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1
一切如旧
但穿戴一新
旧时的脸庞，新裁的发型
熟悉的句式，熟悉
又错愕的朗朗笑声
那些在抽屉里保存的
一尺高的旧信
操场上一圈圈的谈话
冬天的手套，掉了又戴上
落寞时，荣耀时，低头走路时
目光却是向上，向上，像鹅掌
划过一教室的人群
以及一束稻穗，一枝桃花，未能去成的周庄之行
黄安93年的新歌，
还有我去上海看你，你在寓所里帮我挤的牙膏
重逢时，我们只字不提
未知的是你的心
却一直搅动我的心
饱受打击的失落的亲昵
我想走过去
打断你的谈兴
重新谈谈从前
我想我仍懂你
这么多年顽强保持下来的秉性
你的笑那么清浅从容
2
可我不知道嘴角如何发光
你提起你的同行伙伴
反复念的却是我的名字
这个让人窘迫的口误
震撼了我愚钝的友情
饭桌上，我被众人夸赞
一想到你也在场
再也没有比这
更让我们隔阂的时刻了
莫须有的酒话和段子
一下子挑落哪咤颈上金灿灿的项圈，闰土颈上明晃晃的项圈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少年人的友情
更容易摧折的了
3
你的声音
捶打着
眼前起伏的公路
风景一逝而去
如我们亲密
我已不会表达的
童年，孩童时的感情
因为羞怯
成年后古怪得难以启齿
不再是花果山，水帘洞
我们重逢于酒桌
你并未时刻注意我（也许恰恰相反）
涂着太空梦游般的眼影，初见面时
有两条鱼活在你的心里
我好奇，你用什么养活它
用成熟的藻绿色的人工池子吗
记得我曾一次次跳入其中
就像去花果山，水帘洞
你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4
而迈向归途的黄昏
终于在词语的嘈嘈切切中
犹如初潮再次来临
把我一次次带回去的，是
你十二岁发布的预言：
光与影，镜子和影子，你注定是个诗人，
就算不写诗，也是诗人。
一想到命运的互换，恒定与奇妙
我就想到你，想到可能的重逢
想到怎样的脸部轮廓
以及明信片般的亲密语言
才能向你描述我经历的
这些年的人生
窗外山色模糊，公路边升起
黄色的烟，飘向你矜持的日月潭
有些东西被无所适从地揉皱
我爬行过去，支起身子眺望
词语的碎片喷射回来，淋了一身
那些过往无路可退，又一退再退
躲到一块废砖的缝隙里，一个必经之门的冰冷的把手
内心翻涌，目光呆滞，在美丽的关系丢失前羞于成诗。
2012年11月6日初稿，11月8日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