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1）
许诺初遇陈默是在一个朋友20岁的生日会上。那时三月初，已经过了惊蛰。
其实算下来平时也没见得和那个朋友关系有多好，但毕竟是20岁生日嘛当然要风风光光地张罗着过，人越多越热闹仿佛就能预示自己20岁之后的人生越能在更多的祝福的庇佑下顺风顺水。吃完庆生宴大家一起去学校门口的酒吧继续闲聊，许诺找了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下，等所有人入座完毕寿星手一扬把坐在舞台上的短发男生喊了下来，给大家介绍说，这是陈默，和我们一个大学，是这里的驻唱。
他并不像其他背着吉他的少年一样目光里会有溢出来的颓废或者不羁，如果没有张楚那种天真的眼神，也至少要有窦唯的清冷。而陈默不同，他眯起眼睛缓缓地冲着大家一笑，略带戏谑的嘴角轻微地扬起，原本折磨了许诺许久闷闷阵痛的下牙腭就突然镇定了下来。
这痛楚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的，左边牙床最深处有一块许诺看不见的红肿包裹住了一颗不安分的骚动，用舌头舔上去都能感到它火辣辣的蠢蠢欲动。所以当陈默挑到了许诺左边坐下的时候让她恐慌了一下，不自然地略微低下头以免被他看到自己微肿的下腭。
可能是羞涩和急于掩饰自己的不堪当道，许诺没有立刻收敛起有些膨胀的虚荣问问酒吧虚弱地闪烁着微光的灯，为什么陈默会在这么多人中偏偏在她身边坐下了。当陈默把头倾向许诺的肩膀轻轻问了一句“你最喜欢听谁的歌我来给你唱”时，许诺已经乱了阵脚，还没来得及斟酌这句话拥有多少深远的言下之意，便匆匆地回了句，老狼的，《虎口脱险》。
陈默拿起身边的吉他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头顶形成了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可是他并没有唱老狼的歌，而是对着话筒唱了一首英文歌，名字叫《Diamond And Rust》，原唱是一个美国六十年代民主主义革and命时期的女战士女诗人女歌手。
他们之间的开场白就是这样剑走偏锋答非所问，都没有问清对方的生辰八字家世情史陈默便用一首歌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住到了许诺心里。之后上网去查那首歌和那位女歌手的故事，许诺觉得有些不甘，她和陈默手拉着手走在四月的谷雨时节，说你看有些人写一首歌就是一段意味深长的经历，我们的爱情开端真是有点平淡呀。你还记得我那天的样子吗，许多年后你还记得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吗，你会不会因为我太轻易地心动而在最后选择随意地放手？
陈默把许诺举起来抱到操场边上的双杠上，然后自己轻盈地一跳也坐了上去，对许诺说，有些人的爱情注定是坎坷的比如灰姑娘，有些人的爱情就是能不劳而获比如睡美人，你不能要求这世间万物都平等民主，真正的平等是在发展和进化中求得一个总体化的平衡。我们的相遇，有歌声有笑声还有一首传唱至今都还那么流行的情歌为我们保驾护航，这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一对恋人是在会客餐厅众目睽睽下尴尬的相亲结识，所以你还要有什么不满呢?
陈默笑得很自然，眼睛很亮牙齿很白，许诺便觉得20岁的天空和他一样直白清澈，快乐也来得简单通透。可日子刚来到立夏，便被陈默打破了原有的直白和清澈。
他背起背包说要去纳木错看海，在夏天还没有真正来到的时候。许诺有些震惊地说，你上次不是给我看过你在纳木错拍的照片了吗？陈默说，不一样，那是秋天的纳木错。
许诺更加震惊了说有区别吗？陈默忽略了他的内心活动，理解地按上许诺的肩膀说，不一样，就像穿连衣裙的你和穿牛仔裤的你，有不一样的美。
这句话并没有让许诺心情好些，小女生的任性作怪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让陈默不要丢下自己，还以分手为要挟。陈默伸手把她眼前的一缕刘海挂在耳后说，我是个薄情的游子，不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这会伤害到你的。 他看到了许诺突然盈出来的泪水安抚她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们之间有故事的吗，你看，这不是素材了吗？
陈默去纳木错的那天晚上许诺再次把《Diamond And Rust》拿出来听，突然发现陈默跟她说的第一句情话其实只是糟糕的“well,I will be damned”。
消停了两个月的牙疼又在那一夜折磨得许诺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打扰了同宿舍的室友，听到室友模模糊糊地说，许诺是在长智齿吧，去医院看看吧，长不出来会一直疼下去的。
2）
许诺和陈默没有就此结束，因为陈默舍不得他们之间这样结束。九月份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陈默带着一肩的晨露风尘仆仆地赶到许诺的宿舍楼下，看到她之后立刻把她拥到怀里告诉她自己多么高兴这个世上还有她的存在。他说许诺你的碎花裙子真好看，比纳木错的湖面还要璀璨。
那个时候许诺已经能舔到自己那颗智齿稍带坚硬的头部。她有些委屈地靠在陈默肩上，闻着他身上尘土的味道很快便被失而复得的快乐淹没了，不过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这份快乐来的太早。
冬天的时候陈默又一次离开许诺说自己的血偏冷，需要在这个时候独居才有安全感。梅花开得正浓时陈默突然出现说自己最想念的还是许诺的温暖。等到又临开春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跃跃欲试地说，飞去南方的鸟儿马上要飞回来了吧，北方这么美，为什么不和鸟儿一起飞过去看看呢？
几来几往许诺逐渐摸清了陈默的套路。就像陈默自己说的，他的血偏冷，喜独居善出游，忍不住地去热爱整个世界，是个心未动身已动的决断主义者。他容易单方面地把许诺对他的爱放大成纵容，以为她对他一次次的离开是理解的，同时对他一次次的回归都是充满感激的。他的这股毫无来由的优越感有时候都让许诺怀疑如果有一天她开始因此而困扰担忧愤怒肯定是因为她不体贴太善解人意了。
