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之《解体概要》
生命一再堆积无效的秘密,独占了天下的无意义,结果它所勾起的恐惧比死亡多,它才是真正的未知数。以他人名义发言的永远都是冒牌货。政客、改革家,还有其他一切宣称某种共同接口的人都是骗子。只有艺术家的谎言不是彻底的,因为他只管发明自己。除了不可言传之中的那一种忘情,除了沉默不语、不可抚慰的感动中那一刻悬置,生命就只是在一片没有坐标的大地上响起的一阵喧哗,而宇宙则是一种患了癫痫的几何空间。人又怎么能不向往诗呢?它,跟生命一样,有借口可以什么也不必证明。真正孤独的人不是被人抛弃的那一个,而是那个在人群中痛苦着、扮演着无可挽回的喜剧戏子,他在市集上摇曳着自己的沙漠,展示着他那微笑着的麻风病人的才情。相较于音乐、神秘主义和诗歌,哲学活动源于一种业已衰竭的精气,带着一种可疑的深刻,只在那些羞怯与温吞之人的眼中才独具荣耀。胆小鬼——这个国度主观的受害者——比起大部分来说,都更觉得自己是各种敌意的靶子。在这一错误观点中,他跟勇敢的人正好相逢,因为勇敢的人恰恰与他相反,举目所见只有不可侵害的事物。这两人都达到了一种迷恋自我至极的意识:对一个来说,万物都在陷害他;而对另一个来说,事事都在帮助他。智慧只在信仰凋敝的时代绽放,只有当那些条例、那些箴言松弛下来,那些规则变得柔顺以后,才成为可能。一切末世都是一片精神的天堂,因为精神只有在一个行将解体的组织当中,才可能找回 它的嬉戏与任性。真正的信徒跟疯子几乎没有差别,只是他的疯狂是合法的、是被允许的。要一个人不带任何信念,漫步于真理之剑,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圣人之所能;可有时候一个诗人却做到了。我接收生活乃是出于礼貌:永远的反叛跟决绝的自杀一样,都是没品位的表现。人20岁时,要对苍穹及其掩藏的肮脏大动干戈,之后就该厌倦。悲剧姿态只匹配于一种可笑的延长青春期;可是要达到平淡小丑的境界,却还需要度过千重考验。要让精神保持醒觉,不止有咖啡、病痛、失眠或是死亡的念头;贫穷也能够发挥相同的、甚至是更为有效的作用:明天的恐怖就跟永恒的恐怖一样,金钱的烦恼就跟形而上的心悸一样,都排除了安宁与放弃的可能。历史证明了怀疑主义有理,然而历史却只以践踏怀疑主义而存在、而活着;没有什么世间能从怀疑中冒出,但所有对事件的反思,却都引人走向怀疑,也证实了怀疑的道理。价值是不会积累的,每一代人要带来所谓新的东西,就只能践踏前一代人最为独特的东西,这一点在时代的更替之中来得更为真实:文艺复兴没能“救护”中世纪的深刻、幻想以及它的那种野蛮;启蒙时代也是一样,它保留下来的文艺复兴就只有普世感,却没有那决定了其气度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