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记

　　对于2009年，我的一个印象是很多文化名人在那一年去世。年初便有梁羽生，中间任继愈季羡林同日离世，到年尾有钱学森和杨宪益……然后，是王世襄先生……
　　所谓偶像，大概就是敬慕到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说我的偶像就没有苦情系的）。当我年龄渐长，小时候敬慕的一些人虽然依旧敬慕，却不再视作偶像，他们纷纷随着了解增多角度变化的时光走到我心中“还不错”的象限里（周总理走得更远些），譬如对魏晋名士的偏好也从王徽之转向了桓伊，一直屹立不倒的好像只有苏东坡。
　　而具体一点说“会让我敬慕的人物”的标准，大抵是要有文化又不拘于文化，有性格又不滥于性格，有担当又不困于担当……
　　王世襄先生倒不在上述，因为我小时候还不认识他。
　　要等稍晚一些，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对古诗词和历史的感情多了些延伸，包括武侠小说、古琴，也包括文物。
　　我很难说自己是真正的文物爱好者，在博物馆让我兴致勃勃的内容也通常是萌点崎岖系列。不过这不妨碍我知道张伯驹先生事迹的时候掉下眼泪，就好比有的草书字画完全看不懂，却被装裱上增添的题跋给感动了。
　　因为张伯驹知道王世襄，因为管平湖知道袁荃猷，再然后知道这两位是夫妻……然后敬慕王世襄的理由便多了一项，我相信一个人品位的终极体现是对伴侣的选择——当然还有对自我的塑造。
　　我想要成为王世襄先生那样的人。多才多艺、伉俪恩爱、交由广泛、趣味盎然、学术有成著作等身，政治遭遇坎坷的时候也没有堕落，于国家于文化于人民都有益，而且还不是党员。
　　买的第一本王世襄作品是锦灰堆系列的最后一本《锦灰不成堆》，被附录给震撼了……现在还能翻出当时的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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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华丽的部分当属附录，王世襄先生参与清点的文物清单……华丽至死啊……
　　先是华丽的题目《行政院驻京办事处、故宫博物院上报行政院接收杨宁史捐献铜器经过及目录》~~然后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青铜器啊一半以上都是商代的啊华丽死了啊……
　　我知道什么是尊，可是，呃，祖辛父丁尊、季父乙尊……这是什么？或许是尊上的铭文：“爷爷叫辛爹叫丁”、“叔叔叫乙”。记得现汉词典后面的附录，商朝确实是这样的名字比较多。我知道什么是戈，条纹戈、饕餮纹戈也好猜，可是“享戈”、“夸戈”……我知道什么是钺，盘螭纹钺、有翼圆钺也好猜，可是“羞钺”……如果说是铭文，这样一个字真是没头没脑！这样的状况还发生在鼎、簋、爵、斝、觚、觯……苍天啊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代沟么！
　　《行政院驻京办事处、故宫博物院上报行政院收购郭葆昌觯斋藏瓷经过及目录》就好懂很多，毕竟是瓷器，多是宋元明清的，代沟就比那商代青铜器好多了。不得不说郭葆昌此人真牛啊官钧哥定汝的瓷都有啊华丽死了啊……
　　钧窑天青窑变胭脂红草书知字茶盏、汝窑蔚蓝凸雕兽面小圆觚、官窑月白葵瓣口碟子、哥窑粉青窑变紫斑撇口碗、定窑莹白天盘青口划花缠枝番莲鹅颈瓶……以后写文也堆一些这类词条上去，又占字数又显摆，嘿嘿。明朝宣德成化弘治嘉靖的都有长词条，等到了清朝的部分，那些鼻烟壶真是震撼啊！比如“清乾隆造办处玻璃质砗磲白珐琅彩三秋寿带荷包扁式古月轩鼻烟壶”，试想若是皇帝赏赐给大臣，念那串字码的太监还不得一口气接不上啊。不过估计也不用念得那么精确。这份清单毕竟是战后清点，恨不得描写详尽了，一句话要概括朝代出产方材质色彩花纹款式品牌物件，真牛。但是我念着也难，不知道是“砗磲 白珐琅彩”还是“砗磲白 珐琅彩”……应该是后者，以“鸽蛋青 珐琅彩”为证，毕竟不可能是“鸽蛋 青珐琅彩”。这样的状况还发生在各种长长的瓶子罐子词条……代沟有所缓解，也还是代沟啊！
　　《接收溥仪存放天津张园保险柜中文物目录》有点雷，估计是为了给自己找后路，预备了不少东西存着。一千多件里玉器占了一半，瓷器珐琅器不足六十，所以看着远远没有上一份目录沉醉。也好理解，瓷器珐琅器毕竟不适合带着逃离，连那六十多件也都是小罐小瓶小碗。当然我还是被震撼了一把，“宝石三块（红二蓝一）、小红宝石两块小碧玺一块”……我这等艰苦朴素的穷人什么时候见过宝石是“块”的啊……小的是粒大的是颗，这“块”未免也……皇家就是皇家，莫非宝石都有麻将牌那么大……顺便说，我真不明白溥仪在保险柜里放打火机还有烟嘴烟斗做啥，也没说材质金银或是镶嵌有珠宝。最雷的是清单上悍然写着“发辫二条”，对此，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这就是代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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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如愿买齐了锦灰堆系列，很丰富也很好看。有回忆故友爱妻，有自己的诗作和事关某些政治时期的剖白，当然最多的是有关传统文化的各个方面——包括先生最著名的明清家具和鸽子，还有绘画漆器竹雕音乐饮食等等。
　　《自珍集：俪松居长物志》倒是看着定价就放弃了，看介绍比较接近拍卖会资料册。
　　今天查资料的时候突然想起，原来王世襄逝世三周年了。所以写篇日记纪念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