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深处
三月份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城的冬天一向长得看不到尽头。
苏妍怕冷，几乎要将大半张脸都埋进厚重的黑色围巾里。她斜跨在单车上等在红绿灯的这头，眼睛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在心里默数着。当然在等待的空挡她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旁边两个小女生的谈话，无非是一些关于一中的闲事，但乍听到“程远光”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妍还是忍不住转头向声源处看，正巧绿灯亮了，那两个小女生就骑上自己的单车穿进清晨的薄雾。苏妍耸了耸肩，摆正姿势一脚踩上脚踏板，却觉得脚下吃力，迅速低头看，才发现车链子掉了，正松松垮垮的搭在地上。苏妍后面等着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骑着单车几乎是擦着苏妍的单车过去的，苏妍不好乱动，紧握着车把小心的避开了。
好不容易才把单车从车流中推到人行道上简单查看了一下情况，苏妍不禁皱眉头，她根本不会修单车，附近又没有修车店，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上早读课了，也许跑着去还赶得上，苏妍想着正要将车子锁在路边的小树上，忽然眼角余光瞥到有辆单车斜斜的停在她面前。
程远光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单车，一手摇动脚踏板，然后才空出一只手伸向苏妍所在的方向：“有没有纸巾？”
“啊？”苏妍这才从一阵恍惚中醒过神来，慌慌张张的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过去。程远光也没在意她的反应，接过纸巾捏住掉了的车链子按着齿轮的位置小心的搭上去，一面转动脚踏板，一面摆正链条的位置。
那时单薄的雾霭已经散去，阳光明媚，金灿的光勾勒出程远光认真俊逸的侧脸，但终究他还是高中生，未脱稚气，脸上还依稀有孩子气的笑容。他唇线上扬，站起来颇为得意的拍拍手，“好了。”苏妍一直对笑得好看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程远光就是一个笑得很好看的人，她也不由笑得灿烂：“谢谢你！”
其实程远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路边那个一向表情淡淡的女生皱起眉头会停下来，他们同班六年，但说过的话细数起来一只手都能掰算得过来，实在没有什么交情可言。程远光对苏妍的印象似乎也止于“永远的英语课代表”，知道她在早读课时领读的声音很好听。
两人才刚将单车停放到学校的车棚，就听到铃声大作。苏妍不免心急，锁车的动作也跟着有点慌张了，正准备跑着去教室，程远光忽然在她后面说：“既然都迟到了也不差这几分钟。”苏妍回头看了一眼动作慢条斯理的程远光，竟鬼使神差的慢下脚步，等着程远光跟上来。
高三的日子总是太过单调忙碌的，苏妍每天枯燥的两点一线生活里很少会有机会见到这样空旷的校道，也是今天她才发现校道两边花圃里的蔷薇已经是含苞欲放的姿态了，淡红的花蕾顶着寒风，稀稀疏疏的点缀在大片大片的绿叶之间不易察觉，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一片的生机勃勃。苏妍满眼欣喜，她从没注意过原来春天已经悄然而至了，原来春天离她这么近。
但与苏妍的欣喜不同，陈老太今天看起来似乎被气得不轻，一节英语课上得死气沉沉，同学们也很合气氛的沉默。临下课的时候，陈老太边整教案边叫道：“苏妍！”这一声倒把正在神游的苏妍吓了一跳，“到！”她慌忙站起来，桌椅被她碰撞的声音让陈老太抬起了头，陈老太颇为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苏妍是她的得意门生，这一次月考虽然苏妍还是班上第一名，但相比以往还是差了，班级的平均分也下了几个点。省质检越接近，她也越着急，没想到这关头苏妍不仅迟到还上课开小差，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傍晚到我办公室把这次月考的考卷拿过来。下课！”陈老太好歹是心平气和的说道。苏妍暗自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坐下来。同桌叶雨安等着陈老太出了门才用手肘碰了碰苏妍，轻声说：“陈老太今天怎么了？看架势我还以为她要训你呢，你一会小心点。更年期的妇女都这么阴晴不定，不过她比我妈发作起来可厉害多了。”苏妍撇了撇嘴角，不甚关心的说：“唉！谁知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于是说：“这周末要不要一起自习？”叶雨安点头，果然把前话忘了，数着她们仅有的几个平常自习地点说这周最好去哪。苏妍的朋友大多与她有相似之处，叶雨安却是个例外，她们两无论在喜好还是在个性上都相差甚远，唯一的相似点大概是对课业同样的认真。
