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我有个姨婆婆，名字记不得了。因为我在老家的辈分和年纪都算小，这样的姨婆婆其实有一打。在我高二的时候曾跟了父母在年后拜见过，那时她已约近知天命的年纪，气质尚不俗，扔回到旧上海也能化滩祸水。
我们家乡的小孩从小的教育项目里，比打钩的一条便是教养。如果你不幸骂了我们那里的一个孩子诸如没教养的话，那是可举家奋起抄家伙的。所以进门前，双亲都要告诉孩子这户人家的基本情况，免得小孩乱说话。
这位姨婆婆是位女丈夫，早年娇俏有姿色，投向了一位实用憨厚的丈夫，开始琼瑶式的浪漫生活。然而她最后还是遭遇了所有红颜的共同的命运：多舛。丧夫的手续尚未办完，单位领导过来一抱拳，说对不住，裁员了。就这样，三十余岁的她，从琼瑶直转到了张爱玲。
以她的条件，虽说带个儿子，但几下顾盼生姿，也搅了楼里不少汉子的睡眠。而几下挑拣，门前鞍马也终究稀了。后来的故事我略微有些印象，这位姨婆婆做过很长时间的小生意，她长了个坚挺的鼻子，总让我联想起犹太人，所以她一定也是做生意的料子，卖东西也比旁人笑得多显几分气质。她就用那些文胸和内裤的所得，将我的一个表舅舅浇灌得异常出色。姨婆婆那时逢集必赶，卖的是文胸内裤。我那时正是尴尬羞涩的年纪，老大不乐意在路过会场的时候跟她打起招呼，一闭眼就把她的问候给漏了过去。她倒是疼惜小孩子，常偷偷塞些不告诉家长的小钱给我，因而我对于她的印象也渐渐好了起来。到后来几个年头的时候，甚至还把那些文胸罩在自己胸前，低头看那两个大圆洞。最有趣的时候周围一些竞争的摊主，常派出男丁来杀出一条血路。五大三粗一精壮大叔，穿着猩红色的文胸内裤，拿着喇叭干嚎：今天买了去，明天省得来。
姨婆婆以前是个弱质女子，很是讲究衣着，裤缝笔直可做重力测验，出门遇到猪肉贩子剁得凶猛些总是担心闪避不及。后来，她也把生理和心理的杆子一调，一头秀发变个髻子，如欧阳锋似的趴在地板上，将整个屋子狠狠抹一遍。有个教书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壁虎式落跑的。对方教的是体育，却是个内秀男子。不过这类事讲究的就是个合拍，姨婆婆并不怪罪，对媒人摆摆手，继续投入到地板上。
这样一个人，迟早还是出现了。在姨婆婆四十六的时候，又被介绍了一个比她小些岁数的生意人。两人于是从饭桌上局促到了KTV，又从KTV尴尬到了出租车。在甩下车门的那刹那，对方被烟瘾困住，亦下车掏烟。这个暧昧的行为被姨婆婆解释为更进一步，心想此人果然有些魄力，吃顿饭唱个歌就敢把老娘给喜欢了，顿生无限好感。对方被姨婆婆目中精光所摄，一时倒也不敢迈步子走开，接了一句：
我送你回家呗！
他点了烟，忽明忽暗地映衬着姨婆婆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照得他脑袋发懵。
姨婆婆家住在文兴中路和文里路的交口处，周围是一群即将寿终正寝的老筒子楼，路灯悉数死去，居民们在发年关奖金时无三五男子随行不敢动身。在拐过一个胡同口时，阴风乍现，一个废弃塑料篮子被恰到时机地吹气。姨婆婆身轻如燕地挂在了对方身上。
温香满怀，再加上那对能量十足的眼睛，对方终于败下阵来。
一个月后，两人就同居了。
姨婆婆的儿子是个极明事理的，自然不反对，这脱不开我们优秀的民风教育。
我们过去拜年的时候还是下午，东拉西扯到了深夜才告辞。我被提前下了禁言令，故而一味地在那边矫揉造作地制造青春期忧郁的假象，当被姨婆婆神秘拉近卧室时，也如先前大人教育的那样，坚决违背内心本能，拒绝任何压岁钱。姨婆婆的那位，是个瘦不拉几的小老头，也端了许多果盘出来，并不多答话，一副“你做主我听着”的样子。
待我们出门后，妈妈经过刚才的谈话分析出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善。
几周后，透过另一位关系复杂的女性亲戚，才知道那位姨婆婆并未同他结婚。那人离过婚，一子一女都跟着前妻过，倒是分了不少资产。大约也是怕姨婆婆和未来的继子盯着他的积蓄，总是拖着不肯结婚。两下里都是有防备的，故而姨婆婆的存折也是守得死牢，据说双方睡觉时都先在脑壳里加把锁，防止梦话带来的不必要损失。我当时觉得，这样的婚姻，实在是再也无可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然而不久后竟然听到了姨婆婆再婚的消息。我因为在外地上大学无暇回去，到场的亲人也十分少，跟主人的意愿相关，大把岁数总不愿张扬。
后来全家出门散步。
