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又是毕业的季节，将夏未夏。不论是高粱还是桂花，似乎只要足够的时间，都可以酝酿出芬芳来。四年的大学生活，无论怎样的关系与感情，总会在这初夏里化作浓浓的忧伤与感怀。过去的点点滴滴鸡零狗碎，都渐次被一一摆上了离别的酒桌，成为各自追寻过去青春与记忆的下酒菜。北方的天气，似乎只有俯仰之分，俯下为冬，仰之为夏。毕业时节，已是遮天蔽日的夏天了。空气与情绪相得益彰，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校园里，曾经一切的熟视无睹都在这一特殊的时期，变得亲切异常。甚至原来的面目可憎，如今都变得脉脉含情。毕业生们肆意地闯入校园任何一个角落，或单或双，或散或群，享受着为数有限的特权，过去四年的规则成为助燃情绪的催化。六月的校园，是一个矛盾情感的熔炉，最美好和最肮脏不分高下地同时出现，最崇高和最卑微也不分彼此的相互纠结。像一个没有受过色彩训练的人笔下的油画，各种不能互溶的色块同时出现，杂乱而缤纷。无风的傍晚，一声闷响，学校的至高点上，飞下一个黑影，短暂而急促。树下的猫刚刚打了一个哈欠，在它的嘴合拢的同时，那个黑影已然变成了一片血色。猫尖叫着逃离，迅速消失于草木之间，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二、特殊时间段的任何一般行为，都会被涂抹的面目全非。他的离开立即成为不小的校园内的谈资，如此的集中与紧致，像无数机枪同时扫向一个靶子，虽然是一个虚幻的空靶。“那哥们一定是失恋了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毕业作为爱情的祭品，向来如此，怎么还较劲起来了。喝几次就不就过去了么！”一个收获了同样祭品的男生不无惋惜地说。“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吧，难道和我一样选了一个或者被调剂了一个高尚到找不着工作的专业，投了一摞简历，换来无数白脸吧！”一个正在准备新一摞简历的人自言自语。“难道因为得了不治之症，最近各种新闻都是这样，用生命来换取生命的尊严”，一个在浏览新闻的人向舍友如此解释。坊间的传闻一向比官方消息更为迅速，也更为丰富，哪怕只是一个小黑点，也能被传成各异的形状。对于学生的死亡，学校似乎从来都是缄口不言，任由谣言和猜测随风四散，直到人们厌倦了同一话题而转向其他，当然这个过程可能只需要一两天而已。很显然，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在毕业季，任何话题都难以保持哪怕一天的时效，因为更多人都乐于将自己交给集体和酒精，放肆自己的感性。自然无人会长久着意于一个自己毫不认识的人的离去。于是他就像一阵风一样被另一阵风吹散，地上的血迹也很快被来往的人和车抹去，那种受惊的猫照旧每天到这里散步，间或喵叫一番，也许是触景生情吧。 三、每个人都生活在关系网之中，他也不例外。如果说他的离开给人造成影响的话，除了远在他方的父母家人，便是他周围的同学了，没有朋友。虽然他一向独立而行，没有太多的社交活动，但一个自己身边认识的人的突然离开，而且是以那样的形式，总会或多或少给他的同学们带来影响。“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愣了很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昨天还在你面前的人突然就像风一样消失了，太难以接受了。我突然感到无比害怕，死亡竟然离我如此之近。”“我虽然跟他不是很熟，但是也算见过不少面，他是一个很腼腆的人，平时不怎么说话，总把自己包裹起来，但是却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应该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吧。”“我们聊过几次，他似乎不是很乐观，总是愁云一片，就连说法也是那样，没有生气，声音像马头琴，沉沉的。他说自己是一个安那其主义者，讨厌束缚和规则，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才感觉他是一个青年。”“这个学生思想满深刻，但是有些偏执，在课后总会来找我，谈他关于一些历史事件和人物的看法，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和他的外表很不相称的不满。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因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年轻的我，谁没有过这样的年纪呢。太可惜了······”从身边人的言谈中，可以隐约勾勒出他的形象，这形象残破不全，摇摇欲坠。虽然能从中看到蛛丝马迹，但又没有任何一点线索可以确实地让人理解他离开的真正原因，如果真的存在一个原因的话。 四、每个人都是一个黑洞，很难有光亮可以将其照亮。除了死者自己，任何猜测和推理都只能是旁观者的自我言说。他留下了一张纸，不能称之为遗书，因为没有抬头，不是写给某个人，也没有日期，只是几段话而已。在舍友收拾其物品的时候，从一本书里滑落下来，也许是巧合，那本书叫《苏格拉底之死》，或许是读书笔记吧。“我常常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如果除去关系的话，我还是我么。”“有太多太多的痛苦，不论是自己的经历，还是旁观他人的苦难，都令我痛苦不堪，无法喘息。没有准则，没有底线，有的只是火药和欲望，争夺和伪善。我看到他们，无比痛苦，如果我闭上眼睛，会不会好一些。”“除了痛苦，还有如影随形的压力，迫使我去做违心之事，也许是我过于软弱，但是有些事情的确令我无法释怀。一切的痛苦似乎都皆因我的存在。”“苏格拉底说灵魂是不死的，会再次来临到这个世界，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让生者遵守某些规则而已，但是却忘了如果灵魂不死，那么痛苦也就会不死，这是一个死循环。”“我曾经常常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一切，现在想来，身体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人看着我，我也不用看任何人。” 五、 他原来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