在憋不住的时候许诺也曾一甩手放过不少狠话，说陈默你要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你就说，何必这么来来回回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呢，我没有要破坏你和大自然之间感情的意图，你大可以抱着你的自由和梦想双宿双飞。，何必拖我下水让我变成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三者呢？
话语间有着充沛的怨愤，事实证明任何淑女都有做怨妇的天分，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手。
陈默被许诺湍急的情绪击中，有些措手不及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做了，诺诺你要知道，一切的现在都是暂时的，我会在这些暂时的时刻选择放弃你是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未来是永恒的无尽的。不要把眼光放得这么短浅，何必把我这些必然不能持久的短暂野心当假想敌呢？无论如何，你才是最后的赢家。
陈默瞬间的低姿态和妄自菲薄打败了许诺的自尊心，她咬咬牙感受到了牙根伸出传来的坚挺，犹豫了一下伸手盖上了陈默紧握住自己双臂的手，又一次原谅了他之前的失踪行为。
可这次的原谅并没有阻止陈默的下一次远去。那天他们依偎在人民广场前，看着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陈默悠悠地转过脸来说看我们泱泱大国如此多娇，任何一段的历史拿出来都能把西番蛮夷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可那终究是历史，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我的侄子现在都在读《资治通鉴》，身为一个22岁的有志男青年过得这么安逸这么没有价值会不会太让人诧异了？
他一如既往平静又自然地看着许诺，没有审视没有质问，却隐隐藏着些许的责备。就在这样无声的对视中，陈默目击了许诺的崩盘。她知道，他要离开了。
2008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地震海啸动乱全都集中在了2008年，这一年之后奶粉不敢喝了股票不敢买了，尽管也有在困境中被激励起的热情澎湃的时刻，可依然无法掩盖这一年在时间长河里抹下去的那一层暗淡而忧伤的灰。这一年最得意的只有张艺谋和许诺的智齿，前者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就被授予了一枚金牌，后者让许诺疼得流泪还不自知倔犟地躲在牙肉里不愿意完全长出来，等着下一次的伏击取得最终稳操胜券的胜利果实。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诺开始过多地把她和陈默之间的跌宕一遍遍梳理一次次地分析，她想找出个接替答案，可以避免下次再在这里跌倒。一开始她毋庸置疑地把所有过错都怪到陈默身上，是他对感情的不负责任与轻浮造就了她现在的悲剧。可是仔细回想起来也并非全是不好的回忆，陈默爱她的时候体贴入微，不爱她的时候也温柔似水，让她在有爱的包裹中是个公主，无爱的笼罩时也能当个闺秀。然而笼统地归结下来，陈默似乎都没有不爱许诺的时候，只是有些时候更多的事情稀释了他对她的爱。
所以许诺也该难辞其咎要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负责吗？是自己要得太多太贪心独占欲太强，还是她根本就是个难以取悦无法满足的坏女人？或许其实她的担忧和疑虑都是多余的，这只是源于他的不自信和悲观主义？
太多的情绪把许诺困住了，她觉得此时此刻有极其汹涌的思想感情要抒发。刚一打开电脑上网，就发现至少有十条微博都是在爱情里不得志的女人发布的，有六个QQ状态是在埋怨男人为什么你不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来爱我，四个人人网上的分享=在帮大家分析心碎不可耻，可耻的是心一次次地让同一个人敲碎。沮丧地关上电脑打开电视，DVD自动播放着上次陈默寄给她的自制旅行片，画面上陈默向她炫耀他和他的自由在一起是多么开心，暗示许诺现在应该怀抱相同程度的不开心才理所应当。
转而翻开手边的书，发现记录在几千年前的文字也透着具有时代感的痛苦。女人在发明了爱情之后仿佛就没有进化过一样一直在忧虑同一件事，她们用着同一个姿态同一个语调同一个句式向男人索要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答案。
历史总是螺旋状地向上发展，不知道今天的许诺是不是有着和很久以前苏小小关盼盼崔莺莺一样的心情。她们隐忍而决绝地低垂下眼睛，用眼泪映出月光的白，不知道该去问谁，他究竟是不是爱我的呢。
本命年生日这天，许诺的牙齿因为那颗智齿作祟又开始发言疼痛，上下牙都无法咬合，一用力就是脸颊要崩坏的痛。她沮丧而低落地躲在办公桌前用工作来麻痹思想，想要用建筑在事业上的理想来升华自己因为感情而失败的人生。从一段自虐般的计算报表之后抬头，猛然看到了陈默透明的微笑。
恍惚中回忆起了第一次的相见，他清爽得仿佛从青山里走出来的狐仙一样，妖冶了许诺的人生。但现在她也能在陈默的眼中看到几许被忙碌生活赶出来的匆忙与急切，那把随身携带的吉他早就不知道放下了多久。而她自己呢，除了收获了一堆因为陈默而结出的怨气，就剩下一把让她开始有点惊心动魄的年龄数字了。
陈默看到了许诺怔怔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再挂着一张笑脸，俯下身问爱她，怎么了，被我突然出现吓到了？
许诺理了理情绪，略带嘲讽地白了他一眼说，你跟黑白无常似的来无影去无踪在我身边打转转，我早就习惯了。
陈默说，不要用这样的东西形容我嘛，今天你本命年生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许诺笑了笑说，你几时开始活得小心翼翼相信这种东西了，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我还以为你这一走又是三个月都不记得我姓名了，不像你的作风啊薄情浪子。
陈默歪着头摸了摸and胸口，抿了一下嘴，优雅地说道，对哦，那，敢问姑娘贵姓？
许诺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连头都没抬，答曰小女姓刘。
陈默佯装生气的样子说，胡说，姑娘分明姓许。
