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を喰らう狼 Chapter 1 by榎田尤利
【clone】
拥有一样的遗传信息的细胞、个体。
在古希腊语中意为【小枝】。
Chapter.1
知道海吗？
我既知道，又不知道。
我知道有所谓【海】的这个东西，也知道它的味道，听得到“沙沙”的水的流动声。可是我没见过，我想它可能就像一个大大的水池。齐娜也说过，“嘛啊，就跟那类似”。
从大海飘过来的味道，齐娜称其为【海水的香味】。
从白天到日落，它越过由白色的粗糙的石头堆积起来的墙壁，飘到我所在的中庭里。它跟从山里吹来的夜风很不一样，更潮湿、有点儿腥味。但那绝对不是令人讨厌的味道。
吃齐娜做的生腌鱼片（carpaccio）时，有时候我就会想到，啊，是大海的味道。生腌鱼片就是把生的白鱼肉切成薄皮，浸泡到橄榄油里，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之一。
入口的瞬间就可以从鱼肉里感觉到大海的味道。但是，一咬到混合在其中的胡椒粉和山萝卜，受到那种强烈气味的驱赶，大海的味道在眨眼之间就从我的口中消失了。
很奇怪的是，煮熟的且拌上番茄酱的章鱼，或是用黄油烤过的贝类什么的，却不怎么能感觉到大海的味道。
齐娜说，它们都是生活在海中的生物，可是一经过烧煮，大海的味道就会变淡。前不久，我对齐娜说想要生吃章鱼，不过她说会引起过敏，所以不行。所谓的过敏，据说就是皮肤会红肿，很痒很痒。虽然我还没经历过，但是她说芬小时候就发生过过敏，所以我肯定也是一样的。皮肤发痒会很伤脑筋，所以我放弃了生吃章鱼。
话说，大海的味道也跟芬的汗味有一点点相似。
我喜欢芬的味道。
当我们在中庭的亭子里一起睡午觉的时候，明明天气很热，我却会故意紧挨着芬。
皮肤紧贴的感觉让我很开心。可是芬怕热，翻身翻啊翻地立马就跟我分开了。所以我挨着他的时候会稍微留一点空隙，鼻子一吸一吸地去闻芬的体味。
芬一直使用混合着薄荷跟迷迭香味的古龙水。
我用鼻子做减法，试着只去闻芬的味道。用鼻子做减法挺难的，不过多做几次就办得到了。
芬和我除了年纪之外，一切都完全一样，所以我想味道应该也一样。
但是我却不太清楚自己的味道。偶尔流汗的时候，我试着闻一闻衬衫里的味道，有时也稍微能了解一些。果然是有大海的味道。不过鼻子很快就习惯了这味道，结果让我搞不明白自己是否有海腥味。
“大海里有很多水。”
这是芬最近告诉我的。
“有多少？一百缸浴缸水那么多？”
“更多。”
“更多？那，有一千缸？”
“更多。用浴缸来换算有困难。就是无论怎么浏览，只看得见海。眼前全是水。一望无际的水——无边无际。”
我心想，怎么可能。
眼前怎么可能全是水。要是变成那样的话，海水会灌入陆地，这个家也会沉没的。
我如此反驳道，芬躺在亭子里的沙发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不会流进来的。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我们浮在水上。”
“浮在水上……我、芬、这个家和这个岛吗？”
“没错。”
“就像浮在泳池里的九重葛一样吗？”
“是的。”
我盯着中庭里的泳池猛瞧。池水一直干净清透，可以清楚地看到底部黄绿色的瓷砖。九重葛伸展着枝条，有时散落的粉色花瓣点缀着水面。
“那才不可能呢。我们不可能浮在水上的。”
我果然无法接受。虽然我知道芬他见多识广，但是只有这一回，我无法相信他。
“这个家、这个岛很重哦。跟九重葛不一样。”
我趴伏着，手托腮说道，芬闭着他淡蓝色的眼睛，微笑地说了一句：“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似乎没有一一解释的打算。……真的是那样吗？我盯着泳池，试图想象一望无际的海水，可就是无法顺利地办到。
在脑中试着将多个泳池拼接在一起，可还是无法形成无边无垠的泳池。中庭里的泳池足够我漂浮在水面上，不过稍微扑通几下，脑袋就会撞到池的边缘，泳池的大小就是这般。大热天里，“扑通”一下子跳进去，非常舒服。
尽管今天也很热，但是我没有下泳池。
比起泳池，我更喜欢芬。
我最喜欢芬。
凉爽的风吹过亭子，蜥蜴快速地窜过木制甲板。
放置在此处的沙发，虽说是沙发，却比我睡觉的床要大得多，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还放着好几只套上了干爽棉枕套的靠垫。竹子的屋檐可以遮挡住阳光，不会觉得太热，十分适合睡午觉，是我和芬很中意的地方。
芬的发丝在风中荡漾。
我一边注视着他细细的金发，一边抓着自己的刘海，撅起嘴。我明明跟芬的一切完全一样，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头发是红艳艳的呢？
“在我出现第二性征前也是这个颜色。”
芬睁开眼说道，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第二性征？”
