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一笑
眉小姐和大公子的婚事在北平曾经轰动一时。不仅是因为这对新人一个是当年北平交际花之首，一个则是江南出了名的豪富公子，更因为这俩人此番都是二婚。虽说已是民国新世界，改嫁与再娶皆无不可，当日仍是无人不认为创举也。证婚人梁公亦训云：“你们二位都是过来人了，希望二位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吧。”
二人婚后，又同在上海住了有月余，这才姗姗回了海宁老家。乡下的花样多，阿眉好似又当了遍新嫁妇，坐了大红轿子抬进家，各种亲戚长辈单磕头便不下百次，闹新房更是不用提，盯着新娘子看着瞬也不瞬，闹得阿眉窘得要死。热闹过后，老家的大房子里就显得空荡荡的静，好似掉根针在地下也能听见。
乡下不比北平和上海，平时少有娱乐。阿眉每天九点多起身，百无聊赖，整天就管吃。到了晚上八点就往床上钻，嗲着声对公子嚷嚷冷。大公子留洋归来甩掉了“土了吧唧”的前妻，打破父母媒约要做新时代青年，这番能娶得娇妻归，少不得是下了番功夫的，于是对阿眉自是百依百顺。每晚阿眉嚷冷，公子只得也钻上床去偎着她，说些笑话听，直到被褥暖和了，炉子生上了火，才得以做些自己的事，也不知是苦是乐。
家里吃饭本来规矩极大，阿眉在北平长大，自小念的都是新式学校，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根本不管乡下那套，饭吃了一半不想吃了，就可怜兮兮地推给公子，道：“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完嘛。”老夫人在旁看了面部直抽抽，刚想说什么，只听阿眉又娇声唤道，“哎呀，我好累，你抱我上楼好不好？”老夫人的脸抽得更厉害了。公子虽然看见自己母亲黑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了娇妻，打打闹闹上了楼。
如此这般，老夫妇二人在家可谓备受折磨，居然就此丢下新婚小两口，去北平找嘉玢去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是也。嘉玢是家里的大少奶奶，公子前妻，此时正携了大儿子阿欢在北平念书。虽说老太爷几番确认，不得不相信公子与嘉玢真的离婚了，感情上仍是无法接受，故认了嘉玢做义女，此番看不惯阿眉的做派，便寻来诉苦了。在老夫妇眼里，只有举止端庄，温柔娴淑的嘉玢才是自己真正的儿媳。
不被公公婆婆认可，甚至被嫌弃，对阿眉来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不久便在老家病倒了，折腾了好些日子身子才回转来。没几月又打仗了，北伐军占了杭州，江浙卷入了战火。阿眉和公子不得不又搬去上海。
回到上海的阿眉，好似获了新生。没了二老的监督，阿眉频繁出没于社交场所，结交名人名伶，夜夜都泡在跳舞场里，很快就在上海交际圈里成了新的焦点。二老对阿眉极度不满，早就断了她和公子的经济支持。公子不得不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大夏大学三处同时授课，课余还写些诗文赚取稿费，一年也能挣上好几百大洋。饶是如此，还是满足不了阿眉纸醉金迷的生活。阿眉要住外国租界里漂亮的大居室，时常还要去百货商场买些新潮的首饰和衣服。十里洋场交际花的开销又岂是如今离开家的公子，一个穷教书先生所供养得起的。
公子为了讨好爱妻，一味迁就于阿眉，虽偶尔口头委婉告诫之，然收效甚微。为了支撑家用，公子只好辞去东吴大学和大夏大学的教职，改在南京中央大学教书，并兼任中华书局编辑，往返于上海、南京两地。谁曾想阿眉在上海与按摩医生瑞午交往，又染上了鸦片的恶习。瑞午少时美丰姿，推拿学于民初扬州大名家丁凤山，故悬牌为医后，医名至佳。阿眉婚后便染奇疾，时常头晕体乏甚至晕倒不省人事，是以颇为依赖瑞午推拿。瑞午又擅唱花旦、青衣，京、昆俱有独到之处，闲时来家中，阿眉遂向其学习各种唱腔扮角。时长难免人言籍籍，更有平襟亚撰文在小报《晶报》上曰《伍大姐按摩得腻友》，将二人写得缠绵风光，恭维讥诮，兼而有之。阿眉和公子后将平告上租界法院，却也不了了之。