许诺忍着牙疼掀起眼帘咧了一下嘴，公子认错人了吧。 陈默说，怎么能认错，那年你我双十年华，杏花微雨，桥前树下，芳心默许，木石前盟，姑娘你可莫要欺负我，负了我这一番痴心啊。
许诺无言地放下手中的资料，向陈默投出自己所有的感情。
许诺发现陈默就是这样，当她和他谈感情的时候他说起理想，当她和他谈理想的时候他说起人生，当她和他谈人生的时候他会说起道德，当她开始义正词严地和他讨论道德的走向是，他已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和她理论起感情。在行动上许诺永远战胜不了陈默，在思维上她也跟不上他的逻辑，所以才在这场战争中一直处于弱势，所有美好光华的时刻大家一起度过，所有战败后的耻辱都让许诺一个人承担。
可是当她看到陈默满满地把自己装进眼睛里，因为不好意思像个孩子是的开始东张西望但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许诺身上移开的时候，许诺知道这次自己肯定又是尸骨全无战死沙场的后果。
我们相爱，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的争吵不是因为金钱和小三，我可以容忍他的任性他也愿意包容我喜欢挖鼻屎的习惯，所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爱着他，我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我24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不喜欢和自己赌气，是的你们听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这有什么？
许诺已经懒得再去向众人解释她的心路历程，有人说他们在一起四年只演过一出戏，就是离开与被离开。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含义，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间用不同的对白表现出来。许诺告诉自己这次不一样，然而事实告诉许诺，为什么这次要不一样？
结果当然是，陈默又一次离开了。对待陈默离去后收拾那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残破的感情的世界的瓦砾，许诺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和更专业的心痛。这一次她走出阴影的时间用得比之前要少，只是惯例一样失眠了好几夜，专心听了几天张惠妹的伤心情歌歌，去网上找些相似的案列劝慰自己全世界不只有她才疲惫，然后等待那熟悉的智齿生长的攻击又一次来袭。
4）
许诺不得已去牙所求医，是因为脸已经肿成了一颗木瓜。医生拿着钳子在许诺张大的嘴巴里戳来戳去，说你的智齿已经长出来了，也算是垂直生长，就是在生长的时候和牙周牙龈发生了摩擦引起了炎症所以才会一直牙疼，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拔掉。当然如果你不想拔也行。
许诺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我这颗牙已经长了好几年了，断断续续地一直在疼，我真的快拿它没办法了。
医生笑笑说，有的人不声不响不痛不痒就把32颗牙齿长得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有的人非要经过一番非凡的折腾经历一阵彻骨的痛才看到他初露尖尖角，因个人体质而异，每个人能都不一样。
许诺问，那拔牙疼吗？这样随便拔掉一颗牙，好吗？
牙医说当然要疼的，拔好牙齿在观察看看有没有牙龈出血的症状，缝好之后一个星期拆线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其实智齿的生长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长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用不到它。我的建议是拔掉最好，不过要拔的话也要等到消肿之后才行。
医生笑笑说，有的人不声不响不痛不痒就把32颗牙齿长得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有的人非要经过一番非凡的折腾经历一阵彻骨的痛才看到他初露尖尖角，因个人体质而异，每个人能都不一样。
许诺问，那拔牙疼吗？这样随便拔掉一颗牙，好吗？
牙医说当然要疼的，拔好牙齿在观察看看有没有牙龈出血的症状，缝好之后一个星期拆线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其实智齿的生长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长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用不到它。我的建议是拔掉最好，不过要拔的话也要等到消肿之后才行。
许诺支支吾吾地说那医生你有什么消肿的药先给我开着吧，这么肿着真是丑死了。
牙医端正地坐在写字台前，把罩在嘴上的口罩摘下来，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对许诺微笑道，你牙齿的炎症还是挺厉害的，要注意饮食。这样吧，我快下班了，不如一起去喝粥，我知道有家粥店挺不错的。
许诺吃了一勺皮蛋瘦肉粥之后就捂上了自己的左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对面的牙医笑笑说，真实对不起，让你看到我最丑的时候。牙医只要一说话就能把虎牙露出来，会让人错觉他在微笑。许诺听到他说，我不觉得你丑啊，我是牙医，喜欢用牙齿来衡量一个人的美丑。你的牙齿整齐紧密也没有残留的污垢，你的犬齿长得尤其周正，你小时候应该很听妈妈的话没有乱舔，你的臼齿很完整几乎没有磨损说明你吃饭的时候很体面，我特别喜欢你的上门牙，长得很羞涩，所以你笑起来才会更好看。
牙医这一连串的夸奖让许诺惊喜之余有点恐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该谢谢还是继续对不起。她的章法开始乱了，不得不说她的感情世界的男主角一直是陈默，她的感情经历要么是浓烈的爱要么是剧烈的痛，很少有超过三个月的平淡又延绵的温暖，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学会该怎样去面对这种朴实而妥帖的夸赞和关怀。于是那一碗皮蛋瘦肉粥许诺喝得很沉默。