“就是指身体从小孩儿向大人转变的时期。大约从十二、三岁开始到十六、七岁为止吧……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我已经十三岁喽。”
“所以我才说，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不久之后，波伊的头发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即使你不愿意。”
“我才不会不愿意呢，真想快点变成那样。”
“是吗？”
“我想快一点变得跟芬一样，好兴奋呢。”
我如此说道，芬又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芬十九岁，个子比我高得多，皮肤也比我白，脸也比我长得好看，当然，也比我强壮得多，聪明得多。他不会像我这么多话，也不会为了捉蜥蜴在中庭里爬得团团转，不会因为吃多了点心而被齐娜批评。真的，我和他只有脸长得像而已。自己在六年后会变成他这样，果然是让我无法相信。
“波伊，还要不要柠檬汁？”
晒完衣服，抱着空竹篮经过的齐娜问我，放置在一旁小桌上的玻璃杯早已见底。
“要的，芬的份也没有了。”
“知道了。芬是要薄荷水？”
有劳了，芬闭着眼作答。
明明就没有睡着，芬却老是闭着眼睛。齐娜说，他肯定是在放松自己。
齐娜比芬年长六、七岁左右。
个子比芬矮，但是体重似乎比芬重。她力气很大，可以一下子拿起两袋装满小麦粉的重袋子。浅黑色的肌肤、黑眼、黑发、雪白的牙齿，最喜欢黄色的连衣裙，说话的声音非常爽朗。家里的食物全由齐娜一手操办。做饭拿手，还会制作很多种类的点心。那被煮得滋滋作响，香喷喷的牛奶糖实在是太美味了。
“海水——”
盛满碎冰的两个玻璃杯被送了过来，芬睁开眼说道。
“天气如果像今天这般好的话，海水看起来是泛着蓝光的。如果是阴天那就不行了。”
他蓝色的眼睛入迷地看着柠檬黄和绿色的玻璃杯。
“蓝色？”
“对，蓝色。”
“就像我们的眼睛？”
“不，有时候颜色会更深。”
“那么，就像餐桌的瓷砖那样吗？”
“啊啊……是说那餐桌上的装饰瓷砖？绿松石色……有时候也会是那种颜色。”
芬慵懒地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我一边给他递过薄荷水，一边说：“海水竟然带有颜色，好神奇呢。”芬微微歪着脑袋，回答：“不是的。”
“海水是透明的哟。用手掬起来的话，就跟那泳池里的水一样，是无色透明的。”
明明是透明的，看起来却是蓝色的——让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那……是瓷砖？”
我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
“你说什么？”
“我说是瓷砖啦。底部的瓷砖映在池水上，所以看起来像是绿色的。”
“啊啊……”
“所以，海底铺着漂亮的蓝色瓷砖。”
芬只是直直地看着话说得很快的我。
“就像我们家的餐桌那样，嵌着漂亮的蓝色瓷砖，肯定是这样的。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可以穿透到海底，能清楚地看见那蓝色哟。但是，遇上阴天的话，光线不足，那么蓝色就看不清楚了，是吧？是那么回事吧？”
我甚至忘记去喝新端上的柠檬汁，说道。
好棒，是一个很厉害的发现。
一望无际的透明的海底里有闪闪发光的蓝色瓷砖。
假如瓷砖上有图案，或许会略微映到水面上。当然，我觉得图案最好是鱼类。餐桌上嵌的瓷砖也是鱼图案。可供私人用餐的木餐桌的正中央嵌着四块蓝色的装饰瓷砖。两块光面的和两块鱼的图案，各自被斜对着放置，两条鱼就像在倾斜着亲嘴，好可爱。齐娜非常宝贝这瓷砖。
“海底有，瓷砖？”
“嗯。”
记得有一次，我差点将热腾腾的锅子放到瓷砖上，那是齐娜惊慌的模样可厉害了。
她扯着嗓子直嚷嚷“万万不可！”，以迅猛之势夺走我端着的锅子，用来煮芒果果酱的锅子。
我很喜欢芒果酱，想快一点吃到，于是擅自把锅子从火上端了下来。热腾腾刚做好的果酱特别好吃。而且，我以为将热锅放在瓷砖上应该是没关系的。其实，我们家平时一直有使用放在白色的大瓷砖上的绘有扶桑图案的锅垫。
但是齐娜大惊小怪地对我说：“波伊，我求你了，饶了我吧。”她说那瓷砖是特别的，若是褪色的话她会伤心的。而且，要是我放得不好，瓷砖也有可能会裂掉。假如瓷砖裂掉的话，齐娜肯定会难过的。她要是太过伤心从而变得讨厌我，不给我做牛奶布丁的话那可就惨了，而且我也喜欢那蓝色的瓷砖，之后就十分当心了。
闪闪发亮的蓝色瓷砖。
我喜欢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用手指描绘瓷砖。只有缝隙的黏着处是扎手的，那手感让我很愉快，跟齐娜一边聊天，我总是一边抚摸着瓷砖。从扎手的地方返回滑溜溜的瓷面，手指感觉很舒服，让我不由地呵呵地发笑。
所以，海底肯定也铺着那样漂亮的瓷砖吧？
鱼儿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戳着滑溜溜的瓷面在嬉戏？
