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爱谁多一点
到底爱谁多一点
鲁引弓
一 张生其人
到冬天的时候,张生还没有找到女朋友。我们常常看见张生骑着自行车沿着街道而去,冬天飘零的落叶在他的头顶上空飞舞着,他垂落的视线仿佛粘在车把上——低头蹬车,埋首想心事,单身者的郁郁寡欢即使在明媚的阳光下也一目了然。
这一年,张生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这样情绪低落、手忙脚乱地奔波在相亲的路上。他说:看来看去看不好,一年又快过去了。
二 张生的相亲串烧
有一个星期,张生连续赶了6场相亲。到周末的时候,他拎着电话机,仿佛拎着一只哗哗漏水的空竹篮,他对安排了这些相亲的热心师姐说:一天赶一个场子,都成相亲串烧了,不光没戏,钱也相没了。
师姐在电话那头说:你真是太纯了!相亲,你指望相女朋友啊?记住,你是在相老婆!你已过了相女朋友的年纪啦。这是有差别的。你该实在点啦。
张生今年28岁。他说,这年纪在老家金华该是抱着儿子逛街了,而搁在上海杭州其实只相当于25岁。
所以,张生猛把自己当作25岁。可是还是没用,他的不少老同学都结婚了,他心里不可能没参照。人一有参照,不是得意,就是失意。
张生因为找不到老婆而烦闷的时候,河北老同学蔡大林正好打电话来,说要来杭州出差,来看他。
张生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情绪是低落的,这两年他有点怕见老同学,一是又要破费一笔请客的钱,二是老同学总是要问来问去,自己毫无起色的情感生活已经被问烦了。
三 蔡大林来看张生
蔡大林说来就来,星期三,人高马大的蔡大林背着一只旅行包走进了办公室。五年没见,蔡大林和张生瞅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你没变,你没变!
张生发现蔡大林身后还跟了一个男青年,眉目清秀,在乐呵呵地冲着自己点头。张生问蔡大林,这是和你一起来出差的同事?
蔡大林回头瞥了一眼,说,是啊,丁丁,他叫丁丁。
张生就带着蔡大林、丁丁一起去物质局附近的“美那餐厅”吃饭。蔡大林和张生一路上还在相互夸张地说,你没变没变没变……
蔡大林搭着丁丁的肩膀,问张生:张生你结婚了吗?
张生摇摇头,说正在谈哪。你呢?
蔡大林嘟噜了一句:我身份证搞丢了,都丢了3年了,没身份证我怎么结婚啊?
张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理由。张生回头正想说你不结婚还找借口,他看见一种默契正从丁丁和蔡大林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张生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
后来在喝啤酒的时候,张生终于想起来,这份眼熟好像来自最近正热的电影《蓝宇》中的胡军与刘烨。所以,张生有点坐立不安了。
他有点不自在地问蔡大林:你别总是探听我的情况,我还好呢,你呢?你女朋友找好了吗?
蔡大林笑了笑,他说李燕现在已经嫁到深圳去了,他说张向琼已经去美国了,他说她们现在都挺好的。蔡大林说的都是他读大学时泡过的同班女生。他回避了张生的问题。
张生就有点不依不饶了,他说,那时候你是我们宿舍最花心的,现在呢?女朋友有一打吧?
没哪,蔡大林为难地笑了笑,说:没哪,不骗你。蔡大林好像在想着什么,他突然拍了拍一旁的丁丁,一半像是在开玩笑地说:如果说有,就算是他吧。
蔡大林这么说出来了,还是让张生差点噎住。接下来的时间,张生不知说了些什么,张生记得的是,自己再也没去碰那几盘菜,不是怕艾滋病,而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四:张生和惠美的约会
在随后的几周,“蔡大林和男友”成了张生相亲时和女孩子没话找话时的惊人话题。
“人真是不可思议,”在罗罗茶吧,张生把手往坐在一旁的惠美的肩上搭过去,他说:“读大学时睡在我上铺的河北人,原来是我们班的猛男,这回来看我,竟变了个人,还交了个男朋友。”
惠美将张生的手摔下了肩头,她说,还有这种事?
惠美是师姐最近介绍的女博士,两人见了七八次面后,张生认定就是她了。
张生说,理解也可以,不理解也可以,就是和他交往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张生借势小心地把手搭在惠美的胳膊上,他说,不知该怎么和他交往了,把他继续当作哥们,还是当作异性朋友?