牙医开车送许诺回家，大方地留下电话号码，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可以问他关于智齿的相关知识，当然也不仅限于此。
许诺在自己家的楼梯口看到陈默，看到他把眼神凝聚在刚载着许诺的那辆已经远去的车上久久不能移开。还没等他说话，许诺第一次有了报复性的快感，可是很快许诺又觉得这种快感对她而言无法带来任何胜利的喜悦。
陈默没有追究那辆车和车主的来历，一开场就把姿态放低，说你对我的来到一点都不开心对吗，我以为你应该很开心，你没收到我的明信片吗？
这五年来许诺一直都有收到陈默从各个地方寄来的明信片。在明信片上他给许诺写下的只言片语，有关风月，有关天气，有关心情，有关生死，有关他们之间的爱情，一开始许诺把它当成自己还在陈默心中的证据，到后来她开始恶毒地觉得这是在炫耀，炫耀没有许诺在身旁，陈默最大的悲伤不过是“就像无法看到一场完整的落日，黑夜就已经降临。”
这次陈默口中的明信片是指一个星期前许诺收到的那一张。在那张明信片上陈默写道，你可能一直在疑问这几年来为什么我一直醉心于离开你，其实有的时候我比你更疑惑为什么我要用离开你来证明我爱你，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害怕，我很害怕我会因为爱你而舍弃原来的自己。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此时此刻，我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去证明，因为它就是事实，所以我请求你最后一次的原谅与收留。这一次，我决定顺从早已归降于你的心，那一年的杏花微雨，是不是还在下着？
可是这张明信片并没有给许诺带来震慑七魂六魄的能量，就像此刻陈默结结实实地站在许诺面前一样，他手持白棋身穿囚服一副败者为寇的模样也不能让许诺动容。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了吗？
男人的不成熟和缺乏想象力永远都是他们失败的最关键，但是每一场失败的战役中受罚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口口声声不愿离开不愿失去的那些女性。
许诺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所有的主动权都一定要握在你陈默的手里，为什么剧情一定得是只有你肯愿意跟我归园田居了我才能过上现世安稳的日子。看到刚才那辆车了吗？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去体会另一种感情的这么，我也不是没有出路只能在你这里苦守空房的啊。
可是依然肿痛的牙齿影响了许诺的语言功能，她摆摆手直接走向电梯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数，慢镜头播放似的看到陈默的脸在逐渐闭合的电椅门缝里消失，无力地靠在墙上捂住左脸忘了自己究竟在为哪个具体的原因疼的哭泣。
爱上一颗智齿生长的过程，疼了痛了认了忍了，到最后却发现，长出的那第三颗磨牙，好像一辈子都用不到。
5）
许诺的他吃手术定在智齿消肿之后的一个星期四。她躺在牙所的躺椅上，张开嘴接受强烈灯光的照射。能用余光瞥见牙医在忙碌地做术前的准备工作，此刻许诺难得有了比较专注的时间来感受这颗在她牙肉里生长了五年的牙齿。
然而事实是，当炎症消失之后她并没有最多地感受到那颗智齿。它无声无害，蜷伏在许诺口腔的最深处，它无法带来更强烈的存在感，而能让许诺对这颗智齿如此刻骨铭心的无非就是他曲折的生长过程。许诺竟然有些心软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量，这颗牙齿有什么错呢，它又不是有心想要给她带来痛苦的，只是因为它想要生长而已呀。
它仿佛是在见到陈默的第一眼时开始出现，到现在成了正形，有了生命体一样安静地等待冰冷的手术刀把它从许诺的体内取走。它犯了什么错呢，陈默又有什么错呢？
陈默不过是个在恋爱中学习成长的人，他可能也在遭受这爱情和许诺带给他的折磨。爱情本身是无法区分对错的东西，那爱情中的彼此久没有谁是谁的原罪，大家都在忍受相同程度的疑虑与不解。
许诺低头吐出一口漱口水，牙医把麻醉针拿在手里观察最后的匹配。透过针头看到许诺凝视的眼神，他用没有被口罩盟主的眼睛暖暖地看着许诺，希望能用笑容让她放轻松。
曾经许诺一度告诫自己，陈默爱的并不是她，他只是爱上了爱情本身，爱上这个世界有人在挂念他牵挂他甚至是埋怨他诅咒他，他可以借此拥有更多的存在感。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真的只是迷恋爱情本身，那为什么不能是街头的路人甲或者是眼前的虎牙医生？
光晕在牙医的背后散开了一个委婉的弧度，那一瞬间，许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像陈默一样给她相同的悸动，不管是20岁、22岁还是现在，就算他的一次次远赴他乡带给了她不平凡的痛楚，他依然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
许诺慌忙从座椅上滚下来，连连说了数声对不起然后奔出医院奔向陈默的住所。她不想再错失任何机会，如果陈默曾经的薄情寡幸赐予过她难过和伤心，那她并不希望以同样的行为作为回礼。
一生何其暂短，与其在后悔和反思中度过，不如和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死磕。因为我爱你，所以那些难过和痛苦我也不是不能全部照单收下。
许诺看到陈默的身影，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他的怀里，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问他疼吗。
陈默同样紧紧地搂住许诺说，疼，不过这让我知道你还在。
廉价也好，犯贱也好，此间已经有那么多的擦肩而过，哪怕这次仍旧是下一个悲剧的开始，我也不想放弃现在可以拥有你的机会。
因为你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了那么多年，不管有多疼，你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我爱你
