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关于“阿米巴Amoeba独立出版”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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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巴Amoeba独立出版
文:陆茵茵
在整理阿米巴独立出版的这篇采访时,他们的一个活动正在点名时间上进行。活动的名字叫“衍书社,不要倒掉!”,那股危急的味道和最近硝烟四起的大环境倒挺相合。衍书社是阿米巴的发起人觋和他的妻子在西宁的一栋住宅楼里开的书店,最早是为了挣一点钱,来平衡觋的另外两个项目——独立出版和行为艺术工作坊的开支。但事实证明,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开书店似乎都是太过理想主义的选择,它不仅不能带来稳定的收入,反而变成负担。为此,觋不得不试着挽救衍书社,开始了一个筹款一万元的在线活动,如果筹款成功,那么他们就能继续应付每年两万元的房租,继续组织那些免费的影展、画展、弹唱会……在西宁这片文化沙漠“开出一朵奇怪的花”。
阿米巴最早是以一本电子杂志的形式出现的,杂志里有诗,有插画,有摄影,全都是一些年轻作者的作品。后来攒了点钱,觋决定和他的发小马晖一起出一本短篇小说,同时说动他的朋友、诗人张正出一本诗集。这也正符合他们一开始做电子杂志的初衷——给身边苦苦写作的朋友提供一个平台,让人看见,给人鼓励。他们找到一家小印刷厂,对方有点忐忑,怕这些“非法出版”的小册子会带来麻烦。但最后还是各印了500本。接下来阿米巴的独立出版就正式做起来了,他们的第一本诗集还是来自张正,比他自费出版的那本《它那么小》多一个字——叫《它还那么小》。觋给诗集画了插画,因为他原来就是画画的。一些陌生的读者看到书之后觉得新鲜,因为在西宁很难找到第二家独立出版机构。
闭塞和贫瘠是觋在无意中经常使用的两个词,让人感觉如果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真希望他们立刻有钱,这样就不会造成恶性循环,让经济上贫瘠的地方越来越闭塞。而有些东西确实很有意思,如同我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经历过的剧变一样,缺钱的人在缺钱的时代,却往往能闪现理想的光辉。同样,阿米巴虽然经济拮据,但他们还是会出于纯粹的责任感,为青海唯一的一支坚持了八年的本土乐队出专辑,仅仅是因为如果没有他们的真诚,西宁就一无所有了。
《COVER》对话觋
你们那儿的文化环境怎么样?
没有,零。
你觉得开书店的事给你的压力大吗?
会有压力,但是我觉得还是做下去吧,否则生活会很无聊,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唯独这些事情能让我们激动一些,所以就这样吧。我们对生活要求也不高,也不买车也不买房,所以还好吧。我就拿工资经营书店啊,做出版啊,就这样。
你在以阿米巴的名义做出版之前,先出了自己和马晖的小说《软体动物》?
对,出了之后我们觉得这样的形式很有趣。实际上那时候根本不了解国内的独立出版,我就摸黑往前走,就觉得可以做一个稳定的品牌。做了以后发现有很多做小出版的机构,跟我们这个有点类似,之前我没有这个概念,只是在90年代的时候,看到过北岛他们早期出的民刊,油印的。当时他们也不成系统,偶尔会见那么一本两本。我就直觉觉得,有时候我们被文化审查制度拦在门外,依然能够寻求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做。
被文化审查制度拦在门外是指你们的东西太敏感了?
其实你也看了,我们的东西并不敏感。但是我们没有钱,进入不了他们的出版体系,也不认识人,出版社不会给你出。在我们当地,出版社给我们出书的前提是,两万块钱拿来,除非你认识主管部门的领导。
就是说一个人写得再好,如果没有名气也没有钱,就是不能出?
对啊,这个很正常,不都这样吗。
阿米巴出的第一本诗集是张正的,他之前有没有通过官方体系出过书?
