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莎乐美遭遇尼采、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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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莎乐美这个传奇女性的名字,是在2009年7月读到她写的《情遇尼采》,也许这本书也可以翻译成《尼采及其著作》,改为《情遇尼采》可能有吸引读者眼球的的目的。买到这本书后急不可待的阅读,立刻被这种人物思想传记似的描述所吸引。作为女性,从特殊身份的角度以睿智的目光理性的评论尼采这个作为世界思想界世纪转折点上的人物诚属举世罕见。尼采是莎乐美的崇拜者,她将尼采灵感的火焰煽得灼灼发光,照亮了整个欧洲。也许这个比喻有点夸张,但是莎乐美的确是对尼采的生命和创造力产生过影响的人。更难得的是她能够冷静的从与尼采的特殊关系中抽身出来,对尼采的一生特别是其内在精神思想脉络进行客观的梳理,给读者展示一个活生生的充满矛盾而富于创造激情的思想家真实生动的形象。《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尼采著名的诗化哲学著作,那些著名的、大胆的、惊世骇俗的思想语言段落挑战冲击着流行的时代思想价值体系,鞭挞着世俗世界陈旧的传统主流思想观念。最著名的论断当属篇章《在幸福岛上》,他大胆冒失的宣称:“上帝是不存在的。”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离经叛道的书中,仿佛充满了呓语和谵妄的呐喊宣泄,充满了个人对权力意志和成为“超人”的渴望。这个偏执的思想家和诗人,实际上是一个身患疾病、内心矛盾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普通人,不过他的思想比普通人更活跃,感觉比普通人更敏锐。尼采的父亲是一个牧师,具有一种“神秘的高贵气质”(《情遇尼采》莎乐美),但是在这样的家教氛围中,却诞生出一个宣称上帝死亡的叛逆者。虽然他是一个基督教的叛逆者或者说是一个亵渎神灵的人,但他身上依然具有浓烈的宗教气质,言行举止有一种宗教般的狂热。莎乐美这样写道:“大部分具有宗教天赋的人都力争通过理智的因素,在痛苦的战斗中与他们的信仰观彻底决裂。”虽然尼采狂热,但是他在狂热中孤独的思考,拓展新的道路。不仅尼采是这样,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也是如此,而为尼采写传记的莎乐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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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少女时代 |
莎乐美出身于一个俄国将军的贵族式家庭,母亲是德国人,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从小她就在宗教氛围浓厚的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中长大。当时的俄国社会,如果一个人出生后没有宗教信仰,那么家庭和社会均会对其视作大逆不道的异类。由此可见俄国社会的宗教信仰的历史渊源之深及对社会的巨大影响力。莎乐美从小就是一个谨守教规的虔诚的基督教徒,当青春时期的忧郁降临到她生命的发育阶段时,经历了和荷兰牧师基洛特的一段恋情,这段恋情却导致了她对世俗教会的质疑。这段恋情没有使她继续沉迷于信仰,反而使自己开始反思过去循规蹈矩的宗教生活。当基洛特向她求婚时(当时的基洛特已婚,有儿女),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爱从开始就不是指向庸常的世俗生活,而是指向某种具有宗教意义象征性的意象。