爱之深责之切，苏妍果然傍晚被陈老太批了一顿，陈老太见苏妍只是颔首认错，气也消了大半。她叹了一口气，温声温气的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省质检了，过了这关大家基本就是定了，好坏都跑不到哪里去，你自己要抓紧点。快去上晚自习吧。”“是，老师再见！”苏妍点头，抱着考卷走出来，小心的带上门，陈老太见着暗自又叹了口气，苏妍这孩子就是太沉默了，每次都不肯辩解，不多说什么。
苏妍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四周晦暗，天光已经朦朦胧胧的了。她们每天要上满八节课，又时常被拖堂，高三课业一向重得像座大山，压得她们几乎要喘不过气。高三的教学楼靠在后山的最末，安静但也偏远，办公楼建在临门的位置，两者之间隔着好几栋教学楼。苏妍想了想，抱着一沓考卷走后山的一条近路。虽然有点荒凉，学校还是在后山修了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泥小路，但毕竟现在四下无人，苏妍还是越走越是心里发怵，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看到前方拐弯处的一棵小树旁一明一灭的星点子的时候，苏妍着实被吓了一跳，眼见教室就在前面了，何况现在走回头路也不可能了。苏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过去。越接近光点，教学楼的光也越明亮，直到快到眼前了，苏妍才看清楚坐在路边小坡上的人是程远光。苏妍松了口气，心里竟油生一些欢喜。教学楼玻璃窗透出的光很淡，周围的一切都很柔和，程远光靠在小树上，一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上，一手中间夹着一支香烟，云雾缭绕，苏妍直觉她好像并不讨厌抽烟的人。
她站在他的下方，仰着头说：“学校禁止吸烟。”程远光听到这种只在课堂上听到的声线清晰的声音时也一时怔忪了，但他只转头淡淡的瞥了苏妍一眼，连姿势都没有换。苏妍不免有点窘迫，她清咳了一声以掩饰，正要走，就听到程远光磁性的声音：“那又怎样？”苏妍有点好笑，但也答不上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妍低头在一叠考卷中翻找了一阵，看到程远光的试卷才扬起嘴角：“你这次进步了哦。”程远光对读书一向持无所谓的态度，偏偏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只有英语素来偏低，没想到这次大部分人都考差了，他甚至比平时还高了七八分。
程远光本不会在意这些，听到苏妍声音里的欣喜，他心里像被投了一颗小石子，涟漪重重。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依旧语气淡然：“卷子。”苏妍却抱紧了手中的试卷，“到教室再给你。”苏妍无声的笑，踏着步子轻快的朝教室走去。
“那个同学！学校不准吸烟！”苏妍还没走远，就看到教导主任一只手虚指着前方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浑厚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吴腔，听着叫人忍俊不禁。苏妍站在原地等着教导主任走过来，抱着试卷同他颔首微笑，正正规规的喊：“老师好！”教导主任倒被苏妍吓了一跳，看清是苏妍，于是和蔼的说：“是苏妍啊！赶紧上自习去。”他倒还不忘程远光，一路又喊着跑过去，有点发福的身体在爬坡的时候显得特别吃力。苏妍没有回头，只是嘴边又绽开一朵笑容。
这一边的程远光早掐了烟头，一手抓起旁边的书包往小树林跑去了。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校道的蔷薇也开得热烈了，夜风中裹夹着郁郁的花香迎面吹来，引人驻足。苏妍上完自习推着单车走出校门口，无意中又看到那些开得灿烂的小花，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像失了一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那以后她跟程远光还是不相往来，有时苏妍都疑心是不是真的有过那么一天，可偏偏花香和阳光都那么真切。
苏妍骑上单车，又在那个红绿灯的路口停下来。“喂，你考哪个学校？”苏妍回头就看到了一脚支地，斜跨在单车上表情慵懒的程远光。苏妍禁不住笑了：“医科大学。”程远光说：“我也考。”