许诺初遇陈默是在一个朋友20岁的生日会上。那时三月初，已经过了惊蛰。
其实算下来平时也没见得和那个朋友关系有多好，但毕竟是20岁生日嘛当然要风风光光地张罗着过，人越多越热闹仿佛就能预示自己20岁之后的人生越能在更多的祝福的庇佑下顺风顺水。吃完庆生宴大家一起去学校门口的酒吧继续闲聊，许诺找了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下，等所有人入座完毕寿星手一扬把坐在舞台上的短发男生喊了下来，给大家介绍说，这是陈默，和我们一个大学，是这里的驻唱。
他并不像其他背着吉他的少年一样目光里会有溢出来的颓废或者不羁，如果没有张楚那种天真的眼神，也至少要有窦唯的清冷。而陈默不同，他眯起眼睛缓缓地冲着大家一笑，略带戏谑的嘴角轻微地扬起，原本折磨了许诺许久闷闷阵痛的下牙腭就突然镇定了下来。
这痛楚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的，左边牙床最深处有一块许诺看不见的红肿包裹住了一颗不安分的骚动，用舌头舔上去都能感到它火辣辣的蠢蠢欲动。所以当陈默挑到了许诺左边坐下的时候让她恐慌了一下，不自然地略微低下头以免被他看到自己微肿的下腭。
可能是羞涩和急于掩饰自己的不堪当道，许诺没有立刻收敛起有些膨胀的虚荣问问酒吧虚弱地闪烁着微光的灯，为什么陈默会在这么多人中偏偏在她身边坐下了。当陈默把头倾向许诺的肩膀轻轻问了一句“你最喜欢听谁的歌我来给你唱”时，许诺已经乱了阵脚，还没来得及斟酌这句话拥有多少深远的言下之意，便匆匆地回了句，老狼的，《虎口脱险》。
陈默拿起身边的吉他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头顶形成了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可是他并没有唱老狼的歌，而是对着话筒唱了一首英文歌，名字叫《Diamond And Rust》，原唱是一个美国六十年代民主主义革and命时期的女战士女诗人女歌手。
他们之间的开场白就是这样剑走偏锋答非所问，都没有问清对方的生辰八字家世情史陈默便用一首歌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住到了许诺心里。之后上网去查那首歌和那位女歌手的故事，许诺觉得有些不甘，她和陈默手拉着手走在四月的谷雨时节，说你看有些人写一首歌就是一段意味深长的经历，我们的爱情开端真是有点平淡呀。你还记得我那天的样子吗，许多年后你还记得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吗，你会不会因为我太轻易地心动而在最后选择随意地放手？
陈默把许诺举起来抱到操场边上的双杠上，然后自己轻盈地一跳也坐了上去，对许诺说，有些人的爱情注定是坎坷的比如灰姑娘，有些人的爱情就是能不劳而获比如睡美人，你不能要求这世间万物都平等民主，真正的平等是在发展和进化中求得一个总体化的平衡。我们的相遇，有歌声有笑声还有一首传唱至今都还那么流行的情歌为我们保驾护航，这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一对恋人是在会客餐厅众目睽睽下尴尬的相亲结识，所以你还要有什么不满呢?
陈默笑得很自然，眼睛很亮牙齿很白，许诺便觉得20岁的天空和他一样直白清澈，快乐也来得简单通透。可日子刚来到立夏，便被陈默打破了原有的直白和清澈。
他背起背包说要去纳木错看海，在夏天还没有真正来到的时候。许诺有些震惊地说，你上次不是给我看过你在纳木错拍的照片了吗？陈默说，不一样，那是秋天的纳木错。
许诺更加震惊了说有区别吗？陈默忽略了他的内心活动，理解地按上许诺的肩膀说，不一样，就像穿连衣裙的你和穿牛仔裤的你，有不一样的美。
这句话并没有让许诺心情好些，小女生的任性作怪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让陈默不要丢下自己，还以分手为要挟。陈默伸手把她眼前的一缕刘海挂在耳后说，我是个薄情的游子，不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这会伤害到你的。 他看到了许诺突然盈出来的泪水安抚她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们之间有故事的吗，你看，这不是素材了吗？
陈默去纳木错的那天晚上许诺再次把《Diamond And Rust》拿出来听，突然发现陈默跟她说的第一句情话其实只是糟糕的“well,I will be damned”。
消停了两个月的牙疼又在那一夜折磨得许诺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打扰了同宿舍的室友，听到室友模模糊糊地说，许诺是在长智齿吧，去医院看看吧，长不出来会一直疼下去的。
2）
许诺和陈默没有就此结束，因为陈默舍不得他们之间这样结束。九月份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陈默带着一肩的晨露风尘仆仆地赶到许诺的宿舍楼下，看到她之后立刻把她拥到怀里告诉她自己多么高兴这个世上还有她的存在。他说许诺你的碎花裙子真好看，比纳木错的湖面还要璀璨。
那个时候许诺已经能舔到自己那颗智齿稍带坚硬的头部。她有些委屈地靠在陈默肩上，闻着他身上尘土的味道很快便被失而复得的快乐淹没了，不过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这份快乐来的太早。
冬天的时候陈默又一次离开许诺说自己的血偏冷，需要在这个时候独居才有安全感。梅花开得正浓时陈默突然出现说自己最想念的还是许诺的温暖。等到又临开春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跃跃欲试地说，飞去南方的鸟儿马上要飞回来了吧，北方这么美，为什么不和鸟儿一起飞过去看看呢？
几来几往许诺逐渐摸清了陈默的套路。就像陈默自己说的，他的血偏冷，喜独居善出游，忍不住地去热爱整个世界，是个心未动身已动的决断主义者。他容易单方面地把许诺对他的爱放大成纵容，以为她对他一次次的离开是理解的，同时对他一次次的回归都是充满感激的。他的这股毫无来由的优越感有时候都让许诺怀疑如果有一天她开始因此而困扰担忧愤怒肯定是因为她不体贴太善解人意了。
