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脚
泡脚是老人家的习惯。一把老骨头投进水里去，真是有一种把性命暂时抛下的感觉。我是老人家，如今内人也是老人家了。
要变老，何惧岁月太长呢。要变老，此刻便老了。
昨日逛国博，有美国大都会的特展。梵高、高更、莫奈都来了，梵高最惹眼，一棵一八八九年柏树的面前永远站着男男女女。
转角处皆站着临时工般的看守，年轻得有北方人的苍老，身材都不高，一身西装穿得掩不住的廉价；有时候是两个女孩在一起，如同防贼，一人左顾，一人右盼，“别拍照了，女士。”其中一个说。
人群里依旧。
“别拍了，说你呢，别拍了那位女士。”
“我是男的。”女士转身走了。哄笑。那是中国人跟梵高开的玩笑──“中国人呐──”另外一个女人说。
人就是在一片“别拍照了”浏览完的。土耳其十五世纪的地毯，美国十九世纪的绣花，都远不如中国的织物。油画又如何判断呢？忘了谁，画一株桃花满树，风吹枝叶，真是摇曳得好看，可我怀念前不久看过的那张范迪安的桃花，烁烁夭夭，那白色的质感，怎么说呢？就像是白色的茶苞含在嘴里的感觉，清甜爽脆，看着都觉得空气里有水有风。
可我毕竟喜欢西方自然主义的风景画。西方风景画使人见自然，中国的山水画使人见自我。自然大于自我──与境界无涉，宇宙洪荒，天地亘古，何来劳烦你说一句“天人合一”？西方油画及素描，例如画树木，比例是恰如其分的，中国山水画相反，喜欢树，便把树夸张地放大，真是让人见笑了。
我不相信“胸中有沟壑”这回事，沟壑自在，人不欠那一点谦虚。
最喜欢的其中一张，是美国画家Albert Bierstadt（1830-1902）1866年画的Merced River, Yosemite Valley，峡谷里有人若干站在一块平石上，崖下有扁舟，远山孤立，日光弥漫，既壮观又和谐。人之存在，本身已与山水同在，何需多余说一句：我与你同在？
杉本博司的一张照片我也喜欢，天海中分，天水一色，只一明一暗两个灰调子，真不知道等了多久，找了多久，才得到那么水波不兴万物静谧的一瞬间。那种摄影，虽然无需拔高，但多少有一种让人无从置啄的“出离感”。那种出离，就像是禅师们解的公案：不在此处，亦不在彼处，何在？嗬！
“嗬”，便是此在之所在。
又得说一句原来的老话了：此所谓之参禅啊，不过是老僧与自己玩的游戏罢了。
哦，差点忘了，希腊仍然是让人欢喜的。譬如马，文艺复兴时期，现代主义时期，总妄想在马之外见到马的“本质”，可惜舍本逐末；某一希腊时期的铜马，不过方寸大小，留一马头、四肢、马尾，马身仅作细条一块，简洁无比，又丰富无比。真是愈简单，愈繁复。
于是又联想到临走时买的一张明信片，是梅第奇家族的一张肖像，是一个老年男人，丑得可以，不过也美得可以。
泡脚期间，写一点妄念留住时光的文字，是再也值当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有另外一双脚也跟我泡在同一个盆里呢？
要变老，何惧岁月太长呢。要变老，此刻便老了。
昨日逛国博，有美国大都会的特展。梵高、高更、莫奈都来了，梵高最惹眼，一棵一八八九年柏树的面前永远站着男男女女。
转角处皆站着临时工般的看守，年轻得有北方人的苍老，身材都不高，一身西装穿得掩不住的廉价；有时候是两个女孩在一起，如同防贼，一人左顾，一人右盼，“别拍照了，女士。”其中一个说。
人群里依旧。
“别拍了，说你呢，别拍了那位女士。”
“我是男的。”女士转身走了。哄笑。那是中国人跟梵高开的玩笑──“中国人呐──”另外一个女人说。
人就是在一片“别拍照了”浏览完的。土耳其十五世纪的地毯，美国十九世纪的绣花，都远不如中国的织物。油画又如何判断呢？忘了谁，画一株桃花满树，风吹枝叶，真是摇曳得好看，可我怀念前不久看过的那张范迪安的桃花，烁烁夭夭，那白色的质感，怎么说呢？就像是白色的茶苞含在嘴里的感觉，清甜爽脆，看着都觉得空气里有水有风。
可我毕竟喜欢西方自然主义的风景画。西方风景画使人见自然，中国的山水画使人见自我。自然大于自我──与境界无涉，宇宙洪荒，天地亘古，何来劳烦你说一句“天人合一”？西方油画及素描，例如画树木，比例是恰如其分的，中国山水画相反，喜欢树，便把树夸张地放大，真是让人见笑了。
我不相信“胸中有沟壑”这回事，沟壑自在，人不欠那一点谦虚。
最喜欢的其中一张，是美国画家Albert Bierstadt（1830-1902）1866年画的Merced River, Yosemite Valley，峡谷里有人若干站在一块平石上，崖下有扁舟，远山孤立，日光弥漫，既壮观又和谐。人之存在，本身已与山水同在，何需多余说一句：我与你同在？
杉本博司的一张照片我也喜欢，天海中分，天水一色，只一明一暗两个灰调子，真不知道等了多久，找了多久，才得到那么水波不兴万物静谧的一瞬间。那种摄影，虽然无需拔高，但多少有一种让人无从置啄的“出离感”。那种出离，就像是禅师们解的公案：不在此处，亦不在彼处，何在？嗬！
“嗬”，便是此在之所在。
又得说一句原来的老话了：此所谓之参禅啊，不过是老僧与自己玩的游戏罢了。
哦，差点忘了，希腊仍然是让人欢喜的。譬如马，文艺复兴时期，现代主义时期，总妄想在马之外见到马的“本质”，可惜舍本逐末；某一希腊时期的铜马，不过方寸大小，留一马头、四肢、马尾，马身仅作细条一块，简洁无比，又丰富无比。真是愈简单，愈繁复。
于是又联想到临走时买的一张明信片，是梅第奇家族的一张肖像，是一个老年男人，丑得可以，不过也美得可以。
泡脚期间，写一点妄念留住时光的文字，是再也值当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有另外一双脚也跟我泡在同一个盆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