在盒子里，外面用包袱皮包好，镜头处留个窟窿，提着它走。
有一天我们在新宿车站拍中北下火车的镜头，为此，我们把包着摄影帆的包袱放在车站上，等火车进站。可是一位老头儿偏偏站在摄影机前不走。
我觉得他太碍事，便捅了捅他的肋。这老头赶快伸手掏出钱包看了看。他是错把我当成扒手了。
有一天，我们把这个“包袱”放在一个地方，拍摄从大街走来的沼崎和中北，可是它的前边却出现了一个专找美国兵的野妓，她站在“包袱”前不停地挠臀部。
这就糟了，结果只拍了那野妓和她挠臀部的动作，尽管沼崎和中北走过来了，却始终没有拍进镜头。
那天，沼崎穿一身不合体的西装，外着一件大兵外套，中北穿的是不合体的风雨衣。围一条围巾。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全是当时常见的，他们在人群里不但毫不显眼，而且同样装束的男女极多。无论是导演或摄影师，常常不知她俩在哪里，东张西望，四处寻觅。
当初设想的是这两个角色都是十分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现在看来，这设想是正确的。所以，现在我感到，这两个人与其说是影片主人公，倒不如说是败战后不久，在新宿车站上萍水相逢，可以与之亲切交谈的青年男女更合适。（注：新宿，东京的一个区）
《美好的星期天》上映了。几天以后，我接到一张明信片。
那明信片开头是这样写的：
影片《美好的星期天》放完，影院亮了。观众都站起来。但是，有一个坐着不动而抽泣的老人……
我接着看下去，情不自禁地将要喊出声来。
这抽泣的老人原来是立川老师！
就是那位非常疼爱我和植草，精心栽培过我们的立川精治老师！
立川老师的明信片继续写道：
我从片头字幕上看到编剧：植草圭之助，导演：黑泽明开始，就热泪滚滚，以致银幕模糊了。
我立刻和植草联系，决定请立川老师到东宝公司宿舍来吃饭。当时虽然粮食困难，但是在东宝公司吃鸡素烧还是办得到的。
我们俩有二十五年没有和立川老师在一起吃饭了。遗憾的是老师瘦小干枯，牙也不灵了，吃牛肉好象很费劲。
我想关照一下给他弄些软的来，刚站起来他就连忙制止，他说：仅仅是看到你们俩就是一次盛宴。
植草和我恭谨地坐在老师面前。
老师仔细地看着我们，不住地嗯嗯着点头赞许。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眼泪渐渐遮住我的视线，老师的面孔模糊不清了。
十位大演员去了新东宝，我们的根据地东宝制片厂连一个影星也没有了。
东宝与新东宝两个制片厂，自然而然地各自树立了导演中心主义和明星中心主义的旗帜，一决雌雄。
简直是兄弟相争的战国时代。
新东宝发表了大肆吹嘘明星并罗列明星名单的作品表；我们为了与之对抗，把坚决据守东宝制片厂的导演、编剧、制片人请到伊豆温泉旅馆开会商讨东宝作品表。
那时的气氛，完全是大会战前夜的作战会议一般，非常热烈和紧张。
这次伊豆会议的结果，决定拍摄的作品有衣笠贞之助、山本嘉次郎、成濑巳喜男、丰田四郎四位导演执导的《四个恋爱故事》，五所平之助的《现在第一次》，山本萨夫、龟井文夫的《战争与和平》，我的《美好的星期天》，以及谷口千吉的处女作《银岭之巅》。
决定由我执笔《四个恋爱故事》中的一篇、谷口千吉的《银岭之巅》、我的作品《美好的星期天》三个剧本。
为此，我先和植草圭之助商量了一下《美好的星期天》的骨架，具体结构交给植草。《银岭之巅》则由我和谷口千吉共同执笔。散会后我们留在伊豆温泉把剧本写成。
《四个恋爱故事》中那一篇的剧本，是在《银岭之巅》写成之后，同植草一起写《美好的星期天》之前，花了几天时间写成的。
我按照规定写了三个剧本，但是如果不是情况紧迫，对新东宝有强烈的对抗意识，坚决反对他们的明星中心主义，那么这项工作是很难完成的。
首先，就谷口千吉导演的《银岭之巅》来说，当时只有一个简单的构思：要拍一部男性为主、动作性强的作品。谷口是生在山区的人，所以要以山作为主题。
