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行纪

敬亭行纪 1.“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在静止的空气中。 正午，太阳保持沉默。 树幽深站立，鸟倏尔飞走， 虫豸隐藏在土壤阴影。 湖面五光十色波纹斑斓， 乌龟，金鱼，荷花，莲蓬， 一切狭小空间里主动遗忘的事物， 旁观者不曾进入。 老僧当当当敲打木鱼， 小和尚低头打瞌睡， 山林空寂，白驹叶间自由穿梭， 轻盈，如蝴蝶入梦。 肃然响起的钟声里， 你缓缓走向光之深处 2． 当太阳出现时， 正午的山顶便开始燥热。 水汽从泥土中蒸出， 血液向上翻涌，一团一团， 如呕吐出的灵魂。 蓝天下，你被巨大白光包裹， 你头晕目眩，脸发烫发红， 如一个迷狂的醉者。 草木垂首，在风中 飘摇对一个干渴者 同情的悲悯 3. 这座山，李白登过， 谢眺登过，无数人登过， 你，也不止一次的登过 不止一次地在春天看杜鹃盛开 不止一次地看竹林盎然绿意 不止一次地站在山顶，你看山 如同不止一次地看清自己 4. 我们活在一个表象中 正如草木、泥土附在山的表面 你站在山顶，和它们一样。 有时，真实会刹那显露 就像熟睡的虎头偶然睁开眼睑 巨大冷酷的野蛮便透散出远古洪荒气息 泥沙纷纷俱下，无可纠缠 不可阻挡 5.“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 “人是社会性的” 在人世中，你总是企图逃离， 你寻求旁观审视的孤独 而当你独自来到野外 这句话方被你知晓。站在地上 你望望广袤无人的荒野 惶恐扑面而来，巨大的，使你迷失 天空中，一只离群之雁飞过 你在下面，渺小如一粒尘土 山间云气弥漫 一个声音说：道法自然。 而你无法后退 既然化身为人，便已无路可退 野草丰茂，蚯蚓在泥中安睡 粉红色的花安静开放 这自然不再属于你 因为你已意识到你真正的孤独 6.那么，当你意识到你真正的孤独 站在山顶，你会做些什么 本能，你会大叫几声， 直至气竭，声音消失 或者唱几首抒怀的歌 读几首仁者的诗 甚至也如高洁之士般松下弹琴 要是你会的话，你说觉醒了 一切都要人性，甚至太人性 既然不能增加声音的广度 就赋予其内容的深度，抵至永恒 或者在缄默里俯看山下人世 于旁观中保持抽身远离的明智 其实也许到最后，你什么都不做 就爬上去吹吹风，歇一会再下去 仿佛跟大伙一样 7.托体同山阿，死去何所道 上去了，又下来了 上去和下来的确是同一条路 就像在山顶，你纵身一跃 无需翅膀，便飞在空中 一切其实都迅速直接 生所不能求得的 死亡会在结束时补偿你 草木萋萋，溪水淙淙 一座荒冢卧在寂静山间 接引入自然的无限 神人遗骨安眠在黑暗的永恒 “上去和下来是同一条路” 万物终一齐 8.”相看两不厌” 后来 当众鸟都已飞走的时候 白云如魂般山间游动 你坐在山上看山， 山在你对面， 也和你在一起。这时， 你看见对面的自己 终于明白这是一种观照 山无关好恶 它是归途 9． 傍晚，一圈圈荡出去的余波尚未散尽 金黄的温热，凉意透显出来 叶子在水面，漂浮，打旋，沉下去 走在山间的石阶上 每一步，长度，方向，慢慢踏出 在尘世的空气中纠缠不清， 尘埃在光线中飞舞，麻雀鸣叫， 静止的，打破。 在渐渐深入的路上， 你突然问了一句： “嗯？我怎么到了这里？” 2013.4.2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