可是，过了很久，芬都没有对我说：“波伊，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我变得有点不安，终于想起自己口渴了。我一边用吸管搅着沉淀到柠檬汁底部的蜂蜜，一边悄悄地偷看芬。芬靠在堆积的靠枕上，又闭上了眼睛，不久之后，他用比我低沉，但却像经过多次洗涤、用得很习惯的毛巾似的温柔声音，如此低喃道。
“不、不对吗？”
“谁知道呢。也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芬也不知道吗？”
“我不怎么能游泳，没有好好看过海底。”
“在泳池里我倒是能浮起来——游泳是指像池里的鱼儿那样吗？”
“对，就是那种感觉。”
中庭一角的莲花池里有好几条小鱼。它们在水中轻快地游来游去，想必很开心吧。
“想到海里去看看吗？”
芬问我。
我嘴里含着吸管立马摇头。
“不想去，很吓人的。”
“有什么可害怕的？”
“全部。从这里……从白色的围墙里出去很危险。非常危险哦。”
家的外面有一圈高大的白色石墙保护着我。比我高出几倍的、很高很高的围墙。
齐娜老是说，从这里出去的话可就糟了。
“芬不是也说过嘛，这岛上有可怕的狼。”
我没见过名曰狼的动物。
狗的话倒是见过一次。是一只黑色大眼的小狗，齐娜带来的。它很精神，老是粘着我撒欢，好可爱。那只小狗只在我们家里待了两个星期，【客人】来的时候被没收了。
【客人】是指每月来这儿一次的男人，不清楚他到底来做什么，虽然都是齐娜在接待他，但是他也会远远地观望我。他只是看，不会跟我说话，也不会靠近我。
尽管齐娜送的小狗被没收了，让我难过，可是后来芬对我说：“没办法，狗说不定会咬人的。”所以我也就放弃了。
狼比狗更大，而且还会袭击人。
再说，住在这个岛上的狼是特别的。
它是传说中吞噬了十分强大的神的恐怖家伙。芬说，那狼张开嘴巴的话，上颚顶天，下颚入地。可是能够顶天的上颚哦？被它捉到的话，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
除了狼，外面还有很多危险的事物。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到外面去。
“那狼只是传说罢了。”
“传说就是指以前的故事吧？以前存在，说不定现在也存在。”
但是，只要待在这个家里就会很完全。
从我十岁出生开始的这三年间，没有踏出过这个家一次，也没想过要出去。我知道圈着这个家的白墙上有让芬和齐娜出入的大大的正门，还有后面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我靠近过那儿，却一次也没想过要从那儿出去。跨出一步的瞬间，要是有狼扑过来该怎么办？光是想象一下，我的心就狂跳不止，觉得难受。
不过，没关系，门是不会打开的。
它绝对不会打开，会保护我的。
白墙内有我最喜欢的家，芬、齐娜和我三个人的家。
“波伊，狼只是传说而已，现在已经没有了。”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芬碰巧没有遇到罢了。”
因为我做到过梦嘛，做到狼把我的脑袋吃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梦。我的脑袋明明在狼啃，而我却在某处看着这一幕。眼珠子明明应该跟脑袋在一起的，好奇怪，不过在梦里却是常有的事。
狼咬碎了我的头骨。
它的眼睛仿佛理所当然地一般冰冷。狼的眼睛……不知为何，跟我和芬的眼睛一样，是蓝色的。
“待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难道你就不会厌倦吗？”
“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小啊？”
怎么会狭小呢。
在白墙内侧要绕上一圈，数到一百五十步还不够呢。途中会突然窜出小蜥蜴，吓我一跳，，一百五十步之后就会搞不清楚了，总之，是不够的。
“芬，这里有我的卧室、芬来的时候睡觉的房间、齐娜的房间、餐厅、客厅、PE【身体检查】房、两处浴室和两个洗手间、三间未经使用的房间、很多衣橱、圆形的庭院、菜园、步道和……唔，还有什么来着，总之，一点儿也不狭小呢。”
我一边“砰砰”地拍着抱在手里的靠枕，一边说，芬静静地看着我。
“可是，波伊，其余的世界更加广阔。”
其余的世界？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大海的彼端有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是芬生活的岛，对吧？”
“不是岛，是大陆。”
“大陆？那些我不懂。”
“如同感觉大海是无边无际一般，大陆也广阔得让人觉得无边无际。”
我向后挪动屁股，跟芬来开一点点距离。
这个话题不好，不提也无所谓，眼里开始有些刺痛，然后立刻转变成头痛。
“那些——与我无关。”
“是吗？针对大海是蓝色这一理由，那么热心地思考，却对大海的另一头不感兴趣吗？”
大海的下面有蓝色的瓷砖。
大海的对面有……对面有……头好痛。
我用双手按着太阳穴，下面的血管“咕吱咕吱”地跳动，似乎就要破皮而出。