自己爱的实际上只是这样一个潜隐的角色——基洛特只是一个上帝的替身,她爱的不是一个喻体基洛特,而是喻体所指的本体——上帝,基洛特的求婚将事实的本质彰显出来,她感到上帝在她面前消失了……于是她脱离教会,逃离俄罗斯,实际上她逃离的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男女关系。她开始游历欧洲,遇到尼采,这个和她有类似经历的人。两个具有相同离经叛道经历的人相遇,其思想的交汇必然会产生精神上此呼彼应的共鸣。特别是对于尼采,这个一直在不断进行自我否定不断更新自我的思想家,莎乐美的出现使他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尼采本是个自我非常强大的人,他曾在《曙光》中写道:“我独自一人呆在那里同大海商量。在黑暗中,努力追求着自己的白昼,自己的拯救和自己的曙光。”一直处在思想巅峰的孤独漫步者,在遇到莎乐美这样一个绝世的奇女子的时候,他的强力意志使他充满了对爱情冒险的渴望。强势而自信的尼采迅速对莎乐美展开爱情攻势。对于尼采,莎乐美从内心是非常崇仰的,她这样描写尼采:“在尼采的精神本能中具有——已上升到伟大——某些女性的东西……如果我们进入他的哲学,就会有充满阴影的树林在我们的周围呼呼作响……”在这里可以理解为莎乐美对自己性别优势的肯定,又对具有强力意志的男性力量的肯定。尼采曾以自己孤独寂寞、离群索居的方式抛弃世俗世界,拒绝世人跟随他的神秘主义哲学,在他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时,同时也否弃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理由,因为他大胆的否定了传统的道德谱系。就像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所写的一样,他是一个自己让自己受胎分娩,不断产生新思想的天才。当尼采不顾莎乐美的感受向她提出求婚时,莎乐美退却了。尼采的神经质、性格的偏执不可避免的使莎乐美对他产生了自己的判断。不轻易屈从于别人思想有着独立自我的莎乐美当然不甘心融化消弭在尼采爱情之火的狂热燃烧中。当时还有个叫保尔的男人同时含蓄的爱着莎乐美,他们组成的“三人同盟”在完成一张奇怪的合影之后,尼采和莎乐美的恋情和友情无疾而终。这张合影后来被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借老妇人之口写下的一段话来进行诠释说明,这段话就是:“你到女人那里去,千万别忘了忘记带上你的鞭子!”而这张合影的策划者就是尼采,莎乐美和保尔都是被动的被他导演着摆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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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张著名的三人照,莎乐美、尼采、保尔 |
1900年8月25日,尼采因精神疾患病逝。而照片中爱慕莎乐美的保尔也在1901年的深秋坠崖身亡,不知道他是否是自杀。
尼采虽然离世,但是我们会记住,就像他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所写的那样,曾经有一个疑似“超人”来过世界:“我好像一个先知者,充满了圣灵,漫游于两个大海之间的山岗,——漫游过去和未来,如同一片浓云,——反对一切酷热的平原,反对一切倦怠的,反对一切不生不死的:
在自己的黑云的胸脯上准备着电火,孕育着预言的电话!——”
就在尼采离世的那一年,莎乐美也和里尔克分手。
里尔克,既是诗人又是基督教思想家,出生在一个天主教家庭,身体孱弱多病,孤僻、忧郁、敏感,但又充满隐秘的激情。在遇到莎乐美之前,一直处于对爱情的向往和憧憬的青春萌动期,当时他还是慕尼黑大学法律学院的学生。他从小因破碎的家庭而缺乏父母之爱,特别是匮乏母爱,他常在父母之间逡巡摇摆。由于他的天赋秉性和生活经历,在进入世俗世界之后自然会遇到诸种与之无法契合相容的尴尬窘境,在他的内在世界深处常常充满矛盾挣扎。而在他的诗歌中,贯穿的主题常常是生命、死亡、孤独、绝望、信仰。他曾写过一首诗《孤独》:“孤寂好似一场雨。/它迎着黄昏,从海上升起;/他从遥远偏僻的旷野飘来,飘向它长久栖息的天空,/从天空才降到城里。