行到月羞无灯处，一个男子直纠纠地杀出，娘亲当场吓得双颊反射月光。
我想，姨婆婆那晚，总算收获了一个怀抱。
我们家乡的小孩从小的教育项目里，比打钩的一条便是教养。如果你不幸骂了我们那里的一个孩子诸如没教养的话，那是可举家奋起抄家伙的。所以进门前，双亲都要告诉孩子这户人家的基本情况，免得小孩乱说话。
这位姨婆婆是位女丈夫，早年娇俏有姿色，投向了一位实用憨厚的丈夫，开始琼瑶式的浪漫生活。然而她最后还是遭遇了所有红颜的共同的命运：多舛。丧夫的手续尚未办完，单位领导过来一抱拳，说对不住，裁员了。就这样，三十余岁的她，从琼瑶直转到了张爱玲。
以她的条件，虽说带个儿子，但几下顾盼生姿，也搅了楼里不少汉子的睡眠。而几下挑拣，门前鞍马也终究稀了。后来的故事我略微有些印象，这位姨婆婆做过很长时间的小生意，她长了个坚挺的鼻子，总让我联想起犹太人，所以她一定也是做生意的料子，卖东西也比旁人笑得多显几分气质。她就用那些文胸和内裤的所得，将我的一个表舅舅浇灌得异常出色。姨婆婆那时逢集必赶，卖的是文胸内裤。我那时正是尴尬羞涩的年纪，老大不乐意在路过会场的时候跟她打起招呼，一闭眼就把她的问候给漏了过去。她倒是疼惜小孩子，常偷偷塞些不告诉家长的小钱给我，因而我对于她的印象也渐渐好了起来。到后来几个年头的时候，甚至还把那些文胸罩在自己胸前，低头看那两个大圆洞。最有趣的时候周围一些竞争的摊主，常派出男丁来杀出一条血路。五大三粗一精壮大叔，穿着猩红色的文胸内裤，拿着喇叭干嚎：今天买了去，明天省得来。
姨婆婆以前是个弱质女子，很是讲究衣着，裤缝笔直可做重力测验，出门遇到猪肉贩子剁得凶猛些总是担心闪避不及。后来，她也把生理和心理的杆子一调，一头秀发变个髻子，如欧阳锋似的趴在地板上，将整个屋子狠狠抹一遍。有个教书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壁虎式落跑的。对方教的是体育，却是个内秀男子。不过这类事讲究的就是个合拍，姨婆婆并不怪罪，对媒人摆摆手，继续投入到地板上。
这样一个人，迟早还是出现了。在姨婆婆四十六的时候，又被介绍了一个比她小些岁数的生意人。两人于是从饭桌上局促到了KTV，又从KTV尴尬到了出租车。在甩下车门的那刹那，对方被烟瘾困住，亦下车掏烟。这个暧昧的行为被姨婆婆解释为更进一步，心想此人果然有些魄力，吃顿饭唱个歌就敢把老娘给喜欢了，顿生无限好感。对方被姨婆婆目中精光所摄，一时倒也不敢迈步子走开，接了一句：
我送你回家呗！
他点了烟，忽明忽暗地映衬着姨婆婆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照得他脑袋发懵。
姨婆婆家住在文兴中路和文里路的交口处，周围是一群即将寿终正寝的老筒子楼，路灯悉数死去，居民们在发年关奖金时无三五男子随行不敢动身。在拐过一个胡同口时，阴风乍现，一个废弃塑料篮子被恰到时机地吹气。姨婆婆身轻如燕地挂在了对方身上。
温香满怀，再加上那对能量十足的眼睛，对方终于败下阵来。
一个月后，两人就同居了。
姨婆婆的儿子是个极明事理的，自然不反对，这脱不开我们优秀的民风教育。
我们过去拜年的时候还是下午，东拉西扯到了深夜才告辞。我被提前下了禁言令，故而一味地在那边矫揉造作地制造青春期忧郁的假象，当被姨婆婆神秘拉近卧室时，也如先前大人教育的那样，坚决违背内心本能，拒绝任何压岁钱。姨婆婆的那位，是个瘦不拉几的小老头，也端了许多果盘出来，并不多答话，一副“你做主我听着”的样子。
待我们出门后，妈妈经过刚才的谈话分析出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善。
几周后，透过另一位关系复杂的女性亲戚，才知道那位姨婆婆并未同他结婚。那人离过婚，一子一女都跟着前妻过，倒是分了不少资产。大约也是怕姨婆婆和未来的继子盯着他的积蓄，总是拖着不肯结婚。两下里都是有防备的，故而姨婆婆的存折也是守得死牢，据说双方睡觉时都先在脑壳里加把锁，防止梦话带来的不必要损失。我当时觉得，这样的婚姻，实在是再也无可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然而不久后竟然听到了姨婆婆再婚的消息。我因为在外地上大学无暇回去，到场的亲人也十分少，跟主人的意愿相关，大把岁数总不愿张扬。
后来全家出门散步。
行到月羞无灯处，一个男子直纠纠地杀出，娘亲当场吓得双颊反射月光。
我想，姨婆婆那晚，总算收获了一个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