放弃吧，不能去想了。
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思考。
“在其他的世界里有更多的人，构成复杂的社会，有着形形色色的生活。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儿、老人——暂且不说他们是否真的活地自由，但至少不会像这座岛一样被隔离开。”
“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不懂。”
我抱紧靠枕，把脸埋入其中，反复诉说。此时芬说的话让我觉得就像意义不明的噪音。明明都有听到，却没法儿顺利地进入头脑中。如同明明喝到嘴里，却咽不下去的饮料一般，结果只能吐出来。很难受，头痛变得愈发厉害。
“波伊，把头抬起来。”
芬说，我听从他的话，抬起头。
芬的手指移开黏在我额头上的前发。
“……你这是什么表情。”
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虽然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很难看的表情。
一想到是这样，我就很难为情，很难过。明明生了一张跟芬一模一样的脸孔，为什么却又无法变得完全一样呢。我想变得跟芬一样，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完全不同呢？
“我喜欢这里。”
“波伊。”
“我想待在这里。不想从这里出去。其他的地方与我无关——芬，让我留在这里。”
眼睛慢慢地发热，根本没有忍耐的时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鼻子里面疼疼的，喉咙里似乎就要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只要一哭，脸就会发红，会变得更加不好看，我讨厌那样。芬绝对不会哭鼻子，而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了，波伊，你可以待在这里。”
只要我一哭，芬的声音就会变得微微温柔一些。
“一直？”
“啊啊，一直。”
我一边抽鼻子，一边攥着芬的雪白的衬衫衣袖。
其实我是想抱着芬的，但是我知道他不怎么喜欢被我触碰，所以就忍住了。
“一直——直到你死为止，都无法从这里出去。”
我点点头。
那样就好，那样是正确的。
这座岛，这白墙内侧就是我的世界。
“波伊，你是没有人生的。”
“嗯，我是没有人生的。”
那是因为，我是属于芬的。
一缕头发，甚至是一片指甲，都是属于芬的。
芬牢牢地注视着我，那如同搜寻我的谎话的目光，让我难过。我是不会对芬撒谎的，那种事我根本做不到。
“……波伊，你是为何而活？”
这问题的意义我不太明白，但是答案我知道。
“为了芬。”
“你是从何而来的？”
“来自芬，而且，只为芬而活。”
“那你的幸福呢？”
“不，那就是我唯一的幸福。”
我的回答让芬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是很认真地作答的，难道令芬不快了吗？
如果是那样，那该怎么办？
假如芬变得讨厌我的话，那该怎么办？
太阳在移动，阳光照到了膝盖的下方。有一种汗毛似乎被烧起来的热热的感觉。但我却觉得此刻自己不可以动，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为了芬……”
直到芬理解为止，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上好多遍才行。
“够了。”
被芬简短的一句话所打断，我又产生了想哭的心情。
“我没有生气，波伊，不过，已经够了。没事的，我很清楚。……看，茶点端来了。”
不知何时，戴着宽边草帽的齐娜已经站在了亭子的旁边。
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今天的茶点——黑糖可丽饼。
我依旧没有动弹，但是好闻的香味令我不由自主地抽动鼻子去闻。此举惹得芬露出微笑，他自己动手从托盘里取过我的那一份，将盘子放在我面前。微微烘烤一番，然后卷成筒状的可丽饼配上冰激凌。
“是香草和菠萝味的冰激凌，你喜欢把两者搅拌着一起吃，不是吗？”
“嗯……”
我接过递来的勺子，芬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让我很开心，想哭的心情也消退了。
看到奶油旁边的冰激凌逐渐地变形，我一下子觉得肚子很饿。小心别弄撒了哦，齐娜在我的膝盖上垫了一块白布。
芬看到我开始吃茶点后，将靠枕塞到脑后，又躺了下来。他看也不看茶点一眼，大概是因为芬已经是大人了吧？冰激凌要化了啦，我心里可着急了。
“——brainwashing，完美无缺。”
想问一句什么，不过口中塞满了冰激凌。
芬没有再说任何话，闭上了眼睛。齐娜露出稍微有点儿伤脑筋的表情，将芬那一份的冰激凌移到了我的盘子里。
