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春。夢如喪。

    
    
    楊德昌的電影『一一』裏面有一句話我很喜歡。片尾七歲的小孫子面對奶奶的遺像說。『我覺得。我也老了。』
    多年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被電了一下。這個小孩說出了一個事實。不是非得頭髮白了。老二耷拉了乳房下垂了才算老。老是一個心理概念。
    有時候『嘎嘣兒』一下。我就覺著自己老了。也就是一秒鐘的時間。造成『嘎嘣兒』這一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我看見比自己小的孩子拿著一個我不熟悉的電子產品。比如我聽見一句我聽不懂的時令話。比如我在球場上啟動的那一瞬間已經被別人甩下很遠。比如二尺三的褲子我再也系不上扣了。比如天一黑就想在家睡覺了。等等等等。這一瞬間。無處不在。
    一覺著自己老。做事兒自然就和以前不一樣了。用文藝點兒的話來說就是。成熟了。
    
    如果生活是一張試卷。六十分就夠了。然很多時候連六十分都得不了。還得補考。於是在生活面前。我仿佛一直都是個差生。得不到正確答案。
    多年以前。我就折過一次。後來苦苦尋找補考機會。
    可是。一直沒人再發我卷子。
    偶爾有到手的卷子。打開一看。不是我要考的那門。
    
    那個誰剛離開我的那段日子。整個世界在我眼裏都是灰的。天空。城市。街道。人群。紅綠燈。全無例外。毫無生機的一片死灰。只有到了晚上才不灰。全他媽黑了。
    男人和女人。就像買房子。從男人出生的那天起。這個世界也就有了一個本該屬於他的女孩。此時的女孩於男孩。就像期房。男孩到了該有女朋友的時候還沒有。就相當於延期交房。後來男孩有了女朋友。開始談戀愛了。相當於在裝修。如果兩人談得不好分手了。就當裝修完了不喜歡。重新再裝。後來兩人結婚了。就當入住了。如果離婚了。不當回事兒的。就當搬了回家。重感情的。就當地震了。房子塌了。
    那個誰走後。我的整個生活都塌了。
    我曾經二十四小時掛在QQ上。等著她上線。從白天等到夜晚。又從夜晚等到白天。明明她的頭像在我眼前。可就是聯繫不上她。這種感覺。真他媽難受。
    她的頭像始終沒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只能看著她個人資料裏的年齡隨系統更新一點點兒老去。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考。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心中一片茫然。
    我安慰自己。未來。就是上床睡覺。一覺醒來。未來就來了。
    生活就是這樣。甭管睡著睡不著。未來都會如期而來。
    然未來來臨之前的日子太難熬了。
    每當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我就坐在桌前。打開電腦。點上一根煙。看著她的照片。看她在照片裏笑。我發呆。回憶我們美好的曾經過去。直到煙頭燙了手。掐滅。然後再點上一根。
    
    我記得上大學的時候聽過一首歌。好像是叫『成長』。『日子在一天天過去。身體在一天天長高。快樂在一天天減少。失眠在一天天困擾。』現在回過頭看。真是無病呻吟。只是那會兒雖然鬱悶。卻亦是比現在痛快多了。
    於是我以為。也許十年過後。回顧現在。我亦會感覺著無病呻吟。然現在的痛苦已經把我折磨得夠嗆。旁人說。看你那狀態挺好的啊。而我內心的痛。誰知道。
    我常常渴望回到十多年前。那時候我剛上中學。沒有愛情。沒有苦悶。甚至沒有理想。每天的日子陽光燦爛。簡單。快樂。
    
    有人說。生活很像一個遊戲。空當接龍。無論到哪兒了。後面總有能接的東西。
    轉眼白駒過隙。我已經而立。然。我卻不知道拿什麼立得更牢固。
    青春。還沒全走。還給我剩了點兒。我卻還想著利用這點兒殘存的青春。實現點兒人生價值。找尋一下生活的意義。
    然。某人曾經告訴我說。『人生壓根兒就沒什麼意義。無非是上班下班吃喝拉撒買菜做飯這點事兒。要是有人非說人生得有意義的話。我看就是他故意不想好好過日子。』
    很多年前。我認為他在扯淡。現在。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
    
    又將是一個夏天了。那一襲青春的刻骨銘心消失在我的世界裏似乎早已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人們常說。時間是試紙。除了測不出糖尿病。它能辨真偽。識善惡。讓你忘記過去。然。那一場濃烈的青春很多事情在我腦子裏依然清晰可見。甭管時間怎麼流逝。因為有些事情壓根兒就無法忘記。
    驀然回首。一切像一場剛剛結束的夢。
    青春愛做夢。然曾經的夢和結束了的這場夢迥然不同。
    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我更認為是偶然決定命運。
    某一次考試哪怕一道題。就能決定我們的命運。
    某一次邂逅哪怕一秒鐘。就能左右我們的命運。
    某一次相識哪怕一個人。就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當然。一架飛機。一輛汽車。一個炸彈。一瓶汽油。這些都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過去。我們往前看。看不見現在。
    現在。我們往後看。全他媽偶然。
    一切從偶然開始。以偶然結束。
    
    多少年又要過去了。這多少個日與夜。發生了太多事兒。很多人的生活都在分分鐘改變著。
    都說青春痘。是長在肉體上的膿包。可以擠破。然鬱悶。卻是長在精神上的膿包。永遠擠不破。因為觸摸不到它。我不知道到底爲什麽而鬱悶。
    孤獨。確實挺讓人害怕的。然十幾二十歲的孤獨和三十奔四的孤獨。卻是兩碼事兒。後者更可怕。青春那些年。我一直在給荷爾蒙活著。沒給自己活。現在荷爾蒙快沒了。我以為。我也該給自己活了。
    
    【曾經我們想創造一個世界。然最終這個世界崩潰了。】終點處。理想不在。
    
    幻想的火花燃燒著。沒有方向的眼睛尋找著。希望泯滅又重生。吃飯。睡覺。拉屎不停地循環著。生活的瑣事纏繞著。風吹過這座南方小城。捲起風沙。吹在臉上。長生天。一片死灰。樹木枯萎。街道骯髒。我。又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真操蛋。像有什麽壓抑在心頭。沉重。透不過來氣。真想撞得頭破血流。我拒絕平庸地活著。我的理想要在這個世界生長。然怎麼也張不開翅膀。
    我。也終於明瞭了所謂理想。就是閒著沒事幹。挖了一坑兒。自己一不小心掉了進去。拼命撓持兒。想爬出來。可越抓。坑越大。陷得越深。要麼坐以待斃。要麼繼續挖。把地球挖穿。從另一端掉出來。
    青春如喪。人生如來。無論我們現在變成什麼樣。當初也曾純情過。所有人都是。無論日後變成什麼樣。我們都是從純情過來的。
    
    每一個逝去的靈魂裏都住著一襲想回回不去的青蔥歲月。那裏有海。沙灘。陽光。雨。雨中的樹。會唱歌的鳥。還有笑起來像花朵一樣的女孩。就像賈樟柯在他的電影裏所說。消逝的東西。才吸引。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此世界。迷迷瞪瞪暈暈呼呼如此人生。長生天下。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