//孤寂的雨下个不停,/在深巷里昏暗的黎明,/当一无所获的身躯分离开来,/失望悲哀,各奔东西,/当彼此仇恨的人们/不得不睡在一起://这时孤寂如同江河,铺盖大地……”以一种绝望的姿势驻守在孤独里。他也专门以死亡为题写过一首诗《死亡》:“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一番分离,/因他非我们能体验。我们并没有/理由来对死亡表示过分的惊奇/或爱或仇恨,一个假面上的唇口/……/然而当你离去,穿过一小条空隙/而离去,突然有一道真实的亮光,透入到我的舞台上:一切绿色里/最真实的绿色,真实的林木,太阳。/……/”这种对死亡的描写也许是想通过死亡的终极呈现化作一种陪衬或背景,来呈现对比对生命的礼赞。而天使则是里尔克诗中最重要的象征意象。他写过很多首关于宗教信仰的诗歌:《一个年轻修士和呼声》、《佛祖》、《主啊,你是邻居》、《在寺院里》、《迦拿的婚礼》、《玛利亚之死》、《扫罗在先知之间》、《撒母耳显灵在扫罗面前》、《以斯贴》。最著名的当属《杜伊勒哀歌》。《杜伊勒哀歌》中的天使是他反复咏唱的意象,天使是他获得拯救的理想和希望。这个从小生活在欧洲传统天主教家庭的人,仿佛对圣母的依恋稍逊于对天使的崇仰,他钟爱天使,无不和他的成长经历有莫大的关系。他总是像孩童一样仰望上帝,哪怕是在他晚年的创作中,在《杜伊勒哀歌》中他写道:“向天使赞美尘世,不是那不可言说者,/你不可能向他夸耀所感觉到的美妙;在宇宙,/那个他比你更敏感的地方,/你是一个生手,/那么让他看看简单事物,它由世代塑造而成,作为我们的一部分,就在手边和目光中,/向他说说这些事物吧。他将会比你更惊诧,/当你们站在罗马制绳工人或者尼罗河畔制陶工人身旁时。”又如:“如果我呼喊,各级天使中有谁听见我?/即使有一位突然把我捧向心头;/我也会从他更强健的存在那里消逝。”天使是对超越此岸抵达彼岸的预告者,同时也是此岸存在可能性的肯定者。通过此岸对彼岸天使的祈祷能使圣灵介入到属人的世界中来,使属人的生命升华到属灵的境界。当然,他也写过一首非常男人非常阳刚的诗歌《豹》:“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只有眼帘无声的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这首诗是里尔克涟漪微泛的诗歌湖面偶尔喷出的一股强有力的泉水,却呈辐射状的散布到世界各地,后来被人们认为是他的代表作。其实这首诗虽然写得非常好,却完全无法涵盖他大量诗歌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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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里尔克、德罗欣 |
当36岁的莎乐美从柏林来到慕尼黑,人们给她介绍了只有22岁里尔克。从此里尔克天天来拜访莎乐美,在这个自己仰慕的女人面前,倾诉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爱情。他对她说:“我不要鲜花,不要天空,也不要太阳,我要的唯有你……只要想到你,我就愿意为你受苦。我只想追求你,我愿意在你面前长跪不起……”不管男长女少14岁的年龄差距,里尔克投入了义无反顾的狂热恋情之中……里尔克像个半大孩子,莎乐美是个成熟的女人。尽管如此,两个人彼此毫无保留的把自己交给了对方,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正是这段经历,在里尔克的回忆中被看作一个出类拔萃的诗人迅速成长起来的重要原因:“我变得成熟,可以表达质朴的东西,都因为我幸运的遇到了你,那时我正处在将自己流放于随意的危险之中。”莎乐美在这种关系中认识到自己不仅对里尔克有爱,还有一种帮助他成长的责任。她深知里尔克置身于群体的孤独,置身于孤独的内心分裂状态;她深知他多病的身体妨碍创作的进程:“他的身体就像一座监狱,只会对他发出嘲笑。”(《莱纳·玛丽亚·里尔克》莎乐美);她甚至深知里尔克“自身肉体和精神之间的尖锐矛盾几乎使他放弃写作”(《莱纳·玛丽亚·里尔克》)。莎乐美写道:“……自古以来,这就是女人命运的神秘性,正是这一点使里尔克把所有女性都看成自己的姐妹;正是这个原因,使得里尔克的早期诗歌以及后来一再出现的女性诗歌显得那么柔和,忧郁,而不是人们常常认为的那样由于少年里尔克女孩子般的害羞。”