在憋不住的时候许诺也曾一甩手放过不少狠话，说陈默你要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你就说，何必这么来来回回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呢，我没有要破坏你和大自然之间感情的意图，你大可以抱着你的自由和梦想双宿双飞。，何必拖我下水让我变成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三者呢？
话语间有着充沛的怨愤，事实证明任何淑女都有做怨妇的天分，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手。
陈默被许诺湍急的情绪击中，有些措手不及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做了，诺诺你要知道，一切的现在都是暂时的，我会在这些暂时的时刻选择放弃你是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未来是永恒的无尽的。不要把眼光放得这么短浅，何必把我这些必然不能持久的短暂野心当假想敌呢？无论如何，你才是最后的赢家。
陈默瞬间的低姿态和妄自菲薄打败了许诺的自尊心，她咬咬牙感受到了牙根伸出传来的坚挺，犹豫了一下伸手盖上了陈默紧握住自己双臂的手，又一次原谅了他之前的失踪行为。
可这次的原谅并没有阻止陈默的下一次远去。那天他们依偎在人民广场前，看着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陈默悠悠地转过脸来说看我们泱泱大国如此多娇，任何一段的历史拿出来都能把西番蛮夷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可那终究是历史，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我的侄子现在都在读《资治通鉴》，身为一个22岁的有志男青年过得这么安逸这么没有价值会不会太让人诧异了？
他一如既往平静又自然地看着许诺，没有审视没有质问，却隐隐藏着些许的责备。就在这样无声的对视中，陈默目击了许诺的崩盘。她知道，他要离开了。
2008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地震海啸动乱全都集中在了2008年，这一年之后奶粉不敢喝了股票不敢买了，尽管也有在困境中被激励起的热情澎湃的时刻，可依然无法掩盖这一年在时间长河里抹下去的那一层暗淡而忧伤的灰。这一年最得意的只有张艺谋和许诺的智齿，前者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就被授予了一枚金牌，后者让许诺疼得流泪还不自知倔犟地躲在牙肉里不愿意完全长出来，等着下一次的伏击取得最终稳操胜券的胜利果实。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诺开始过多地把她和陈默之间的跌宕一遍遍梳理一次次地分析，她想找出个接替答案，可以避免下次再在这里跌倒。一开始她毋庸置疑地把所有过错都怪到陈默身上，是他对感情的不负责任与轻浮造就了她现在的悲剧。可是仔细回想起来也并非全是不好的回忆，陈默爱她的时候体贴入微，不爱她的时候也温柔似水，让她在有爱的包裹中是个公主，无爱的笼罩时也能当个闺秀。然而笼统地归结下来，陈默似乎都没有不爱许诺的时候，只是有些时候更多的事情稀释了他对她的爱。
所以许诺也该难辞其咎要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负责吗？是自己要得太多太贪心独占欲太强，还是她根本就是个难以取悦无法满足的坏女人？或许其实她的担忧和疑虑都是多余的，这只是源于他的不自信和悲观主义？
太多的情绪把许诺困住了，她觉得此时此刻有极其汹涌的思想感情要抒发。刚一打开电脑上网，就发现至少有十条微博都是在爱情里不得志的女人发布的，有六个QQ状态是在埋怨男人为什么你不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来爱我，四个人人网上的分享=在帮大家分析心碎不可耻，可耻的是心一次次地让同一个人敲碎。沮丧地关上电脑打开电视，DVD自动播放着上次陈默寄给她的自制旅行片，画面上陈默向她炫耀他和他的自由在一起是多么开心，暗示许诺现在应该怀抱相同程度的不开心才理所应当。
转而翻开手边的书，发现记录在几千年前的文字也透着具有时代感的痛苦。女人在发明了爱情之后仿佛就没有进化过一样一直在忧虑同一件事，她们用着同一个姿态同一个语调同一个句式向男人索要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答案。
历史总是螺旋状地向上发展，不知道今天的许诺是不是有着和很久以前苏小小关盼盼崔莺莺一样的心情。她们隐忍而决绝地低垂下眼睛，用眼泪映出月光的白，不知道该去问谁，他究竟是不是爱我的呢。
本命年生日这天，许诺的牙齿因为那颗智齿作祟又开始发言疼痛，上下牙都无法咬合，一用力就是脸颊要崩坏的痛。她沮丧而低落地躲在办公桌前用工作来麻痹思想，想要用建筑在事业上的理想来升华自己因为感情而失败的人生。从一段自虐般的计算报表之后抬头，猛然看到了陈默透明的微笑。
恍惚中回忆起了第一次的相见，他清爽得仿佛从青山里走出来的狐仙一样，妖冶了许诺的人生。但现在她也能在陈默的眼中看到几许被忙碌生活赶出来的匆忙与急切，那把随身携带的吉他早就不知道放下了多久。而她自己呢，除了收获了一堆因为陈默而结出的怨气，就剩下一把让她开始有点惊心动魄的年龄数字了。
陈默看到了许诺怔怔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再挂着一张笑脸，俯下身问爱她，怎么了，被我突然出现吓到了？
许诺理了理情绪，略带嘲讽地白了他一眼说，你跟黑白无常似的来无影去无踪在我身边打转转，我早就习惯了。
陈默说，不要用这样的东西形容我嘛，今天你本命年生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许诺笑了笑说，你几时开始活得小心翼翼相信这种东西了，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我还以为你这一走又是三个月都不记得我姓名了，不像你的作风啊薄情浪子。
陈默歪着头摸了摸and胸口，抿了一下嘴，优雅地说道，对哦，那，敢问姑娘贵姓？
许诺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连头都没抬，答曰小女姓刘。
陈默佯装生气的样子说，胡说，姑娘分明姓许。