绿灯亮了，苏妍骑上单车，静默了半响，然后在风中很是愉悦的大声说：“好啊！”
苏妍怕冷，几乎要将大半张脸都埋进厚重的黑色围巾里。她斜跨在单车上等在红绿灯的这头，眼睛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在心里默数着。当然在等待的空挡她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旁边两个小女生的谈话，无非是一些关于一中的闲事，但乍听到“程远光”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妍还是忍不住转头向声源处看，正巧绿灯亮了，那两个小女生就骑上自己的单车穿进清晨的薄雾。苏妍耸了耸肩，摆正姿势一脚踩上脚踏板，却觉得脚下吃力，迅速低头看，才发现车链子掉了，正松松垮垮的搭在地上。苏妍后面等着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骑着单车几乎是擦着苏妍的单车过去的，苏妍不好乱动，紧握着车把小心的避开了。
好不容易才把单车从车流中推到人行道上简单查看了一下情况，苏妍不禁皱眉头，她根本不会修单车，附近又没有修车店，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上早读课了，也许跑着去还赶得上，苏妍想着正要将车子锁在路边的小树上，忽然眼角余光瞥到有辆单车斜斜的停在她面前。
程远光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单车，一手摇动脚踏板，然后才空出一只手伸向苏妍所在的方向：“有没有纸巾？”
“啊？”苏妍这才从一阵恍惚中醒过神来，慌慌张张的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过去。程远光也没在意她的反应，接过纸巾捏住掉了的车链子按着齿轮的位置小心的搭上去，一面转动脚踏板，一面摆正链条的位置。
那时单薄的雾霭已经散去，阳光明媚，金灿的光勾勒出程远光认真俊逸的侧脸，但终究他还是高中生，未脱稚气，脸上还依稀有孩子气的笑容。他唇线上扬，站起来颇为得意的拍拍手，“好了。”苏妍一直对笑得好看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程远光就是一个笑得很好看的人，她也不由笑得灿烂：“谢谢你！”
其实程远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路边那个一向表情淡淡的女生皱起眉头会停下来，他们同班六年，但说过的话细数起来一只手都能掰算得过来，实在没有什么交情可言。程远光对苏妍的印象似乎也止于“永远的英语课代表”，知道她在早读课时领读的声音很好听。
两人才刚将单车停放到学校的车棚，就听到铃声大作。苏妍不免心急，锁车的动作也跟着有点慌张了，正准备跑着去教室，程远光忽然在她后面说：“既然都迟到了也不差这几分钟。”苏妍回头看了一眼动作慢条斯理的程远光，竟鬼使神差的慢下脚步，等着程远光跟上来。
高三的日子总是太过单调忙碌的，苏妍每天枯燥的两点一线生活里很少会有机会见到这样空旷的校道，也是今天她才发现校道两边花圃里的蔷薇已经是含苞欲放的姿态了，淡红的花蕾顶着寒风，稀稀疏疏的点缀在大片大片的绿叶之间不易察觉，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一片的生机勃勃。苏妍满眼欣喜，她从没注意过原来春天已经悄然而至了，原来春天离她这么近。
但与苏妍的欣喜不同，陈老太今天看起来似乎被气得不轻，一节英语课上得死气沉沉，同学们也很合气氛的沉默。临下课的时候，陈老太边整教案边叫道：“苏妍！”这一声倒把正在神游的苏妍吓了一跳，“到！”她慌忙站起来，桌椅被她碰撞的声音让陈老太抬起了头，陈老太颇为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苏妍是她的得意门生，这一次月考虽然苏妍还是班上第一名，但相比以往还是差了，班级的平均分也下了几个点。省质检越接近，她也越着急，没想到这关头苏妍不仅迟到还上课开小差，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傍晚到我办公室把这次月考的考卷拿过来。下课！”陈老太好歹是心平气和的说道。苏妍暗自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坐下来。同桌叶雨安等着陈老太出了门才用手肘碰了碰苏妍，轻声说：“陈老太今天怎么了？看架势我还以为她要训你呢，你一会小心点。更年期的妇女都这么阴晴不定，不过她比我妈发作起来可厉害多了。”苏妍撇了撇嘴角，不甚关心的说：“唉！谁知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于是说：“这周末要不要一起自习？”叶雨安点头，果然把前话忘了，数着她们仅有的几个平常自习地点说这周最好去哪。苏妍的朋友大多与她有相似之处，叶雨安却是个例外，她们两无论在喜好还是在个性上都相差甚远，唯一的相似点大概是对课业同样的认真。
