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2号] 羿
航行日志 8568206265
目前位置：涡旋系008075，旋臂84，恒星系5。第3行星生命活动确认。准备接触。
星槎①缓缓降落在海中，停在距离大陆3.26公里的水面上。自从受到超新星干扰偏离航线后，它就变更计划飞向这个星系，航线并不重要，反正它的目的是在宇宙中找寻生命的迹象。看起来，这任务歪打正着的完成了。
主电脑将“羿”从休眠状态唤醒。“羿”是机器人的编号，在他的语言里是16的意思。作为一台伪装收集分析机器人，他会变成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物的样子，借此防止可能的攻击，并且更多的收集情报。
此时，“羿”从舷窗看到周围的海面上聚拢了十几条独木舟，于是当他走上甲板时，已经变成了强壮的男子模样，“衣服”却是闪闪发光的金属盔甲（因为情报显示，船上生物掌握锋利工具，可能损伤仪器）。
“你是谁？”为首的渔人问道。
“羿。”
“我是尧。请随我来。”
接下来的5天时间里，尧寸步不离陪在羿的身边，在这位族长看来，眼前的金甲武士一定是天神下凡：他不吃不喝，晚上休息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紧闭双眼。尧并不知道，自己和族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入数据库，每晚备份到星槎的主机里，等待返航的指令。
到了第6天，尧小心翼翼地开始试着和羿交谈：“可否知道你从哪里来？”
“那里。”他指着牛郎星的方向。当然，他的星系在牛郎星之后更远的地方，就连今天的太空望远镜也难以望到。
旁边的人用牛骨上的刻痕记录下这番对话，羿看了看他写的字，原始、简单，却自有一种天然的美。
于是，每天晚上羿就成了动脑筋爷爷，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到香港脚要如何治疗；从圆形的周长应该怎么计算，到羊腿究竟是煮着吃好吃还是烤着吃好吃……
“羿，你到过那里吗？最亮的那一颗星？”望着天狼星发问的是一个女孩子。
“小孩子总是对天空更感兴趣”，羿这么想着，回答道：“是的，我路过那里。而且那并不是一颗星，是两颗连在一起。”
“我们是怎么来的呢？像你一样来自天上吗？”又是那个孩子。每个晚上，她都会问一个提到天空的问题。
“和我不同，”羿觉得这个好奇的小家伙很有趣，他决定破例启动指尖的全息成像仪，“你们的生命来自这里。”在他掌中呈现的是双螺旋结构的脱氧核糖核酸。
“伏羲、女娲身形如蛇，相互缠绕而生人。”惊叹神奇之余，记录者并没有忘记在牛骨上画下这重要的一课。②
几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羿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个部落的语言，习惯了他们好像永远问不完的问题。在他的帮助下，人们建筑了堤坝抵御大河的泛滥，改进了船只降低出海的风险。最重要的是，他和那个问天的女孩一起修订节气，改进历法，现在人们再也不怕错过农时了。
“你会离开我们吗？就像突然降临那样突然离去？”已经成为部落天文学家的女孩每天仍不忘提问。
羿看着这个问题制造者。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了，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明亮如月，温柔似水。他的数据库里已经有了她很多很多的图像：在篝火前映红的脸，田间劳作时挽起的长发，制作陶器时灵巧的双手……羿最喜欢的，是她浅浅的笑，她开心的时候双眼会笑成一对月牙，让他想起自己的出生地——在那里，两个月亮总是同时升上天空。
“今天不会，”他继续使用对这个问题的标准回答，“但是，也许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会收到回去的命令。”
“如果你要走，带上我吧。要知道，我是多么想看看那些远处的银河，看看那些新生的星星。”
“好吧，到时候再说，也许我根本就不会走呢。先看看这个吧，给你的礼物。”他从背后变出一捧橙色的马蹄莲，这是今天采集的植物样本，往常只采一株用作分析，但是今天他特意多剪了几朵，要给她一个惊喜。
又过了几周。这天，晚上的星空有些异样，东北方的天际升起了一颗从未见过的亮星。羿突然想到他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全拜这样一颗星所赐，也许这是幸运星呢？于是，他坐下来，闭上眼睛。