阿眉自吸食鸦片后，愈发娇慵、懒散，在公子眼里也浑没了当初恋爱时的灵性。公子想便要个孩子也好，在家里好歹有些事做。他却不知，当初阿眉为了嫁给公子，私自流掉了前夫的孩子，却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育了。阿眉心里难过，但又不愿诉说隐情，只幽幽地道：“你不是有阿欢了吗？”
适逢刚回国不久的黛微丝林小姐在北平病倒，托了好友适之致电公子，嘱其至北大有事相谈。公子到了北平后，适之始告以原委，曰林小姐虽已嫁他人为妇，对你仍颇为想念，现今她病了，你且去看她一望，了其心愿。原来林小姐与公子在英国相识，公子曾热恋且求而不得，后又因一事故而断了联系。
林女在美国时，曾致电公子，曰留学生活烦闷，望公子能写电安慰，使其略得温暖云云。公子当日刚与嘉玢离婚回国，收到电报后可谓欣喜若狂，当即写了篇洋洋洒洒情缠意绵的电报，以为就此可得美人青睐。谁想次日亲至电报局发电，收电报之人笑道，“先生，今天这已是第五份发给黛微丝林小姐的电稿了！”公子闻言不悦，以为对方胡说。收发员遂出示其他四份电文示之。公子一看，都是当年的老同学。公子气极，便持了林女来电去寻四人相询，五人互示原电比对，竟是一字未易也。五人大怒，共同签名去一电大骂之，遂断了联系。（又，怎料若干年后新世纪这一报多发竟成流行。或抒情感怀，或试探真心，已成文艺女郎之常备之技。林女若泉下有知，亦甚欣慰矣。）
今林女回国，约了公子来北平相见，见面持其手，痛哭曰，当日只对你一人真心云云，其他四人均有意戏谑，不想弄假成真，遭君所弃，又曰但愿朝夕相见，聊慰而已矣。适之遂荐公子来北大任教，以达伊人愿望。公子动心，返上海后，决定以阿眉重托瑞午，又辞去光华大学与南京中央大学教职而北上了。其后公子因放不下阿眉，又常往返于北平上海，为节省路费，也常托人搭乘邮政专用的免费飞机。
是年十一月，公子从北平赴上海看望阿眉，几日后便离开上海，为赶回北平去听林女的讲座，又搭了邮政机。孰料飞机行至山东，忽遇大雾，驾驶员不辨航向只得降低飞行高度，却撞上了山头，当即坠入山谷，机上人员与公子一并罹难了。
阿眉事后得信，曰，公子死于情也。遂遣瑞午前去山东收尸，瑞午回电云：死状之惨，不堪言述。
参考资料：Wikipedia，《安持人物琐忆》，及一些零碎报道。
公子：徐志摩
阿眉：陆小曼别名
嘉玢：张幼仪字
黛微丝林：林徽因英文名
梁公：梁启超
适之：胡适字
p.s.强烈推荐《安持人物琐忆》这本民国八卦书给大家，当真奇葩众多，读来甚是趣味。
二人婚后，又同在上海住了有月余，这才姗姗回了海宁老家。乡下的花样多，阿眉好似又当了遍新嫁妇，坐了大红轿子抬进家，各种亲戚长辈单磕头便不下百次，闹新房更是不用提，盯着新娘子看着瞬也不瞬，闹得阿眉窘得要死。热闹过后，老家的大房子里就显得空荡荡的静，好似掉根针在地下也能听见。
乡下不比北平和上海，平时少有娱乐。阿眉每天九点多起身，百无聊赖，整天就管吃。到了晚上八点就往床上钻，嗲着声对公子嚷嚷冷。大公子留洋归来甩掉了“土了吧唧”的前妻，打破父母媒约要做新时代青年，这番能娶得娇妻归，少不得是下了番功夫的，于是对阿眉自是百依百顺。每晚阿眉嚷冷，公子只得也钻上床去偎着她，说些笑话听，直到被褥暖和了，炉子生上了火，才得以做些自己的事，也不知是苦是乐。
家里吃饭本来规矩极大，阿眉在北平长大，自小念的都是新式学校，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根本不管乡下那套，饭吃了一半不想吃了，就可怜兮兮地推给公子，道：“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完嘛。”老夫人在旁看了面部直抽抽，刚想说什么，只听阿眉又娇声唤道，“哎呀，我好累，你抱我上楼好不好？”老夫人的脸抽得更厉害了。公子虽然看见自己母亲黑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了娇妻，打打闹闹上了楼。
如此这般，老夫妇二人在家可谓备受折磨，居然就此丢下新婚小两口，去北平找嘉玢去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是也。嘉玢是家里的大少奶奶，公子前妻，此时正携了大儿子阿欢在北平念书。虽说老太爷几番确认，不得不相信公子与嘉玢真的离婚了，感情上仍是无法接受，故认了嘉玢做义女，此番看不惯阿眉的做派，便寻来诉苦了。在老夫妇眼里，只有举止端庄，温柔娴淑的嘉玢才是自己真正的儿媳。