爱之深责之切，苏妍果然傍晚被陈老太批了一顿，陈老太见苏妍只是颔首认错，气也消了大半。她叹了一口气，温声温气的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省质检了，过了这关大家基本就是定了，好坏都跑不到哪里去，你自己要抓紧点。快去上晚自习吧。”“是，老师再见！”苏妍点头，抱着考卷走出来，小心的带上门，陈老太见着暗自又叹了口气，苏妍这孩子就是太沉默了，每次都不肯辩解，不多说什么。
苏妍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四周晦暗，天光已经朦朦胧胧的了。她们每天要上满八节课，又时常被拖堂，高三课业一向重得像座大山，压得她们几乎要喘不过气。高三的教学楼靠在后山的最末，安静但也偏远，办公楼建在临门的位置，两者之间隔着好几栋教学楼。苏妍想了想，抱着一沓考卷走后山的一条近路。虽然有点荒凉，学校还是在后山修了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泥小路，但毕竟现在四下无人，苏妍还是越走越是心里发怵，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看到前方拐弯处的一棵小树旁一明一灭的星点子的时候，苏妍着实被吓了一跳，眼见教室就在前面了，何况现在走回头路也不可能了。苏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过去。越接近光点，教学楼的光也越明亮，直到快到眼前了，苏妍才看清楚坐在路边小坡上的人是程远光。苏妍松了口气，心里竟油生一些欢喜。教学楼玻璃窗透出的光很淡，周围的一切都很柔和，程远光靠在小树上，一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上，一手中间夹着一支香烟，云雾缭绕，苏妍直觉她好像并不讨厌抽烟的人。
她站在他的下方，仰着头说：“学校禁止吸烟。”程远光听到这种只在课堂上听到的声线清晰的声音时也一时怔忪了，但他只转头淡淡的瞥了苏妍一眼，连姿势都没有换。苏妍不免有点窘迫，她清咳了一声以掩饰，正要走，就听到程远光磁性的声音：“那又怎样？”苏妍有点好笑，但也答不上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妍低头在一叠考卷中翻找了一阵，看到程远光的试卷才扬起嘴角：“你这次进步了哦。”程远光对读书一向持无所谓的态度，偏偏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只有英语素来偏低，没想到这次大部分人都考差了，他甚至比平时还高了七八分。
程远光本不会在意这些，听到苏妍声音里的欣喜，他心里像被投了一颗小石子，涟漪重重。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依旧语气淡然：“卷子。”苏妍却抱紧了手中的试卷，“到教室再给你。”苏妍无声的笑，踏着步子轻快的朝教室走去。
“那个同学！学校不准吸烟！”苏妍还没走远，就看到教导主任一只手虚指着前方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浑厚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吴腔，听着叫人忍俊不禁。苏妍站在原地等着教导主任走过来，抱着试卷同他颔首微笑，正正规规的喊：“老师好！”教导主任倒被苏妍吓了一跳，看清是苏妍，于是和蔼的说：“是苏妍啊！赶紧上自习去。”他倒还不忘程远光，一路又喊着跑过去，有点发福的身体在爬坡的时候显得特别吃力。苏妍没有回头，只是嘴边又绽开一朵笑容。
这一边的程远光早掐了烟头，一手抓起旁边的书包往小树林跑去了。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校道的蔷薇也开得热烈了，夜风中裹夹着郁郁的花香迎面吹来，引人驻足。苏妍上完自习推着单车走出校门口，无意中又看到那些开得灿烂的小花，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像失了一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那以后她跟程远光还是不相往来，有时苏妍都疑心是不是真的有过那么一天，可偏偏花香和阳光都那么真切。
苏妍骑上单车，又在那个红绿灯的路口停下来。“喂，你考哪个学校？”苏妍回头就看到了一脚支地，斜跨在单车上表情慵懒的程远光。苏妍禁不住笑了：“医科大学。”程远光说：“我也考。”
绿灯亮了，苏妍骑上单车，静默了半响，然后在风中很是愉悦的大声说：“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