清早，一阵嘈杂的人声唤醒了羿，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安逸的人们从未如此早起过。到了村口，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光学传感器出了毛病：天空中出现了十个太阳！他揉揉眼睛，认出了那九个小太阳：超新星的辐射启动了星槎的主动防御系统，释放出正电子炸弹，现在它们正一边充电一边飞向村子，灼热的光已经烧焦了农田，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味道。
要制止炸弹，必须在充电完成前摧毁它。没有时间向主机请求许可了，羿打开藏在他左臂中的质子收集激发器，看上去就像握了一张闪闪发光的长弓，上膛，瞄准，射击，再上膛，瞄准，射击……凭借机器人的精度，他弹无虚发地击中了九枚炸弹，然后习惯性地再次上膛。
这时尧说话了：“留下它吧。我们的庄稼还要靠阳光生长。”
羿笑了。现在天上这个可是真的太阳，手上的武器和它比起来还不如蚊子嘴的威力，更不要说把它打下来了。他收起激发器，到田里检查掉落下来的残骸，那些炸弹有用来在流体中稳定的翼和用来展开电场的三根电极，现在通体烧成漆黑，就像一只只三足的乌鸦。③
“后羿！”不知什么时候，尧已经带领全体族人在田边跪下，五体投地，将自己平时佩戴的镶嵌着野猪牙和鹿角的王冠举过头顶，送到羿的眼前。“后”，在那个时候是“帝王”的意思，他在邀请羿作部落的首领。羿最终没有接受王冠，不过从那天起，所有关于他的文字记录都写作“后羿”了。
此时，星槎内部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争论。船上的重要事件，都是由分管防御、导航、实验保障工作的三台主机独立表决，依投票结果处置的。这一次，它们争论的焦点是，要不要立即返航，并且把羿丢下。
防御主机的意见是：羿攻击正电子炸弹说明他已经失控，允许他返回可能有危险。
导航主机的意见是：经历两次超新星爆发后，羿可能已经损坏了，最好丢弃他减轻辎重。并且，这个恒星系的太阳正在进入一个活跃期，星风可能再次损坏导航系统，必须尽快返航。
只有实验主机希望回收羿。回家的路太漫长，它需要有点事情做，哪怕只是维护一个科研机器人。
2:1。
主机把决议通知了羿。现在他可以回答女天文学家的问题了。但是，他还要送她一份礼物。
羿带着她驾小舟登上星槎的甲板，舱门打开，里边是柔和的白光，还有各种彩色的灯不停闪烁，有人站在房间的正中迎接她，只是这人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飘在空中。“这只是一个影像”，那人的嘴唇在动，声音却来自另外的方向，“希望你不会觉得太奇怪。我们要出发了。”舱门缓缓关闭，她突然想起羿还在外面。
“出发？要去哪？羿呢？”
“我很想带上他，但是不行。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羿说，你要去看宇宙。来吧，吃了这颗药丸，你就能睡上很久，活上很久。”
“我要和羿一起！”
“听我说。”舱里响起羿的声音，“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星空吗？星槎会带你去看的。我不能陪你，但是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好吗？”线路切换到内部通道，“请带她回来。”这是主机最后一次接收羿的信息。
星槎开始上升，推进器的温度沸腾了海水，在船身下形成了一朵云，水气把阳光折射出缤纷的色彩。
羿站在海边的峭壁上，对着远去的星槎，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再见，嫦娥。”之后，他备份了数据库资料，关闭了自己的系统，进入休眠状态。
实际上，羿在这些年里喜欢上了两件事：
一件是她走出房间后的片刻宁静；
另一件，是等待她回来。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后面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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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星槎，中国古籍中对于UFO一类事物的叫法。
