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几首诗
巴尔扎克——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 译我想起戴着睡帽的巴尔扎克,在他伏案写作三十小时后,雾气从他脸上升起,长袍睡衣黏着他毛茸茸的大腿,他挠着痒,徘徊在敞开的窗边。外面,林荫大道上,债主们肥胖而苍白的手正捋着胡须和领结,年轻女士们梦想着烤里脊牛排,和年轻男人们一道兜风,这时空空的马车咣当驶过,散发出车轴润滑油和皮革的气味。像一匹庞大的役马,巴尔扎克打着呵欠,喷着鼻息,缓重地走向盥洗室,撩开他的睡袍,将一大泡尿射进十九世纪早期的便器。蕾丝窗帘捕捉到一阵微风。等等!睡前最后一场戏。他的头脑兴奋着,回到桌边——那支钢笔,那瓶墨水,那些散乱的纸张。永远——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 译游荡在屋外的烟幕中,我顺着一只蜗牛的痕迹穿过花园来到花园石墙。终于一个人了,我蹲下,看看有什么事可干,突然我将自己贴在潮湿的石头上。开始慢慢地察看四周,聆听着,调动我的全身就像蜗牛调动它的身体,放松,然而警觉。真神奇!今夜是我生命中的里程碑。过了今夜,我怎么还能回到那另一段生命?我凝望着星星,用我的触角向它们挥舞。我坚持了几小时,仅仅是休息。后来,悲伤开始一滴滴落在我心里。我想起父亲已经去世,我很快就要从这个小镇离开。永远。再见,儿子,父亲说。快天亮时,我爬下来,踱回屋里。他们仍在等待,恐惧闪过他们的脸,当他们第一次看见我陌生的眼睛。河流——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 译我蹚水,越来越深,在黑暗的河里。夜晚,河水涌动,回旋,当它裹住我的双腿,紧紧抓住。小鲑鱼冲破水面。幼鲑冲向一边,三龄鲑另一边。随着挤压,沙砾在靴下翻滚。大鳞鲑狂暴的眼睛注视着。它们巨大的头部慢慢地转动,眼睛燃烧着愤怒,浮游在深流里。它们在那儿。我感觉到它们在那儿,我的皮肤刺痛。但是还有些别的什么。脖子上的风让我浑身紧绷。感觉头发竖起来了,当某样东西触到我的靴子。越来越害怕看不见的事物。然后是充斥在眼里的一切——那枝桠累累的河对岸,身后山脉深暗的边缘。以及这条陡然间已变得黑暗和湍急的河流。不管怎样,吸一口气,撒网。祈祷不要有什么来袭。余晖——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 译薄暮降临。早前下了一点小雨。你打开一个抽屉,在里面发现这个男人的照片,知道他只有两年时间活了。他并不知情,当然,这正是他还能对着相机扮鬼脸的原因。那一刻他怎能知道是什么正在他头脑里扎根?如果向右看,透过树枝和树干,可以看到落日绯红的余晖。没有阴影,没有幽暗。仍然宁静而潮湿……这个男人继续扮鬼脸。我把照片放回原处,和其他照片一起,将注意力转向远山之上的余晖,花园玫瑰上浅浅的金黄。然后,情不自禁,我又一次瞥了一眼那张照片。那眨眼,那敞亮的微笑,香烟那活泼泼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