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新史諱 - 俞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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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後,國共劃海為界,分庭抗禮,波及文化的事情不少。以當時中共陸續公布「國民黨戰犯」為例,除去蔣介石、李宗仁、陳誠、白崇禧等政治軍事人物之外,還有許多大學者、大文化人:翁文灝、王雲五、朱家驊、吳國禎、張君勱、胡適等,在一段時間裏,他們遭到不同程度的文字封殺。
比如王雲五先生,他是近百年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出版家。在戰犯名單中,他高踞第十五位,宋美齡才在第二十三位。文革結束之前,有關王先生的正面文字很難見到。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周恩來先生還要說:「王雲五編的四角號碼字典為什麼不能用?不要因人廢文。一個人有問題,他的書就不能用了?他總有可取之處嘛!」
周一良先生在《我的〈我的前半生〉》一文中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的文章中涉及到一些「有政治問題的學者」,無非是跑到台灣或海外去的人,當然要隱去其姓名,像傅孟真、俞大綱、胡適等先生。後來周先生發現,台灣五十年代翻印大陸出版物,也有類似作法,只不過是將作者名字換成同音字,類似清廷把孫文變成「孫汶」,以昭示其為罪人。當時台灣一些書籍中,將周一良寫為「周乙良」,以致梅維恆先生在他著作者參考文獻目錄中,在周一良條目「一」字底下,還要加注一個「乙」字。
台灣周法高先生《顏氏家訓匯注》中提到周一良先生,將周一良寫為「周乙量」。周一良先生風趣地說,周法高先生精於小學,應該知道金文中「良」與「量」本可以相通,「足見周先生為我更名是有依據的」。
文革結束後,周一良先生因為參加了「兩校大批判組」,受到審查。一段時間裏,有人輯印他的文章,或刪去他的名字,或刪去全文,或在署名處打上×××。他自嘲「惡有惡報」,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寫到此處,我想起另一件事情。前不久出版《周一良讀書題記》,有賀洪亮先生著文指誤。感佩之餘,我還注意賀先生談道:「就我目力所及,周氏其實在很多藏書中都鈐有三方印,『周一良所藏書』、『畢竟是書生』和『書生上了毛澤東當』。前二者倒是在本書中出現,後者未見,編者似有所忌諱。」讀到這段話,再與上面的故事比照,我心中又平添幾分感慨。
說到文革十年,前些天我見過一位「文革人物」戚本禹先生。戚先生在文革初期名噪一時,但很快被打倒、入獄。他八十年代重出江湖,以「戚文」的名義寫過很多書,諸如《評李秀成自述》、《秦代人物》、《兩漢人物》、《三國人物》、《大人物的變態心理》等。
二零一二年,戚先生與關鋒先生合著《論語譯說與孔子批判》,在香港出版。我拜見戚先生,正是為了了解此書的情況。關鋒先生與戚先生經歷類似,他們當年同時火爆,前後入獄。出獄後,關先生以「古棣」為筆名著書立說,代表作為《老子通》。
如今戚本禹先生已經八十三歲了。他散居,健壯,談吐氣韻十足。席間說到,他從五十年代初開始,在毛澤東身邊工作十八年,自稱是「毛澤東的學生」。再談到那一段「徹底否定」的歷史,他所思所言,宛若另一種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