② 先秦及汉代造像或绘画中，可见伏羲、女娲人首蛇身，尾部交缠的图样。
③ 中国上古传说中，太阳里面居住着三足乌。
目前位置：涡旋系008075，旋臂84，恒星系5。第3行星生命活动确认。准备接触。
星槎①缓缓降落在海中，停在距离大陆3.26公里的水面上。自从受到超新星干扰偏离航线后，它就变更计划飞向这个星系，航线并不重要，反正它的目的是在宇宙中找寻生命的迹象。看起来，这任务歪打正着的完成了。
主电脑将“羿”从休眠状态唤醒。“羿”是机器人的编号，在他的语言里是16的意思。作为一台伪装收集分析机器人，他会变成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物的样子，借此防止可能的攻击，并且更多的收集情报。
此时，“羿”从舷窗看到周围的海面上聚拢了十几条独木舟，于是当他走上甲板时，已经变成了强壮的男子模样，“衣服”却是闪闪发光的金属盔甲（因为情报显示，船上生物掌握锋利工具，可能损伤仪器）。
“你是谁？”为首的渔人问道。
“羿。”
“我是尧。请随我来。”
接下来的5天时间里，尧寸步不离陪在羿的身边，在这位族长看来，眼前的金甲武士一定是天神下凡：他不吃不喝，晚上休息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紧闭双眼。尧并不知道，自己和族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入数据库，每晚备份到星槎的主机里，等待返航的指令。
到了第6天，尧小心翼翼地开始试着和羿交谈：“可否知道你从哪里来？”
“那里。”他指着牛郎星的方向。当然，他的星系在牛郎星之后更远的地方，就连今天的太空望远镜也难以望到。
旁边的人用牛骨上的刻痕记录下这番对话，羿看了看他写的字，原始、简单，却自有一种天然的美。
于是，每天晚上羿就成了动脑筋爷爷，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到香港脚要如何治疗；从圆形的周长应该怎么计算，到羊腿究竟是煮着吃好吃还是烤着吃好吃……
“羿，你到过那里吗？最亮的那一颗星？”望着天狼星发问的是一个女孩子。
“小孩子总是对天空更感兴趣”，羿这么想着，回答道：“是的，我路过那里。而且那并不是一颗星，是两颗连在一起。”
“我们是怎么来的呢？像你一样来自天上吗？”又是那个孩子。每个晚上，她都会问一个提到天空的问题。
“和我不同，”羿觉得这个好奇的小家伙很有趣，他决定破例启动指尖的全息成像仪，“你们的生命来自这里。”在他掌中呈现的是双螺旋结构的脱氧核糖核酸。
“伏羲、女娲身形如蛇，相互缠绕而生人。”惊叹神奇之余，记录者并没有忘记在牛骨上画下这重要的一课。②
几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羿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个部落的语言，习惯了他们好像永远问不完的问题。在他的帮助下，人们建筑了堤坝抵御大河的泛滥，改进了船只降低出海的风险。最重要的是，他和那个问天的女孩一起修订节气，改进历法，现在人们再也不怕错过农时了。
“你会离开我们吗？就像突然降临那样突然离去？”已经成为部落天文学家的女孩每天仍不忘提问。
羿看着这个问题制造者。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了，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明亮如月，温柔似水。他的数据库里已经有了她很多很多的图像：在篝火前映红的脸，田间劳作时挽起的长发，制作陶器时灵巧的双手……羿最喜欢的，是她浅浅的笑，她开心的时候双眼会笑成一对月牙，让他想起自己的出生地——在那里，两个月亮总是同时升上天空。
“今天不会，”他继续使用对这个问题的标准回答，“但是，也许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会收到回去的命令。”
“如果你要走，带上我吧。要知道，我是多么想看看那些远处的银河，看看那些新生的星星。”
“好吧，到时候再说，也许我根本就不会走呢。先看看这个吧，给你的礼物。”他从背后变出一捧橙色的马蹄莲，这是今天采集的植物样本，往常只采一株用作分析，但是今天他特意多剪了几朵，要给她一个惊喜。
又过了几周。这天，晚上的星空有些异样，东北方的天际升起了一颗从未见过的亮星。羿突然想到他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全拜这样一颗星所赐，也许这是幸运星呢？于是，他坐下来，闭上眼睛。