其实,两个人身上都兼具男性和女性的双重气质,正如莎乐美写道的:“双性因素的周围缠绕了一个隐秘的共同性;二者都要求诞生生命,要求对自我的本质、对超越自己之外的生命进行表达。”两个人共同度过的岁月积淀出浓郁温融的爱,升华外化为文字在诗行中灼灼发光……这期间,里尔克写出《旗手奥托·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成为里尔克创作的丰碑。诗中写道:“谯楼的房里是黑暗的。/然而他们的脸上由他们的微笑照亮了。他们向前面摸索,像瞎子,一个人摸到另一个人像摸到一个门。简直像小孩子,怕夜,他们互相偎抱。然而他们并不怕。没有什么妨碍他们;没有昨日,没有明日:因为时间已经坍塌了,他们从它的废墟里开花。”他们摸到对方,就像摸到一扇通往永恒之门,时间已经停滞了,成为一片荒漠和废墟的背景,只有里尔克和莎乐美的爱情欢欣的绽放着,尽管当时莎乐美和安德烈亚斯还维持着漫长的无性婚姻。他们的爱已经超越了时空和市俗的偏见。如果说莎乐美和尼采的相遇展现的是男权色彩浓厚的单向征服态势,那么和里尔克的相遇则是双向的平权接纳,彼此互为镜像,彼此互相塑造,终至水乳之互嵌相融。为了同莎乐美一起游历俄罗斯,里尔克着迷于俄罗斯文学,卖力的学习俄语,阅读托尔斯泰,还写下《关于艺术》的文章来回应托尔斯泰的《什么是艺术》。他们游历俄罗斯,参观星罗棋布的教堂,还游历西欧各国。在这期间,里尔克写下了《时间之书》。从俄罗斯返回的里尔克发现了一个与俄国发现的上帝不一样的上帝,这是从他内在心灵反馈出来的上帝形象。在这个上帝面前,因受到护佑而产生了虔诚和信赖,而这虔诚里充盈着颤栗的谦卑和文雅的温柔:“你从巢穴掉落,你是/一只小鸟,长着嫩黄的爪子,/眼睛盯着我让我感到悲哀。/我的手对于你太大。/我用手指从喷泉里蘸起一滴水,/看你是否口渴欲饮,/我感到了你的心跳,/还有你受到的惊吓。我用颤栗的双手,/把散落的树枝一枝一枝堆积起来。/但是,谁能把你建成/你这么大的一所教堂呢?”温馨宁静甜美的诗歌,没有灵魂的挣扎和搏斗,在诗中,上帝彰显自己,创造自己,而里尔克在没有惶恐的信仰中把上帝当成和谐有序的完美原则来体验。最终,莎乐美清醒而理性的意识到,两人相伴的日子该划个句号了,如果继续延续下去,会限制双方的成长和发展。莎乐美写道:“就像当初不属于尼采,不属于保尔,不属于安德烈亚斯一样,我也应该不属于里尔克。”(《男人的天使,自己的上帝》)她坚信:“我属于我自己,里尔克属于他自己。”她写道:“里尔克不是我的未来,我也不是他的未来。”其实,里尔克和尼采的人格中有某种同质性,不过尼采更自大狂傲,感情宣泄如暴风骤雨;里尔克则更忧郁缱绻,感情抒发舒缓徐慢如拂面的微风。里尔克以孩子般的纯真坚守着自己的宗教信仰,虔诚的靠近上帝,渴望着天使的守护。两个不同凡响的男人分别以不同的方式走进过莎乐美的世界,在她灵魂的沃土上种下过色彩相异的奇葩。现在和里尔克也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莎乐美离开里尔克那一年,莎乐美40岁,里尔克26岁。
后来,年届50的莎乐美结识了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于是她出于对自身内心世界和他人内心世界探索的愿望开始学习精神分析理论。她一边学习一边和弗洛伊德展开精神分析领域的研究和探索。潜意识对人的行为模式的影响;用梦的隐喻进行精神分析;力比多及移情和升华;孩童经验对生命成长的影响;性压抑导致精神疾患;性关系中男性的施虐倾向和女性的受虐倾向等……都是他们学习研究的范畴。莎乐美在这个领域也小有成就,她曾经担任柏林一家医院的心理治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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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莎乐美一直和困扰自己的糖尿病作斗争。而里尔克则在离开莎乐美后结婚又离婚。二人一直保持通信往来,继续用文字神交,并关心着彼此的生活状况。他们曾经还见过两次面,里尔克又与雕塑家罗丹的学生再婚。最后一次见面在慕尼黑,两个饱经风霜的曾经情侣重逢,里尔克带着他的新夫人,忧伤像风一样裹着他离去的背影,就像里尔克写给莎乐美的一句话:当美好的时光过去了,我就要离开了,就像动物那样。