芬在谈到大海话题的第二天，又离开了。
拥有一样的遗传信息的细胞、个体。
在古希腊语中意为【小枝】。
Chapter.1
知道海吗？
我既知道，又不知道。
我知道有所谓【海】的这个东西，也知道它的味道，听得到“沙沙”的水的流动声。可是我没见过，我想它可能就像一个大大的水池。齐娜也说过，“嘛啊，就跟那类似”。
从大海飘过来的味道，齐娜称其为【海水的香味】。
从白天到日落，它越过由白色的粗糙的石头堆积起来的墙壁，飘到我所在的中庭里。它跟从山里吹来的夜风很不一样，更潮湿、有点儿腥味。但那绝对不是令人讨厌的味道。
吃齐娜做的生腌鱼片（carpaccio）时，有时候我就会想到，啊，是大海的味道。生腌鱼片就是把生的白鱼肉切成薄皮，浸泡到橄榄油里，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之一。
入口的瞬间就可以从鱼肉里感觉到大海的味道。但是，一咬到混合在其中的胡椒粉和山萝卜，受到那种强烈气味的驱赶，大海的味道在眨眼之间就从我的口中消失了。
很奇怪的是，煮熟的且拌上番茄酱的章鱼，或是用黄油烤过的贝类什么的，却不怎么能感觉到大海的味道。
齐娜说，它们都是生活在海中的生物，可是一经过烧煮，大海的味道就会变淡。前不久，我对齐娜说想要生吃章鱼，不过她说会引起过敏，所以不行。所谓的过敏，据说就是皮肤会红肿，很痒很痒。虽然我还没经历过，但是她说芬小时候就发生过过敏，所以我肯定也是一样的。皮肤发痒会很伤脑筋，所以我放弃了生吃章鱼。
话说，大海的味道也跟芬的汗味有一点点相似。
我喜欢芬的味道。
当我们在中庭的亭子里一起睡午觉的时候，明明天气很热，我却会故意紧挨着芬。
皮肤紧贴的感觉让我很开心。可是芬怕热，翻身翻啊翻地立马就跟我分开了。所以我挨着他的时候会稍微留一点空隙，鼻子一吸一吸地去闻芬的体味。
芬一直使用混合着薄荷跟迷迭香味的古龙水。
我用鼻子做减法，试着只去闻芬的味道。用鼻子做减法挺难的，不过多做几次就办得到了。
芬和我除了年纪之外，一切都完全一样，所以我想味道应该也一样。
但是我却不太清楚自己的味道。偶尔流汗的时候，我试着闻一闻衬衫里的味道，有时也稍微能了解一些。果然是有大海的味道。不过鼻子很快就习惯了这味道，结果让我搞不明白自己是否有海腥味。
“大海里有很多水。”
这是芬最近告诉我的。
“有多少？一百缸浴缸水那么多？”
“更多。”
“更多？那，有一千缸？”
“更多。用浴缸来换算有困难。就是无论怎么浏览，只看得见海。眼前全是水。一望无际的水——无边无际。”
我心想，怎么可能。
眼前怎么可能全是水。要是变成那样的话，海水会灌入陆地，这个家也会沉没的。
我如此反驳道，芬躺在亭子里的沙发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不会流进来的。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我们浮在水上。”
“浮在水上……我、芬、这个家和这个岛吗？”
“没错。”
“就像浮在泳池里的九重葛一样吗？”
“是的。”
我盯着中庭里的泳池猛瞧。池水一直干净清透，可以清楚地看到底部黄绿色的瓷砖。九重葛伸展着枝条，有时散落的粉色花瓣点缀着水面。
“那才不可能呢。我们不可能浮在水上的。”
我果然无法接受。虽然我知道芬他见多识广，但是只有这一回，我无法相信他。
“这个家、这个岛很重哦。跟九重葛不一样。”
我趴伏着，手托腮说道，芬闭着他淡蓝色的眼睛，微笑地说了一句：“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似乎没有一一解释的打算。……真的是那样吗？我盯着泳池，试图想象一望无际的海水，可就是无法顺利地办到。
在脑中试着将多个泳池拼接在一起，可还是无法形成无边无垠的泳池。中庭里的泳池足够我漂浮在水面上，不过稍微扑通几下，脑袋就会撞到池的边缘，泳池的大小就是这般。大热天里，“扑通”一下子跳进去，非常舒服。
尽管今天也很热，但是我没有下泳池。
比起泳池，我更喜欢芬。
我最喜欢芬。
凉爽的风吹过亭子，蜥蜴快速地窜过木制甲板。
放置在此处的沙发，虽说是沙发，却比我睡觉的床要大得多，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还放着好几只套上了干爽棉枕套的靠垫。竹子的屋檐可以遮挡住阳光，不会觉得太热，十分适合睡午觉，是我和芬很中意的地方。
芬的发丝在风中荡漾。
我一边注视着他细细的金发，一边抓着自己的刘海，撅起嘴。我明明跟芬的一切完全一样，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头发是红艳艳的呢？
“在我出现第二性征前也是这个颜色。”
芬睁开眼说道，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第二性征？”
“就是指身体从小孩儿向大人转变的时期。大约从十二、三岁开始到十六、七岁为止吧……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我已经十三岁喽。”