惠美不依不饶地把张生的手摔开,说:交往干嘛要分得这么清,非功利点行不行?如果说同性有爱,那它的非功利性起码比某些功利的异性恋纯粹……女博士盯着张生那只遏制不住动手动脚冲动的手,好像在指桑骂槐它色迷迷。女博士惠美一说哲学人类学,张生就犯傻。他干笑着说,说得这么复杂,谁懂?我只是觉得挺怪。惠美说,我不是同性恋,但我觉得这并不怪,这也象征着一种人类困境,有时候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性。
惠美开始辩论了。张生害怕这一夜成为干巴巴的、火药味四溢的一夜。他赶紧用手捏了一下惠美的耳垂,张生想打住这个话题,他说:天哪,没想到我那哥们还处于这样高深的人类困惑状态,只是我是普通人,我不要这么复杂,我们找老婆找老公还来不及哪。
惠美打掉了张生不老实的手,她真生气了,她说:找老婆?好吧,我会记着给你介绍适合你的女孩的。
五:张生的师姐在改写名著
张生在电话里对师姐说,我和惠美也吹了,你别怪我挑了,是她没看上我, 我只是想对她亲密一点,但她肯定觉得我很轻浮。
张生说,见了七八次面,也不能说少了,亲密一点又怎么了?又没熟人在旁边看着,有病。
张生说,你不能再给我介绍这种文化女性了,太复杂了,我只是想找个老婆。想找个老婆又怎么样了?难道错了?
师姐在那头忙不迭地说:张生别生气,别生气,你过来,你过来坐坐。
张生就跑到了师姐家。师姐和他先生好像都在忙着写什么,桌上地上摊满了书。张生一看都是名著《红楼梦》、《简爱》……
张生好奇地问:写什么啊?
师姐和先生说:改写名著。
张生开玩笑地说:不会是改写《红楼梦》吧?
师姐神色怪异地说:就是改写《红楼梦》、《简爱》。把林黛玉改成男的,把罗彻斯特改成女的。
天啊,张生叫起来,好像在做梦一样。林妹妹好端端是女的,为什么要改成男的?改成男的后,她和宝钗还不争不争贾宝玉?天啊,太可怕了!
师姐说,没什么可怕的,这是今年的创作潮流,你看,去年是“妓女情结年”,出了《香港有个好莱坞》、《榴连飘飘》、《海鲜》、《安阳婴儿》等等,而今年世界创作界的流行色是 “同性恋”,《夜奔》、《蓝宇》等等蜂涌而至。
师姐说:也难怪,感情写到今天这份上,已经很难写了,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等等传统情感障碍在今天全部消解了,也就是说,在今天,常规男女情感已经没有实现的障碍了,只要双方愿意,爱和谁好就能和谁好,天下有情人要成眷属已成稀松事了,而情感一旦失去了障碍,就失去了戏剧性和悲剧性,就缺乏了张力,这时候,同性恋在文艺题材领域涌现,是因为它有障碍,有冲突。所以,要抢早,要吃头口水,我和我先生改写文学名著女女版、男男版,是不是超前、有创意?
张生惊得目瞪口呆。他问:如果同性恋也写完了,那该玩什么了?师姐想了想,说:这我也不知道了。
回到宿舍,张生赶紧给出版社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咨询,那位朋友闻讯《红楼梦》男男版,说:如果我们男社长、女总编听说了这个创意,会双双从办公室七楼跳下去的,嘿,张生啊,如果同性恋也写完了,我想可能该轮到恋物了。
六:张生养了一颗螺蛳
恋物?张生已经够晕菜了。他想情感总是越简单越好,女孩总是越容易把握越好,这样世界上找对象的人才好找得到对象,不用费太多脑筋,不用算计他(她)到底爱谁多一点。
与惠美掰了之后,张生认识了一个在四季青做服装生意的女孩。张生和这个年轻的女老板挺投缘,隔三差五,女老板抱着一只漂亮的小哈叭狗跟着张生到绍兴、桐乡去玩。
有好事者甚至传言,说他们已经同居了。
但是有一天,我们还是发现张生失恋了。关于失恋的原因,张生悄悄告诉了老同学:“原因在那只狗身上,每次我们想亲密一点,那只狗就蹭上来,舔我的脚,弄得我发痒发虚,我是嫉妒它,她对它比对我还好,她说是她把它养大的,几乎寸步不离。有它在,我好像进不了状态,没感觉。”
在张生失恋的日子里,他又恢复了以往郁郁寡欢的郁闷状态。他常常呆在宿舍的床上呼呼大睡。有一天,他在洗手间的水泥板上看见了一颗螺蛳。它缩头缩脑地爬着……于是,张生在这个冬天做了一桩最酷的事:在宿舍里养了一颗螺蛳当宠物。
每天上班去的时候,张生总是对它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孤单?我去帮你找个伴。
每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张生对它说:找个伴不容易,因为现在外面流行的不是 “温情家庭主题”了,这么说不是说可以没信心了,因为风水会轮着转的,它也会回归的,它回归的时候,我们就别缩头缩脑地爬了,我们就该出洞了。
有一天,张生打电话告诉师姐:《红楼梦》改写完了吗?我知道下一拨流行主题是什么了,恋物!
张生在电话里开玩笑:因为物没有感情,所以不会背叛,不会伤害,不会离开,每一次恋物,都是发生在恋人未遂之后,这么说,你灵感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