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大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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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张学才的矛盾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那天，我穿着印有我也看不懂的英文字母的T恤和松垮垮的裤子，踩着上课铃闯进了教室。刚想奔到我的老窝——教室最后一排那个孤零零的位子，就听见一声厉喝：站住，怎么不喊报告！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威严。我心中有些吃惊，这个学校的老师，哪个不知道我倪佳彤的大名。逃课，迟到，不交作业，所有顽劣的行径都和我挂上钩了。久而久之，那些老师也不管我了，看着我踩着铃声进教室也不闻不问。这个人竟然“多管闲事”，他一定是新来的。
带着不情愿，我别别扭扭地喊了声：报告——讲台上一个陌生的面孔，冲我微笑。我心中暗想，笑面虎，最可怕。
果然，他是来实习的英语老师，正好我们班主任去省城学习，他就兼任班主任一职。他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张学才。
学才，多俗气啊，就好像八十年代老电影中的人，穿灰色中山装，偏分头，脸上带着学究的迂腐，想到这，我噗嗤笑了。
我的嘴角咧到一半僵住了，因为讲台上的张学才把手一扬“这个同学，请你回答。”
什么，他问问题了，老天，我什么也没听见，何况我也听不懂英语。我直直地站在那里，做好了被吵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吵我，而是很和缓地问我是否没听清楚问题。我茫然地摇摇头，他也不生气，示意我坐下。我刚坐稳，前面的大力就回头冲我笑，意思是我又出丑了。
哼，谁在乎。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了一点点羞愧。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不知怎的，和张学才第一次“交手”我就落了下风。
2
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想了一个捉弄他的好办法，第二天一早，黑板上出现了一幅漫画。平头，大脸，黑色宽边大眼镜，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五短身材。不用猜，就是张学才同志。
大家对着画指指点点，我在一边偷偷笑。等到议论够了，卫生委员想起来要擦黑板，却来不及了，张学才已经进教室了。
他瞅瞅黑板上的画，问：谁画的？
没人吭声，但是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我晃着桌子，等着看张学才生气。
他倒好，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要表扬这个画画的同学，挺可爱的，那么咱们就用这个画上一节英语口语吧。他让大家用英语描绘这幅画。这么新奇的上课方式大家从来都没有体验过，每个人都放开胆量说起来。
轮到我了，我支支唔唔地哼了几句，鬼知道我说的什么。但是张学才竟然很耐心地听完了，他没有像以前的老师一样粗暴打断我的话，他用眼光告诉我，你说的不错。一直到我说完，他竟鼓起掌了，嘴里连连说“VERY GOOD”。
3
以后的日子我老实了不少，连别的老师也说我进步了。我自己也奇怪这种变化，那是一种当时我还不曾意识到的力量在起作用——尊重，一个老师对一个被旁人视为“坏孩子”的人的尊重。
但有时候，意料之外的偶然会打破你所有的设想。当我努力用全新面目去学习时，却不曾想，一个大大的错误在前面等着我呢。
那天是张学才上汇报课的时候，班主任回来了，学校领导也来了，这是关系他实习鉴定和前途的一节课。前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班长就告诉我们明天不要迟到。张学才还专门对我说：倪佳彤，你最近进步不小哩，明天提问你，没问题吧。我很自豪地点点头，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
第二天，当我推开教室的门时，已然八点十分。后面满满两排老师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我心慌了。我忘记喊报告，风一样往里闯，却碰掉了前面桌子上的录音机。哗啦一声打破了教室的安静，下面有了小小的骚动，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好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张学才用手势让大家安静，然后说：请回到位子上，咱们接着上课。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是我感觉得到那里面潜藏的失望。我一节课都没敢抬头看他，也始终没有举手回答问题，我知道我毁了这节对他很重要的课。
4
班主任狠狠地吵了我，她说：倪佳彤，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朽木不可雕。最后那五个字，好像小刀，一下下刻进我的心中，我紧紧抿着嘴唇，怕稍不注意，心中的委屈就会喷薄而出。
班主任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后，我跟姑姑过。我每天早上要很早起床，饿着肚子，满大街跑着送报纸。那天我为了赶时间，骑车摔了一下，推着车子送完了报纸。等我拼劲力气跑到学校，还是迟到了。
放学的时候，张学才来找我，他说：你不是故意的，老师不怪你。是老师的错，没有仔细了解你的家庭情况，你以后早上要吃早餐，我也告诉你姑姑了，不要你早上送报纸。”
我的眼泪就那么流下了，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感动。我不知道他从那里了解我的情况，我只知道，从没有第二个人，给我如此关怀。
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你知道你衣服上的字什么意思吗？我低头瞅瞅T恤，然后摇摇头。他说：这是一句歌词，意思是，我是个大女孩，在这大大的世界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大女孩就要坚强，勇敢，积极乐观，让整个世界成为你的舞台。我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凝在他温暖和鼓励的目光中。
5
我开始发奋学习，最初的时候，要想弄懂老师讲的，真的很困难。但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大女孩。
两年后，我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老师们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成绩倒数的坏丫头成了最大的黑马。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找寻属于自己的舞台。
离开小城北上求学的前夕，我和同学聚会。大家点了歌，音乐响起，I am a big big girl,in a big big world。一瞬间我怔住了，钟盘上的针好像全部静止，记忆沿着来时路慢慢涌来。我和当年那个茫然
无告的惨绿少年狭路相逢，相视一笑，化解了青春所有的疼痛。
我以为我淡忘了他的样子，却不料，一句歌撩拨了记忆的弦。原来，尘封的记忆并没有远去，它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跳出来，提醒我，曾经有个人，给了我勇气和关怀，让我这个小女孩，找到了自己的大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