“所以我才说，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不久之后，波伊的头发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即使你不愿意。”
“我才不会不愿意呢，真想快点变成那样。”
“是吗？”
“我想快一点变得跟芬一样，好兴奋呢。”
我如此说道，芬又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芬十九岁，个子比我高得多，皮肤也比我白，脸也比我长得好看，当然，也比我强壮得多，聪明得多。他不会像我这么多话，也不会为了捉蜥蜴在中庭里爬得团团转，不会因为吃多了点心而被齐娜批评。真的，我和他只有脸长得像而已。自己在六年后会变成他这样，果然是让我无法相信。
“波伊，还要不要柠檬汁？”
晒完衣服，抱着空竹篮经过的齐娜问我，放置在一旁小桌上的玻璃杯早已见底。
“要的，芬的份也没有了。”
“知道了。芬是要薄荷水？”
有劳了，芬闭着眼作答。
明明就没有睡着，芬却老是闭着眼睛。齐娜说，他肯定是在放松自己。
齐娜比芬年长六、七岁左右。
个子比芬矮，但是体重似乎比芬重。她力气很大，可以一下子拿起两袋装满小麦粉的重袋子。浅黑色的肌肤、黑眼、黑发、雪白的牙齿，最喜欢黄色的连衣裙，说话的声音非常爽朗。家里的食物全由齐娜一手操办。做饭拿手，还会制作很多种类的点心。那被煮得滋滋作响，香喷喷的牛奶糖实在是太美味了。
“海水——”
盛满碎冰的两个玻璃杯被送了过来，芬睁开眼说道。
“天气如果像今天这般好的话，海水看起来是泛着蓝光的。如果是阴天那就不行了。”
他蓝色的眼睛入迷地看着柠檬黄和绿色的玻璃杯。
“蓝色？”
“对，蓝色。”
“就像我们的眼睛？”
“不，有时候颜色会更深。”
“那么，就像餐桌的瓷砖那样吗？”
“啊啊……是说那餐桌上的装饰瓷砖？绿松石色……有时候也会是那种颜色。”
芬慵懒地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我一边给他递过薄荷水，一边说：“海水竟然带有颜色，好神奇呢。”芬微微歪着脑袋，回答：“不是的。”
“海水是透明的哟。用手掬起来的话，就跟那泳池里的水一样，是无色透明的。”
明明是透明的，看起来却是蓝色的——让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那……是瓷砖？”
我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
“你说什么？”
“我说是瓷砖啦。底部的瓷砖映在池水上，所以看起来像是绿色的。”
“啊啊……”
“所以，海底铺着漂亮的蓝色瓷砖。”
芬只是直直地看着话说得很快的我。
“就像我们家的餐桌那样，嵌着漂亮的蓝色瓷砖，肯定是这样的。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可以穿透到海底，能清楚地看见那蓝色哟。但是，遇上阴天的话，光线不足，那么蓝色就看不清楚了，是吧？是那么回事吧？”
我甚至忘记去喝新端上的柠檬汁，说道。
好棒，是一个很厉害的发现。
一望无际的透明的海底里有闪闪发光的蓝色瓷砖。
假如瓷砖上有图案，或许会略微映到水面上。当然，我觉得图案最好是鱼类。餐桌上嵌的瓷砖也是鱼图案。可供私人用餐的木餐桌的正中央嵌着四块蓝色的装饰瓷砖。两块光面的和两块鱼的图案，各自被斜对着放置，两条鱼就像在倾斜着亲嘴，好可爱。齐娜非常宝贝这瓷砖。
“海底有，瓷砖？”
“嗯。”
记得有一次，我差点将热腾腾的锅子放到瓷砖上，那是齐娜惊慌的模样可厉害了。
她扯着嗓子直嚷嚷“万万不可！”，以迅猛之势夺走我端着的锅子，用来煮芒果果酱的锅子。
我很喜欢芒果酱，想快一点吃到，于是擅自把锅子从火上端了下来。热腾腾刚做好的果酱特别好吃。而且，我以为将热锅放在瓷砖上应该是没关系的。其实，我们家平时一直有使用放在白色的大瓷砖上的绘有扶桑图案的锅垫。
但是齐娜大惊小怪地对我说：“波伊，我求你了，饶了我吧。”她说那瓷砖是特别的，若是褪色的话她会伤心的。而且，要是我放得不好，瓷砖也有可能会裂掉。假如瓷砖裂掉的话，齐娜肯定会难过的。她要是太过伤心从而变得讨厌我，不给我做牛奶布丁的话那可就惨了，而且我也喜欢那蓝色的瓷砖，之后就十分当心了。
闪闪发亮的蓝色瓷砖。
我喜欢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用手指描绘瓷砖。只有缝隙的黏着处是扎手的，那手感让我很愉快，跟齐娜一边聊天，我总是一边抚摸着瓷砖。从扎手的地方返回滑溜溜的瓷面，手指感觉很舒服，让我不由地呵呵地发笑。
所以，海底肯定也铺着那样漂亮的瓷砖吧？
鱼儿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戳着滑溜溜的瓷面在嬉戏？
可是，过了很久，芬都没有对我说：“波伊，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我变得有点不安，终于想起自己口渴了。我一边用吸管搅着沉淀到柠檬汁底部的蜂蜜，一边悄悄地偷看芬。芬靠在堆积的靠枕上，又闭上了眼睛，不久之后，他用比我低沉，但却像经过多次洗涤、用得很习惯的毛巾似的温柔声音，如此低喃道。
