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

    李旦觉得自己需要配一副眼镜了。虽然他一直有眼镜戴，但这眼镜是极其普通的，金属镜架，玻璃样的镜片。搁以前，李旦觉得无所谓，但现在，他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女生很fashion，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孩。于是他第一次将头离开书本好好地照了照镜子，上街上的专卖店里买了几身衣服，到寝室楼下的小发廊里烫了个发型。一番捯饬之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后来，他就发现了自己眼镜的问题。
  以前去眼镜店，都是卖镜片的。如今再去，却已经成了镜架市场，镜片反而变了附庸。李旦挑来挑去，眼都挑花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导购小姐说他戴上这个真是“太像余文乐了”。李旦心里很爽，就准备掏钱买下，一问价格，镜架600，镜片400，一共整一千，这是李旦三个月的生活费。
   
   但是李旦还是买了，因为他看女生的微博上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余文乐。而女孩的微博号，是李旦躲在女孩楼下用微博搜附近的人搜了一晚得到的。李旦打电话跟同寝室的一个哥们借了钱买下了眼镜，想着每个月少吃点，应该还得上。
  晚上回到寝室，上下铺总共五个人，都向李旦投来奇异的目光，因为他穿上新衣新鞋，有了新发型，还有了一个像余文乐一样的眼镜。虽然那些衣服都是三流专卖店里的打折款，但配上李旦高挑的身形，清秀的面容，倒也像模像样。李旦直到后半夜才过了兴奋头，沉沉睡去，睡前他想着，明天就去表白。
  第二天一早，天刚明亮起来，李旦的手机响了，是表姑打过来的，说来省城了，想见见他，顺道给他捎点爸妈煮的东西。李旦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一想到今天要表白，却恨不得时间能够过得更慢一点，女孩是城市人，他多少有点自惭，哪怕他新买了一身行头，还有一个余文乐的眼镜。于是他答应等下在学校门口见，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应该让表姑给爹妈带个话，问下个月的生活费能不能多给点。
 表姑准时等在校门口，看见穿戴一新的李旦，止不住地夸赞。表姑说，你妈让给你带点她腌的咸鸭蛋，李旦接了，心里像长了草，什么都没听进去。然后表姑说，我昨天来的，等下去你表姑夫打工那里把他东西拿着就回家了。李旦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东西。表姑眼角有点湿润，你表姑夫上星期给人家安空调，不小心从二十楼掉下来了，他老板让我来拿抚恤金，看他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就一起带上，以后留个念想。
 
 李旦终于不再想着姑娘了，说，表姑，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便上了公交车，走过大半个城区，到了表姑夫住的地方，表姑敲门，进了这个弥漫着各种骚臭的集体宿舍。胡子拉碴的汉子们围着一个小电视，里面传来女优销魂的叫声。表姑问到表姑夫的床铺，发现除了一床破烂的褥子，两个脏兮兮的盆子，别无一物。但表姑还是把这些打包起来，背到身上，她对李旦说，你表姑夫命都没了，他剩下什么，咱就得带走，让他在这没念想了，就知道回家了。
 老板的办公室就在这宿舍不远的居民楼下的一个买空调的店里。老板数了五千款钱给表姑，说，老金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大姐，这些钱你拿着，可千万别嫌少。表姑千恩万谢地走了，李旦想，原来表姑夫一命也就值得五副眼镜。
 李旦执意要送表姑到火车站。去火车站的站牌有点远，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人一路无话地走过去，站牌下已聚拢了一堆人。李旦想，等下可有的挤了。
 
 车子到了，人们一窝蜂似的跑了过去，李旦一手抓过表姑背后表姑夫的铺盖卷，一手牵着表姑，凭着一股子蛮力，挤上了车，后面还有不下三十个老弱病残，在苦苦挣扎上车，但明显不会成功。李旦踮着脚，好缩小自己占的面积，让更多的人能够挤上来，一个扛着大包的民工一马当先，抢占了最后一个席位，上去之后他得意地甩了一下肩上的大包，书包带恰好蹭掉了李旦的眼镜。
 
 李旦正站在车门口，眼看着眼镜翻了个身，在上车的两级梯上弹了两下，落到了车外的地上，而车门也就在这一瞬间，关上了。
 李旦无力地喊了一声师傅，这一声被淹没在一片挤来挤去的埋怨声里，司机脸色铁青， 把车子开得飞快。
 李旦努力挤到窗边，探头向外面望去，那眼镜如同那一声呼唤，同样湮没在没赶上车的众人懊丧的脚步里。
 已经在车中稳稳站好的表姑目睹了这火石电光间发生的一切。她放弃了已经牢牢占据的地盘，沿着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来到李旦身边，问，旦，那眼镜多少钱，表姑再给你买一个，反正你表姑夫的钱也拿到了。
 李旦没说话，朦胧的眼神与窗外的光影交错得半推半就。
 一个月后，李旦在女孩的微博上看到了他跟一个男生的合影，那男生也带着一副余文乐的眼镜。
 后来李旦常常想，要是当初那个眼镜没掉的话，站在那女孩身边的人，应该是他了。每次想起这个的时候，他那缠满了胶布的眼镜上，总是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