许诺忍着牙疼掀起眼帘咧了一下嘴，公子认错人了吧。 陈默说，怎么能认错，那年你我双十年华，杏花微雨，桥前树下，芳心默许，木石前盟，姑娘你可莫要欺负我，负了我这一番痴心啊。
许诺无言地放下手中的资料，向陈默投出自己所有的感情。
许诺发现陈默就是这样，当她和他谈感情的时候他说起理想，当她和他谈理想的时候他说起人生，当她和他谈人生的时候他会说起道德，当她开始义正词严地和他讨论道德的走向是，他已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和她理论起感情。在行动上许诺永远战胜不了陈默，在思维上她也跟不上他的逻辑，所以才在这场战争中一直处于弱势，所有美好光华的时刻大家一起度过，所有战败后的耻辱都让许诺一个人承担。
可是当她看到陈默满满地把自己装进眼睛里，因为不好意思像个孩子是的开始东张西望但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许诺身上移开的时候，许诺知道这次自己肯定又是尸骨全无战死沙场的后果。
我们相爱，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的争吵不是因为金钱和小三，我可以容忍他的任性他也愿意包容我喜欢挖鼻屎的习惯，所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爱着他，我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我24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不喜欢和自己赌气，是的你们听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这有什么？
许诺已经懒得再去向众人解释她的心路历程，有人说他们在一起四年只演过一出戏，就是离开与被离开。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含义，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间用不同的对白表现出来。许诺告诉自己这次不一样，然而事实告诉许诺，为什么这次要不一样？
结果当然是，陈默又一次离开了。对待陈默离去后收拾那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残破的感情的世界的瓦砾，许诺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和更专业的心痛。这一次她走出阴影的时间用得比之前要少，只是惯例一样失眠了好几夜，专心听了几天张惠妹的伤心情歌歌，去网上找些相似的案列劝慰自己全世界不只有她才疲惫，然后等待那熟悉的智齿生长的攻击又一次来袭。
4）
许诺不得已去牙所求医，是因为脸已经肿成了一颗木瓜。医生拿着钳子在许诺张大的嘴巴里戳来戳去，说你的智齿已经长出来了，也算是垂直生长，就是在生长的时候和牙周牙龈发生了摩擦引起了炎症所以才会一直牙疼，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拔掉。当然如果你不想拔也行。
许诺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我这颗牙已经长了好几年了，断断续续地一直在疼，我真的快拿它没办法了。
医生笑笑说，有的人不声不响不痛不痒就把32颗牙齿长得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有的人非要经过一番非凡的折腾经历一阵彻骨的痛才看到他初露尖尖角，因个人体质而异，每个人能都不一样。
许诺问，那拔牙疼吗？这样随便拔掉一颗牙，好吗？
牙医说当然要疼的，拔好牙齿在观察看看有没有牙龈出血的症状，缝好之后一个星期拆线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其实智齿的生长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长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用不到它。我的建议是拔掉最好，不过要拔的话也要等到消肿之后才行。
医生笑笑说，有的人不声不响不痛不痒就把32颗牙齿长得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有的人非要经过一番非凡的折腾经历一阵彻骨的痛才看到他初露尖尖角，因个人体质而异，每个人能都不一样。
许诺问，那拔牙疼吗？这样随便拔掉一颗牙，好吗？
牙医说当然要疼的，拔好牙齿在观察看看有没有牙龈出血的症状，缝好之后一个星期拆线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其实智齿的生长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长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用不到它。我的建议是拔掉最好，不过要拔的话也要等到消肿之后才行。
许诺支支吾吾地说那医生你有什么消肿的药先给我开着吧，这么肿着真是丑死了。
牙医端正地坐在写字台前，把罩在嘴上的口罩摘下来，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对许诺微笑道，你牙齿的炎症还是挺厉害的，要注意饮食。这样吧，我快下班了，不如一起去喝粥，我知道有家粥店挺不错的。
许诺吃了一勺皮蛋瘦肉粥之后就捂上了自己的左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对面的牙医笑笑说，真实对不起，让你看到我最丑的时候。牙医只要一说话就能把虎牙露出来，会让人错觉他在微笑。许诺听到他说，我不觉得你丑啊，我是牙医，喜欢用牙齿来衡量一个人的美丑。你的牙齿整齐紧密也没有残留的污垢，你的犬齿长得尤其周正，你小时候应该很听妈妈的话没有乱舔，你的臼齿很完整几乎没有磨损说明你吃饭的时候很体面，我特别喜欢你的上门牙，长得很羞涩，所以你笑起来才会更好看。
牙医这一连串的夸奖让许诺惊喜之余有点恐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该谢谢还是继续对不起。她的章法开始乱了，不得不说她的感情世界的男主角一直是陈默，她的感情经历要么是浓烈的爱要么是剧烈的痛，很少有超过三个月的平淡又延绵的温暖，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学会该怎样去面对这种朴实而妥帖的夸赞和关怀。于是那一碗皮蛋瘦肉粥许诺喝得很沉默。