“不、不对吗？”
“谁知道呢。也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芬也不知道吗？”
“我不怎么能游泳，没有好好看过海底。”
“在泳池里我倒是能浮起来——游泳是指像池里的鱼儿那样吗？”
“对，就是那种感觉。”
中庭一角的莲花池里有好几条小鱼。它们在水中轻快地游来游去，想必很开心吧。
“想到海里去看看吗？”
芬问我。
我嘴里含着吸管立马摇头。
“不想去，很吓人的。”
“有什么可害怕的？”
“全部。从这里……从白色的围墙里出去很危险。非常危险哦。”
家的外面有一圈高大的白色石墙保护着我。比我高出几倍的、很高很高的围墙。
齐娜老是说，从这里出去的话可就糟了。
“芬不是也说过嘛，这岛上有可怕的狼。”
我没见过名曰狼的动物。
狗的话倒是见过一次。是一只黑色大眼的小狗，齐娜带来的。它很精神，老是粘着我撒欢，好可爱。那只小狗只在我们家里待了两个星期，【客人】来的时候被没收了。
【客人】是指每月来这儿一次的男人，不清楚他到底来做什么，虽然都是齐娜在接待他，但是他也会远远地观望我。他只是看，不会跟我说话，也不会靠近我。
尽管齐娜送的小狗被没收了，让我难过，可是后来芬对我说：“没办法，狗说不定会咬人的。”所以我也就放弃了。
狼比狗更大，而且还会袭击人。
再说，住在这个岛上的狼是特别的。
它是传说中吞噬了十分强大的神的恐怖家伙。芬说，那狼张开嘴巴的话，上颚顶天，下颚入地。可是能够顶天的上颚哦？被它捉到的话，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
除了狼，外面还有很多危险的事物。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到外面去。
“那狼只是传说罢了。”
“传说就是指以前的故事吧？以前存在，说不定现在也存在。”
但是，只要待在这个家里就会很完全。
从我十岁出生开始的这三年间，没有踏出过这个家一次，也没想过要出去。我知道圈着这个家的白墙上有让芬和齐娜出入的大大的正门，还有后面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我靠近过那儿，却一次也没想过要从那儿出去。跨出一步的瞬间，要是有狼扑过来该怎么办？光是想象一下，我的心就狂跳不止，觉得难受。
不过，没关系，门是不会打开的。
它绝对不会打开，会保护我的。
白墙内有我最喜欢的家，芬、齐娜和我三个人的家。
“波伊，狼只是传说而已，现在已经没有了。”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芬碰巧没有遇到罢了。”
因为我做到过梦嘛，做到狼把我的脑袋吃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梦。我的脑袋明明在狼啃，而我却在某处看着这一幕。眼珠子明明应该跟脑袋在一起的，好奇怪，不过在梦里却是常有的事。
狼咬碎了我的头骨。
它的眼睛仿佛理所当然地一般冰冷。狼的眼睛……不知为何，跟我和芬的眼睛一样，是蓝色的。
“待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难道你就不会厌倦吗？”
“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小啊？”
怎么会狭小呢。
在白墙内侧要绕上一圈，数到一百五十步还不够呢。途中会突然窜出小蜥蜴，吓我一跳，，一百五十步之后就会搞不清楚了，总之，是不够的。
“芬，这里有我的卧室、芬来的时候睡觉的房间、齐娜的房间、餐厅、客厅、PE【身体检查】房、两处浴室和两个洗手间、三间未经使用的房间、很多衣橱、圆形的庭院、菜园、步道和……唔，还有什么来着，总之，一点儿也不狭小呢。”
我一边“砰砰”地拍着抱在手里的靠枕，一边说，芬静静地看着我。
“可是，波伊，其余的世界更加广阔。”
其余的世界？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大海的彼端有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是芬生活的岛，对吧？”
“不是岛，是大陆。”
“大陆？那些我不懂。”
“如同感觉大海是无边无际一般，大陆也广阔得让人觉得无边无际。”
我向后挪动屁股，跟芬来开一点点距离。
这个话题不好，不提也无所谓，眼里开始有些刺痛，然后立刻转变成头痛。
“那些——与我无关。”
“是吗？针对大海是蓝色这一理由，那么热心地思考，却对大海的另一头不感兴趣吗？”
大海的下面有蓝色的瓷砖。
大海的对面有……对面有……头好痛。
我用双手按着太阳穴，下面的血管“咕吱咕吱”地跳动，似乎就要破皮而出。
放弃吧，不能去想了。
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思考。