不被公公婆婆认可，甚至被嫌弃，对阿眉来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不久便在老家病倒了，折腾了好些日子身子才回转来。没几月又打仗了，北伐军占了杭州，江浙卷入了战火。阿眉和公子不得不又搬去上海。
回到上海的阿眉，好似获了新生。没了二老的监督，阿眉频繁出没于社交场所，结交名人名伶，夜夜都泡在跳舞场里，很快就在上海交际圈里成了新的焦点。二老对阿眉极度不满，早就断了她和公子的经济支持。公子不得不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大夏大学三处同时授课，课余还写些诗文赚取稿费，一年也能挣上好几百大洋。饶是如此，还是满足不了阿眉纸醉金迷的生活。阿眉要住外国租界里漂亮的大居室，时常还要去百货商场买些新潮的首饰和衣服。十里洋场交际花的开销又岂是如今离开家的公子，一个穷教书先生所供养得起的。
公子为了讨好爱妻，一味迁就于阿眉，虽偶尔口头委婉告诫之，然收效甚微。为了支撑家用，公子只好辞去东吴大学和大夏大学的教职，改在南京中央大学教书，并兼任中华书局编辑，往返于上海、南京两地。谁曾想阿眉在上海与按摩医生瑞午交往，又染上了鸦片的恶习。瑞午少时美丰姿，推拿学于民初扬州大名家丁凤山，故悬牌为医后，医名至佳。阿眉婚后便染奇疾，时常头晕体乏甚至晕倒不省人事，是以颇为依赖瑞午推拿。瑞午又擅唱花旦、青衣，京、昆俱有独到之处，闲时来家中，阿眉遂向其学习各种唱腔扮角。时长难免人言籍籍，更有平襟亚撰文在小报《晶报》上曰《伍大姐按摩得腻友》，将二人写得缠绵风光，恭维讥诮，兼而有之。阿眉和公子后将平告上租界法院，却也不了了之。
阿眉自吸食鸦片后，愈发娇慵、懒散，在公子眼里也浑没了当初恋爱时的灵性。公子想便要个孩子也好，在家里好歹有些事做。他却不知，当初阿眉为了嫁给公子，私自流掉了前夫的孩子，却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育了。阿眉心里难过，但又不愿诉说隐情，只幽幽地道：“你不是有阿欢了吗？”
适逢刚回国不久的黛微丝林小姐在北平病倒，托了好友适之致电公子，嘱其至北大有事相谈。公子到了北平后，适之始告以原委，曰林小姐虽已嫁他人为妇，对你仍颇为想念，现今她病了，你且去看她一望，了其心愿。原来林小姐与公子在英国相识，公子曾热恋且求而不得，后又因一事故而断了联系。
林女在美国时，曾致电公子，曰留学生活烦闷，望公子能写电安慰，使其略得温暖云云。公子当日刚与嘉玢离婚回国，收到电报后可谓欣喜若狂，当即写了篇洋洋洒洒情缠意绵的电报，以为就此可得美人青睐。谁想次日亲至电报局发电，收电报之人笑道，“先生，今天这已是第五份发给黛微丝林小姐的电稿了！”公子闻言不悦，以为对方胡说。收发员遂出示其他四份电文示之。公子一看，都是当年的老同学。公子气极，便持了林女来电去寻四人相询，五人互示原电比对，竟是一字未易也。五人大怒，共同签名去一电大骂之，遂断了联系。（又，怎料若干年后新世纪这一报多发竟成流行。或抒情感怀，或试探真心，已成文艺女郎之常备之技。林女若泉下有知，亦甚欣慰矣。）
今林女回国，约了公子来北平相见，见面持其手，痛哭曰，当日只对你一人真心云云，其他四人均有意戏谑，不想弄假成真，遭君所弃，又曰但愿朝夕相见，聊慰而已矣。适之遂荐公子来北大任教，以达伊人愿望。公子动心，返上海后，决定以阿眉重托瑞午，又辞去光华大学与南京中央大学教职而北上了。其后公子因放不下阿眉，又常往返于北平上海，为节省路费，也常托人搭乘邮政专用的免费飞机。
是年十一月，公子从北平赴上海看望阿眉，几日后便离开上海，为赶回北平去听林女的讲座，又搭了邮政机。孰料飞机行至山东，忽遇大雾，驾驶员不辨航向只得降低飞行高度，却撞上了山头，当即坠入山谷，机上人员与公子一并罹难了。
阿眉事后得信，曰，公子死于情也。遂遣瑞午前去山东收尸，瑞午回电云：死状之惨，不堪言述。
参考资料：Wikipedia，《安持人物琐忆》，及一些零碎报道。
公子：徐志摩
阿眉：陆小曼别名
嘉玢：张幼仪字
黛微丝林：林徽因英文名
梁公：梁启超
适之：胡适字
p.s.强烈推荐《安持人物琐忆》这本民国八卦书给大家，当真奇葩众多，读来甚是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