我和谷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面面相觑了三天，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后来，我想干脆动笔，简单地写了个报纸标题式的梗概：强抢银行的三人一伙的强盗，逃往长野县山岳地带，搜查总部移到日本阿尔卑斯山麓。然后让三个强盗逃进白雪皑皑的日本阿尔卑斯山，警察跟踪追击。再由谷口千吉适当地加上他的登山经验与知识，我们按照这样的安排，每天不停地写下去，居然写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花了二十天就完成《银岭之巅》的剧本。
随后，我马上就开始写《四个恋爱故事》中的一篇。这是个短篇，而且故事早已在头脑里形成。花了四天就完成了。这样，我就和植草圭之助联席而坐，开始写《美好的星朗天》的剧本。
从上黑田小学以来过了二十五年，植草式部与黑泽少纳言又联席而坐的时候，我们俩已经都是三十七岁的人了。
我们在写作过程中渐渐注意到，我们两人表面上尽管变了，但是精神和意志却依如往昔。
我们朝夕相处，各从将近中年的对方神态中看到彼此少年时代的影子。二十六年星霜虽然象梦一般逝去，然而现在我们又回到互称小圭、小明的时代。
象圭之助这样毫无变化的人是少见的。究竟是因为天真呢，还是由于固执？他既软弱又有股韧性，既是浪漫主义者又是现实主义者，净干让人替他捏一把汗的事。总而言之，从小学时代起他就是个让我提心吊胆的家伙。
距我们在一起写《美好的星期天》大约十年之前吧，我正在露天拍《藤十郎之恋》外景，当我正在吊车上指挥群众演员时，群众演员中有一个家伙突然挥起手来。
拍电影的原则是不论什么演员都不准看摄影机，我想狠狠地训那家伙几句，就朝那人跑去。
这是个戴着不合尺寸的假发髻的家伙，他向我打招呼道：“喂、小明！”
喊了一声便对着我笑了。
我仔细—看，原来是植草。
我简直惊呆了。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到这儿当群众演员赚几个钱。说的十分轻松。我很忙，如果此时跟他闲扯起来就分了心，所以立刻给了他五元钱让他回去了。
几年之后植草自己“招供”，他接了我的五元钱并没走，改扮了一名流浪汉，戴着一顶足能遮上脸的斗笠混过我的眼睛，照样领了一份群众演员费。
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怪不得《藤十郎之恋》露天布景这部分戏里有个来回瞎窜的流浪人把我气得够受，原来竟是他。
总而言之，我对圭之助这家伙既为他提心吊胆又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这家伙前世跟我结的什么缘，说不定哪天他忽然从我眼前消失，不定哪天忽然又冒了出来，而且在外面净干些使人大吃一惊的事。听说他有时去当采石的苦力头，有时在哪个制片厂当了群众演员，还和吉原妓院街的妓女私奔，而且这期间又写了一部很好的话剧剧本……
这个神出鬼没的植草可能是过够了流浪生活，写《美好的星期天》的时候非常沉静，每天写个不停。
这个剧本内容描写的是刚战败不久，一对贫穷恋人相爱的故事，因此，对于性格软弱、看重人生阴暗面的植草来说，堪称绝好材料。所以，关于这个剧本他和我几乎没有不同意见。
但是对于最后的高潮，彼此意见相左，这就是贫困潦因的男女两人在空无一人的露天音乐堂听幻觉中的《未完成交响乐》这个场面。
男人在舞台上指挥，当然这不可能听到声音；女的则违反电影的原则，从银幕上向看电影的观众讲话。她说：诸位，如果以为我们值得同情，就请鼓掌吧。如果大家给我们鼓掌，我们准能听到音乐。
观众鼓掌。于是，电影中的男人又开始指挥，《未完成交响乐》的乐曲响了。
我的意图是：这一部分让影片中的主人公直接向观众说话，用这一新的手法，让观众参加到影片中来。
实际上，观众在看这部影片时已经或多或少地参加到影片中来了。他们是被电影深深打动而忘我地参加的。
当然，这只是观众心里想的，见诸行动的也只限于情不自禁地鼓鼓掌而已。
我是想用《美好的星期天》的这场戏，激发现众情不自禁地鼓掌，与电影的展开直接联系起来，从而让观众成为电影中的人物。
植草对我这样的设想，打算拍成这样：两个主人公听到本来没有人的音乐堂传来掌声，他俩一看，只见昏暗的观众席上到处坐着和两个主人公处境相同的恋人们，鼓掌的就是他们。
