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美国的神秘主义人士，一直喜欢用各式各样的阴谋论解读大时代中流行文化的隐藏意义，关于波兰斯基导演的《魔鬼圣婴》，就有这么些胡说八道：
                
                
影片中的Bramford公寓，正是现实中的纽约Dakota公寓。和电影中的背景一样，Dakota是纽约精英阶层、社会名流的聚集地之一。电影中的这座公寓，和历史上各路邪门事件都有着一定关系，比如此地住过生吃婴儿的巫婆姐妹，活人祭祀的巫师等等。
                
                
本片上映十年后，John Lennon在这座公寓门前遭到了刺杀，生前也正是此公寓的住客。传言，邪教教主查理曼森曾公开说过自己从披头四的歌曲中听出了撒旦的指示。
                
                
当然，比起波兰斯基来说，John Lennon还算幸运了。本片上映一年多后，导演波兰斯基的老婆就被邪教查理曼森家族所杀害，当时她正怀孕八个月。波兰斯基在老婆死后不久，接受了《生活》杂志在事发现场的采访，并站在血迹未干的地板前拍了张相片。对影片渎神背景本就仇视反感的一些阴谋论观众，强行将此事件和影片内容结合到一起，说波兰斯基跟影片中的男主角一样，为了自己在好莱坞的名声而向撒旦出卖灵魂，和邪教组织串通好了将自己老婆拿来活人献祭。
                
                
当然，多年后波兰斯基又因为猥亵幼女案，被人传言他经常为邪教神秘团体拍摄地下流通的儿童色情电影。也许对于波兰斯基而言，好莱坞正如电影中的Bramford公寓，是个受诅咒之地。
                
                
另外，本片的出现，正赶上越南局部战争的尾声。在经历了肯尼迪和马金路德金被相继刺杀、越战恶化、民权运动发展至武斗冲突的六十年代，普通老百姓眼中，美国二战后那种“爱与和平”的流行文化似乎已逐渐变质。在社会恐惧不安的大环境下，各种邪教团体应运而生，除了六十年代末波兰斯基导演的灭门惨案，随之而来的七十年代，还出现了几个如“山姆之子”这类以反基督名义杀人的连环杀手。保守势力却倾向认为，是这股哥特的、恶魔崇拜的文化思潮，败坏了传统的宗教伦理道德，从而产生了社会的焦躁不安；而那些所谓文化开放的知识分子精英阶层，居然能容忍，甚至还滋生与传播了这些“不健康思想”。《魔鬼圣婴》中由成功人士所组成的邪教，正对应着现实中宗教保守势力对知识分子阶层的如此看法。
于是，六、七十年代的刺杀事件与连环杀人案，都被保守势力披上了神秘主义的外衣，被认为是大政府幕后的影子集团，为操纵社会而进行的恐怖袭击。受这些思想影响最大的，却正是这些连环杀手本身。“山姆之子”被捕后声称，自己的行为完全受到一只两千多岁的老狗指示，纯粹替撒旦行道云云。而谋杀John Lennon的Mark David Chapman，也承认自己经常会和别人看不见的小怪人交流。
                
                
黑人导演斯派克李的《山姆之夏》，正反映了“山姆之子”被捕前，纽约意大利贫民窟的社会万象。作为最善于反映种族歧视问题的纽约导演，斯派克李这一次将歧视问题转移到主流文化对异类文化的反感仇视上。影片中，主角迷恋着朋克音乐，就因打扮得比较奇怪，而被帮派混混视为嫌疑犯。相比“山姆之子”这类异常社会事件，人们很少会去关注和思考发生在每一天的歧视、迫害及威胁着每个公民权益的社会问题。与“人心不古”的各种担忧相比，“习惯”可能才是最大的罪恶。
                
                
横跨近二十年的三部纪录片《失乐园》系列，更现实反映了宗教保守的广大老百姓对异类文化的仇恨歧视。三个中学生被控谋杀幼童，最主要的证据居然是他们爱听死亡金属，到处乱画撒旦崇拜的符号，而那桩残忍的谋杀马上被归类为邪教份子的活人祭祀（当然，这系列纪录片的拍摄主要是为了三个年轻人正名，让他们摆脱谋杀罪，个人觉得角度稍有偏颇，尤其是拍摄其他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对观众或多或少都有引导性暗示——但又有哪些纪录片能做到观点完全的客观公正呢？）。
                
                
小说方面，个人较喜欢《搏击俱乐部》作者Chuck Palahniuk发行市面的第一部小说《幸存者》，故事从一个邪教幸存者的角度，来批判现代流行文化中的宗教性。无论是邪教本身，还是以宗教名义而反对邪教的思潮，无一不在对人性进行着控制与阉割；而作者Chuck Palahniuk一贯的观点是，现代社会中的精英价值观，同样建立在这种宗教式的偶像崇拜之上，虚妄愚蠢自大。各打五十大板，看着还算痛快。
                
                
其实，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鬼》（又译《群魔》）里，早就引用了普希金的一段诗和一个《新约》里的故事来解释社会中的群魔：
“看来有鬼
诱使我们
在这旷野四处徘徊
……
他们把这么多人赶往何方？”
“那里有一大群猪在山上吃食。鬼央求耶稣，准它们进入猪里去。耶稣准了他们，鬼就从人里出来，进入猪里去。于是那群猪闯下山崖，投在湖里淹死了。”
当然，也不排除老陀其实想说的是：每次我出游迷路时，总觉得自己是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