最后几年,里尔克一直潜心创作《杜伊勒哀歌》,这首长诗耗时十年。他在诗中写道:“驱使着恋人们成双成对,/大地沉默的秘密,不正是会每一个事物/在他们的情感中动人心魄的存在?/门槛对于两个相爱者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会把自己古老的门槛/一点点踏破/在以前的很多人之后,/在未来的很多人之前,轻而易举/……愿我有朝一日,在严酷的认识的终端,/向赞许的天使高歌大捷和荣耀。/愿新锤明快的敲击无一失误,/紧扣松弛,疑惑或断裂的琴弦。/愿我流泪的脸庞增添我的光彩:/愿暗暗的哭泣如花开放。/哦,那时,你们会何等可爱,黑夜,/历尽忧患的黑夜。我不曾更虔诚的/承纳你们,难以慰藉的姐妹,不曾/更轻松地投入你们松散的长发。我们,痛苦之挥霍者。我们预先/怎样估量它们,关注悲哀的延续,/它们有无尽头。然而,它们却是我们历冬的树叶、我们深绿的意蕴,/乃是地点,垦殖地、宿营地,土地,栖居。/……/而我们,只惦念上升的幸福,/怎能不为之感动,/几乎深心震撼,/当着幸福物沉坠。”天使既是里尔克内心秘密的守护者又是内心这些圣洁心迹的见证者,特别是当幸福物沉坠时,里尔克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向亘古不变的永恒……那时的里尔克虽然被越来越强烈的死亡感受攫住,但是温馨美好的回忆一直回荡在他记忆的门楣上方,抚慰他忧伤悲戚的心灵……莎乐美认为里尔克在《哀歌》中肯定了自己的绝望,当时彻底的绝望是二十世纪初逐渐蔓延开来的世纪病,里尔克也不能幸免的坠入存在主义的漩涡中。《哀歌》成为里尔克以生命奉献的换取的礼物回馈给他的的命运。1926年12月,里尔克死于白血病。他写了几十年的诗歌,临终最后一个短句是:“但是,地狱。”诗歌赠给他生命中熊熊燃烧的美丽火焰,也烧毁了他的身体……他受够了疾病的折磨,他要像动物一样离去,里尔克写的一首《诗人之死》是他自身死亡的最佳写照:“他躺着,头靠高枕,/面容执拗又苍白/自从宇宙对宇宙的意识/遽然离开他的知觉,/重新附入麻木不仁的岁月。//那些见过他活着的人们/不知道他原与天地一体,/这深渊、这草原、这江海、/全都装点过他的丰仪。//将他的眷顾博取,眼前怯懦死去的是他的面具,那么柔弱,那么赤裸,就像/绽开的果肉腐烂在空气里。”这个一直仰望着上帝的孩童,受到天使的守护,或者自己就是天使,只是将面具扔向时间,在永恒里向我们敞开他圣洁的歌喉,哪怕是恐惧的,也是美丽的!
当我们读着里尔克的诗句,我们不断成长的心灵也得到了一种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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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和安德烈亚斯订婚照 |
而莎乐美在余生的岁月中一直和安德烈亚斯厮守在一起。这是一桩很奇怪的婚姻,他们遵守着不进行性接触的契约一同生活了四十多年。安德烈亚斯是哥根廷大学语言学家,追求完美主义,他居然接受了莎乐美的苛刻条件和她一起生活。虽然他也曾嫉妒吃醋发怒,但是在契约的原则上他完全没有越雷池一步,就这样两个人靠亲情相伴到老,在莎乐美的回忆中依然有很温馨感人的细节和片断。
莎乐美曾经这样描述自己:“当我写作学术文章时,我好像在做一件女子气的事情;当我写诗的时候,我似乎感觉自己投入到一项‘阳刚’任务,尽管这源于生活的创作方式在本质上是‘阴柔’的‘女性’的,我的很多作品可能不是写给某个读者看的,而是对上帝的窃窃私语。”这段描述和描写尼采时有相似之处,并且表明一个曾经脱离教会的女人始终没有离开上帝,总是在和上帝相遇和对话……
莎乐美是女人中的女人,她得到上帝的恩典太多,是一个几百年才出的唯一的奇女子。当人们读着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读着里尔克的《杜伊勒哀歌》和那首著名的《豹》时,有可能会想起一个名叫莎乐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