没有,他跟官方的关系一直很糟糕,但是他在那个体制里工作。他最无奈的是有老婆有孩子,他无数次地想脱离那个地方,但是没办法。
后来你们又出了庞培的《谢阁兰中国书简》。
我比较诚实地告诉你,庞培的那本选得是比较失败的。因为我本人长期做实验艺术,我喜欢比较新的东西。庞培是张正推荐给我的,他年轻的时候读过庞培的诗,庞培在中国诗歌界也比较有名气,他就推荐给我。当时我刚好在看关于谢阁兰的书,就对庞培有点兴趣。后来我在给他画插画的时候读了五六遍,发现他的口味其实跟阿米巴完全不符。但是我已经许诺了人家说可以做,最后发现,这样的话不是很负责任,又没有提前审人家的稿。其实我们今年还做了庞培的另外一本,叫《忧伤地下读物》,就没有以阿米巴的名义做,而是以我私人的名义。
能不能具体说说哪里不符?
他并不是诗不好,我觉得他有很多老练的地方,但是他不够新,整个格调太传统了,不太适合。
你会对外这样说吗?
会。我们是做出版的,我首先想肃清一切官方在我们这里产生的影响。他们不好的地方我们身上也有,我们需要改正。我觉得我们出版错了,这个不重要,你只要说出来,大家还是会给你原谅的空间。但是你不说出来,显得你很愚昧很无知,因为你有问题不承认。所以我对外一直说,这是我们的一个败笔。
但是对张正的《它还那么小》你还是非常认可的?
对,我对张正很多地方比较认可,包括他的一些形式、技巧,可能也是因为比较了解吧。
选诗是你来选还是作者自己选?
一般我让作者自己选,然后我们在审的时候可能会跟他协商,改掉一些,替换掉一些。但一般来说我们比较尊重作者。
替换掉是因为写得不好,还是涉及到敏感内容?你会回避这一块吗?
不会回避,只要他不是有意地去闹。
他们在你这里出诗集,资金是你提供,还是他们也出一部分?
我们来出主要的工作量。我们去跟印刷厂谈,会下来一个比较低廉的价格,主要原因是我跟印刷厂的人接触很多年,他刚好是个挺喜欢诗歌的人,他觉得我们做这样的事特别有意思,就说你们也不卖,光送,要不就给你们最便宜的成本价,他在这里面也不赚钱了。
所以也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忙。
没错,都是相互帮助。然后有时候我们来承担全部资金,比如摄影集《八目》。庞培那个是他出一部分钱,我们再给他减免一部分钱,这部分钱就是我们跟印刷厂谈的。张正是他自己出的钱,装帧和劳力,包括印刷厂那些都是我们弄。他坚持自己出钱的原因,是他觉得我们没有钱。
你们会考虑商业因素吗?
暂时不会。
如果你再出诗集的话会选谁的诗,有什么特别偏好吗?
其实没有。前段时间网上把乌青炒得很厉害,我看了一些,觉得挺好的。我个人其实对诗歌没有特别强烈的偏好,我老婆特别喜欢诗。
她喜欢谁?
她喜欢海子。
那有没有什么词能形容你喜欢的诗?
我喜欢年轻、诚实、有些笨拙的文字,抒情泛滥是我比较讨厌的。
听说你们最近还在拍一个纪录片?
那是我们做的一个中国册子,采访了七八个全国做独立出版的人,想拍成一个片子,让大家能够了解。首先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老被称为“独立”出版,其实这个词没什么意义,甚至没有倒更好一些。就想让人知道为什么,包括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我们只拍阿米巴的话就太主观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了解整个,可能不是很全面,但越多就越能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吗。
对了,为什么你们当初会取名阿米巴?
我比较喜欢很小的东西,就像我,或者你,或者他,我们身边很多这样的很小的人物,但是他们实际上蕴藏着很大的力量。阿米巴是那样一种生物,它可以吞噬很多东西,最后被它吞噬的东西也会变成阿米巴。而且它是单细胞生物,最简单的一种细胞生物的原型。它没有一个稳定的形态,学术界把它称为变形虫,因为它千变万化。我觉得跟我们有很多契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