“在其他的世界里有更多的人，构成复杂的社会，有着形形色色的生活。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儿、老人——暂且不说他们是否真的活地自由，但至少不会像这座岛一样被隔离开。”
“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不懂。”
我抱紧靠枕，把脸埋入其中，反复诉说。此时芬说的话让我觉得就像意义不明的噪音。明明都有听到，却没法儿顺利地进入头脑中。如同明明喝到嘴里，却咽不下去的饮料一般，结果只能吐出来。很难受，头痛变得愈发厉害。
“波伊，把头抬起来。”
芬说，我听从他的话，抬起头。
芬的手指移开黏在我额头上的前发。
“……你这是什么表情。”
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虽然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很难看的表情。
一想到是这样，我就很难为情，很难过。明明生了一张跟芬一模一样的脸孔，为什么却又无法变得完全一样呢。我想变得跟芬一样，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完全不同呢？
“我喜欢这里。”
“波伊。”
“我想待在这里。不想从这里出去。其他的地方与我无关——芬，让我留在这里。”
眼睛慢慢地发热，根本没有忍耐的时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鼻子里面疼疼的，喉咙里似乎就要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只要一哭，脸就会发红，会变得更加不好看，我讨厌那样。芬绝对不会哭鼻子，而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了，波伊，你可以待在这里。”
只要我一哭，芬的声音就会变得微微温柔一些。
“一直？”
“啊啊，一直。”
我一边抽鼻子，一边攥着芬的雪白的衬衫衣袖。
其实我是想抱着芬的，但是我知道他不怎么喜欢被我触碰，所以就忍住了。
“一直——直到你死为止，都无法从这里出去。”
我点点头。
那样就好，那样是正确的。
这座岛，这白墙内侧就是我的世界。
“波伊，你是没有人生的。”
“嗯，我是没有人生的。”
那是因为，我是属于芬的。
一缕头发，甚至是一片指甲，都是属于芬的。
芬牢牢地注视着我，那如同搜寻我的谎话的目光，让我难过。我是不会对芬撒谎的，那种事我根本做不到。
“……波伊，你是为何而活？”
这问题的意义我不太明白，但是答案我知道。
“为了芬。”
“你是从何而来的？”
“来自芬，而且，只为芬而活。”
“那你的幸福呢？”
“不，那就是我唯一的幸福。”
我的回答让芬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是很认真地作答的，难道令芬不快了吗？
如果是那样，那该怎么办？
假如芬变得讨厌我的话，那该怎么办？
太阳在移动，阳光照到了膝盖的下方。有一种汗毛似乎被烧起来的热热的感觉。但我却觉得此刻自己不可以动，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为了芬……”
直到芬理解为止，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上好多遍才行。
“够了。”
被芬简短的一句话所打断，我又产生了想哭的心情。
“我没有生气，波伊，不过，已经够了。没事的，我很清楚。……看，茶点端来了。”
不知何时，戴着宽边草帽的齐娜已经站在了亭子的旁边。
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今天的茶点——黑糖可丽饼。
我依旧没有动弹，但是好闻的香味令我不由自主地抽动鼻子去闻。此举惹得芬露出微笑，他自己动手从托盘里取过我的那一份，将盘子放在我面前。微微烘烤一番，然后卷成筒状的可丽饼配上冰激凌。
“是香草和菠萝味的冰激凌，你喜欢把两者搅拌着一起吃，不是吗？”
“嗯……”
我接过递来的勺子，芬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让我很开心，想哭的心情也消退了。
看到奶油旁边的冰激凌逐渐地变形，我一下子觉得肚子很饿。小心别弄撒了哦，齐娜在我的膝盖上垫了一块白布。
芬看到我开始吃茶点后，将靠枕塞到脑后，又躺了下来。他看也不看茶点一眼，大概是因为芬已经是大人了吧？冰激凌要化了啦，我心里可着急了。
“——brainwashing，完美无缺。”
想问一句什么，不过口中塞满了冰激凌。
芬没有再说任何话，闭上了眼睛。齐娜露出稍微有点儿伤脑筋的表情，将芬那一份的冰激凌移到了我的盘子里。
芬在谈到大海话题的第二天，又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