牙医开车送许诺回家，大方地留下电话号码，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可以问他关于智齿的相关知识，当然也不仅限于此。
许诺在自己家的楼梯口看到陈默，看到他把眼神凝聚在刚载着许诺的那辆已经远去的车上久久不能移开。还没等他说话，许诺第一次有了报复性的快感，可是很快许诺又觉得这种快感对她而言无法带来任何胜利的喜悦。
陈默没有追究那辆车和车主的来历，一开场就把姿态放低，说你对我的来到一点都不开心对吗，我以为你应该很开心，你没收到我的明信片吗？
这五年来许诺一直都有收到陈默从各个地方寄来的明信片。在明信片上他给许诺写下的只言片语，有关风月，有关天气，有关心情，有关生死，有关他们之间的爱情，一开始许诺把它当成自己还在陈默心中的证据，到后来她开始恶毒地觉得这是在炫耀，炫耀没有许诺在身旁，陈默最大的悲伤不过是“就像无法看到一场完整的落日，黑夜就已经降临。”
这次陈默口中的明信片是指一个星期前许诺收到的那一张。在那张明信片上陈默写道，你可能一直在疑问这几年来为什么我一直醉心于离开你，其实有的时候我比你更疑惑为什么我要用离开你来证明我爱你，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害怕，我很害怕我会因为爱你而舍弃原来的自己。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此时此刻，我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去证明，因为它就是事实，所以我请求你最后一次的原谅与收留。这一次，我决定顺从早已归降于你的心，那一年的杏花微雨，是不是还在下着？
可是这张明信片并没有给许诺带来震慑七魂六魄的能量，就像此刻陈默结结实实地站在许诺面前一样，他手持白棋身穿囚服一副败者为寇的模样也不能让许诺动容。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了吗？
男人的不成熟和缺乏想象力永远都是他们失败的最关键，但是每一场失败的战役中受罚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口口声声不愿离开不愿失去的那些女性。
许诺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所有的主动权都一定要握在你陈默的手里，为什么剧情一定得是只有你肯愿意跟我归园田居了我才能过上现世安稳的日子。看到刚才那辆车了吗？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去体会另一种感情的这么，我也不是没有出路只能在你这里苦守空房的啊。
可是依然肿痛的牙齿影响了许诺的语言功能，她摆摆手直接走向电梯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数，慢镜头播放似的看到陈默的脸在逐渐闭合的电椅门缝里消失，无力地靠在墙上捂住左脸忘了自己究竟在为哪个具体的原因疼的哭泣。
爱上一颗智齿生长的过程，疼了痛了认了忍了，到最后却发现，长出的那第三颗磨牙，好像一辈子都用不到。
5）
许诺的他吃手术定在智齿消肿之后的一个星期四。她躺在牙所的躺椅上，张开嘴接受强烈灯光的照射。能用余光瞥见牙医在忙碌地做术前的准备工作，此刻许诺难得有了比较专注的时间来感受这颗在她牙肉里生长了五年的牙齿。
然而事实是，当炎症消失之后她并没有最多地感受到那颗智齿。它无声无害，蜷伏在许诺口腔的最深处，它无法带来更强烈的存在感，而能让许诺对这颗智齿如此刻骨铭心的无非就是他曲折的生长过程。许诺竟然有些心软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量，这颗牙齿有什么错呢，它又不是有心想要给她带来痛苦的，只是因为它想要生长而已呀。
它仿佛是在见到陈默的第一眼时开始出现，到现在成了正形，有了生命体一样安静地等待冰冷的手术刀把它从许诺的体内取走。它犯了什么错呢，陈默又有什么错呢？
陈默不过是个在恋爱中学习成长的人，他可能也在遭受这爱情和许诺带给他的折磨。爱情本身是无法区分对错的东西，那爱情中的彼此久没有谁是谁的原罪，大家都在忍受相同程度的疑虑与不解。
许诺低头吐出一口漱口水，牙医把麻醉针拿在手里观察最后的匹配。透过针头看到许诺凝视的眼神，他用没有被口罩盟主的眼睛暖暖地看着许诺，希望能用笑容让她放轻松。
曾经许诺一度告诫自己，陈默爱的并不是她，他只是爱上了爱情本身，爱上这个世界有人在挂念他牵挂他甚至是埋怨他诅咒他，他可以借此拥有更多的存在感。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真的只是迷恋爱情本身，那为什么不能是街头的路人甲或者是眼前的虎牙医生？
光晕在牙医的背后散开了一个委婉的弧度，那一瞬间，许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像陈默一样给她相同的悸动，不管是20岁、22岁还是现在，就算他的一次次远赴他乡带给了她不平凡的痛楚，他依然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
许诺慌忙从座椅上滚下来，连连说了数声对不起然后奔出医院奔向陈默的住所。她不想再错失任何机会，如果陈默曾经的薄情寡幸赐予过她难过和伤心，那她并不希望以同样的行为作为回礼。
一生何其暂短，与其在后悔和反思中度过，不如和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死磕。因为我爱你，所以那些难过和痛苦我也不是不能全部照单收下。
许诺看到陈默的身影，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他的怀里，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问他疼吗。
陈默同样紧紧地搂住许诺说，疼，不过这让我知道你还在。
廉价也好，犯贱也好，此间已经有那么多的擦肩而过，哪怕这次仍旧是下一个悲剧的开始，我也不想放弃现在可以拥有你的机会。
因为你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了那么多年，不管有多疼，你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