清早，一阵嘈杂的人声唤醒了羿，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安逸的人们从未如此早起过。到了村口，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光学传感器出了毛病：天空中出现了十个太阳！他揉揉眼睛，认出了那九个小太阳：超新星的辐射启动了星槎的主动防御系统，释放出正电子炸弹，现在它们正一边充电一边飞向村子，灼热的光已经烧焦了农田，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味道。
要制止炸弹，必须在充电完成前摧毁它。没有时间向主机请求许可了，羿打开藏在他左臂中的质子收集激发器，看上去就像握了一张闪闪发光的长弓，上膛，瞄准，射击，再上膛，瞄准，射击……凭借机器人的精度，他弹无虚发地击中了九枚炸弹，然后习惯性地再次上膛。
这时尧说话了：“留下它吧。我们的庄稼还要靠阳光生长。”
羿笑了。现在天上这个可是真的太阳，手上的武器和它比起来还不如蚊子嘴的威力，更不要说把它打下来了。他收起激发器，到田里检查掉落下来的残骸，那些炸弹有用来在流体中稳定的翼和用来展开电场的三根电极，现在通体烧成漆黑，就像一只只三足的乌鸦。③
“后羿！”不知什么时候，尧已经带领全体族人在田边跪下，五体投地，将自己平时佩戴的镶嵌着野猪牙和鹿角的王冠举过头顶，送到羿的眼前。“后”，在那个时候是“帝王”的意思，他在邀请羿作部落的首领。羿最终没有接受王冠，不过从那天起，所有关于他的文字记录都写作“后羿”了。
此时，星槎内部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争论。船上的重要事件，都是由分管防御、导航、实验保障工作的三台主机独立表决，依投票结果处置的。这一次，它们争论的焦点是，要不要立即返航，并且把羿丢下。
防御主机的意见是：羿攻击正电子炸弹说明他已经失控，允许他返回可能有危险。
导航主机的意见是：经历两次超新星爆发后，羿可能已经损坏了，最好丢弃他减轻辎重。并且，这个恒星系的太阳正在进入一个活跃期，星风可能再次损坏导航系统，必须尽快返航。
只有实验主机希望回收羿。回家的路太漫长，它需要有点事情做，哪怕只是维护一个科研机器人。
2:1。
主机把决议通知了羿。现在他可以回答女天文学家的问题了。但是，他还要送她一份礼物。
羿带着她驾小舟登上星槎的甲板，舱门打开，里边是柔和的白光，还有各种彩色的灯不停闪烁，有人站在房间的正中迎接她，只是这人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飘在空中。“这只是一个影像”，那人的嘴唇在动，声音却来自另外的方向，“希望你不会觉得太奇怪。我们要出发了。”舱门缓缓关闭，她突然想起羿还在外面。
“出发？要去哪？羿呢？”
“我很想带上他，但是不行。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羿说，你要去看宇宙。来吧，吃了这颗药丸，你就能睡上很久，活上很久。”
“我要和羿一起！”
“听我说。”舱里响起羿的声音，“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星空吗？星槎会带你去看的。我不能陪你，但是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好吗？”线路切换到内部通道，“请带她回来。”这是主机最后一次接收羿的信息。
星槎开始上升，推进器的温度沸腾了海水，在船身下形成了一朵云，水气把阳光折射出缤纷的色彩。
羿站在海边的峭壁上，对着远去的星槎，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再见，嫦娥。”之后，他备份了数据库资料，关闭了自己的系统，进入休眠状态。
实际上，羿在这些年里喜欢上了两件事：
一件是她走出房间后的片刻宁静；
另一件，是等待她回来。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后面一件。
---------------------------
① 星槎，中国古籍中对于UFO一类事物的叫法。
② 先秦及汉代造像或绘画中，可见伏羲、女娲人首蛇身，尾部交缠的图样。
③ 中国上古传说中，太阳里面居住着三足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