我觉得植草的如此设想也的确恰如其人，挺有趣，但是我坚持我的意见，没有让步。这倒也不是因为象植草所说，他和我是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人等等那么深奥的理由才如此。我只是按我自己的设想，在导演上冒一次险。
（这种导演上的冒险，在日本未获成功，日本观众硬是不给鼓掌，所以效果不佳。但是在巴黎成功了。法国观众狂热地鼓掌，在不绝的掌声中，当没有一个人的音乐堂舞台上传来管弦乐队的谐音时，观众十分激动。）
拍《美好的星期天》中的这场戏时还有一个难忘的插曲。
指挥《末完成交响乐》的演员沼崎勋，是个极为少见的不懂音乐的人。
不懂音乐也有各种类型，而沼崎勋连声音的强弱、声音的柔和程度、声尖、重、轻等等这样的音质都一窍不通，这一点，连音乐导演服部正也束手无策了。
然而光束手无策终究无济于事，所以服部和我每天对于全身发僵、动作笨拙练习指挥的沼崎，以身示范地教给他如何用指挥棒指挥《末完成交响乐》。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笨，拨个电话号码，那手势也象黑猩猩一般，可是在教沼崎的过程中，服部居然给我下了极威人士的定语。他说：黑泽老兄指挥《未完成交响乐》第一乐章，已经完全胜任了。由此可见，我下多大功夫教他，就无须多说了。
主演这部影片的是沼崎勋和中北千枝子，这两个人还都是名气不大的演员，大家还不认得他们，只要把摄影机藏好，拍外景时丝毫也不惹人注目，顺利完成，
我们是这样偷拍外景的：把摄影机放在盒子里，外面用包袱皮包好，镜头处留个窟窿，提着它走。
有一天我们在新宿车站拍中北下火车的镜头，为此，我们把包着摄影帆的包袱放在车站上，等火车进站。可是一位老头儿偏偏站在摄影机前不走。
我觉得他太碍事，便捅了捅他的肋。这老头赶快伸手掏出钱包看了看。他是错把我当成扒手了。
有一天，我们把这个“包袱”放在一个地方，拍摄从大街走来的沼崎和中北，可是它的前边却出现了一个专找美国兵的野妓，她站在“包袱”前不停地挠臀部。
这就糟了，结果只拍了那野妓和她挠臀部的动作，尽管沼崎和中北走过来了，却始终没有拍进镜头。
那天，沼崎穿一身不合体的西装，外着一件大兵外套，中北穿的是不合体的风雨衣。围一条围巾。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全是当时常见的，他们在人群里不但毫不显眼，而且同样装束的男女极多。无论是导演或摄影师，常常不知她俩在哪里，东张西望，四处寻觅。
当初设想的是这两个角色都是十分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现在看来，这设想是正确的。所以，现在我感到，这两个人与其说是影片主人公，倒不如说是败战后不久，在新宿车站上萍水相逢，可以与之亲切交谈的青年男女更合适。（注：新宿，东京的一个区）
《美好的星期天》上映了。几天以后，我接到一张明信片。
那明信片开头是这样写的：
影片《美好的星期天》放完，影院亮了。观众都站起来。但是，有一个坐着不动而抽泣的老人……
我接着看下去，情不自禁地将要喊出声来。
这抽泣的老人原来是立川老师！
就是那位非常疼爱我和植草，精心栽培过我们的立川精治老师！
立川老师的明信片继续写道：
我从片头字幕上看到编剧：植草圭之助，导演：黑泽明开始，就热泪滚滚，以致银幕模糊了。
我立刻和植草联系，决定请立川老师到东宝公司宿舍来吃饭。当时虽然粮食困难，但是在东宝公司吃鸡素烧还是办得到的。
我们俩有二十五年没有和立川老师在一起吃饭了。遗憾的是老师瘦小干枯，牙也不灵了，吃牛肉好象很费劲。
我想关照一下给他弄些软的来，刚站起来他就连忙制止，他说：仅仅是看到你们俩就是一次盛宴。
植草和我恭谨地坐在老师面前。
老师仔细地看着我们，不住地嗯嗯着点头赞许。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眼泪渐渐遮住我的视线，老师的面孔模糊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