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平均律
记忆平均律
一口锅伴着几瓶酒
铁勺留在瓷碗里
水果进入腹中
哗哗的背景噪音雨水般落下
你遥远的弹奏划破渐深渐寒的浓夜
从乌克兰的杨树根系
到我窗前熟睡的樱桃种子
切分的吻
鬼魂的音乐会
那一抹醉人的紫
闪现在窃窃私语的唇瓣上
这是一个关于血橙和麝香葡萄的故事。
我在音乐中认出了她的脸。她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她在街上的样子，我的记性很好，在路上见过的人，如果再见到，总能想起来。那时她坐在对面，我就想起了某一次，某年某月，在街上碰到她，她拿着一串糖葫芦走过去，眼睛又大又圆，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头不动扫了我一眼，像是银光要落下来了。
又碰到她是在桌椅回字形摆放的自习室，我们抬头，发现居然又碰见了，而且是面对面，隔着一团空。我们相互打量，最后不再看书，也不看别人，直到后来有个老师来上课，人不多，我们还是那么坐着，看着，是要比谁先眨眼吗？我不怕输。
她每天在学校的琴房练琴，我白天要看书，晚上有时候就和她偷偷跑去琴房，不敢开灯，就把窗帘全部拉开，就着月光弹琴，还是看不清楚，于是就弹她记得谱的曲子，一般是巴赫的平均律，记得多少弹多少，我知道她跳过去了不少，不管从哪首开始，过了大半个小时总会开始跳跃，但是只要她还能继续，我就听着，终于她恼怒了，记忆断断续续了，就开始即兴弹些爵士，我就哈哈大笑，像KEITH JARRET一样依依呀呀地叫着给她伴奏，可她总说我是捣乱，然后我就说走吧，去花园，花园是可以随意叫嚷的地方，情侣们在大声地接吻，在月光下，就着蛙鸣，我呢，我唱些不着调也没有调的摇滚，跟她一样，记得的时候有词儿，忘词儿的时候就嗷嗷，就此而言我比她记性好，就像第一次相见，其实她早忘了之前见过我的事儿，可我记得她的脸，还有手里那串糖葫芦，她说那是我编的故事，根本是子虚乌有，我说那你还可能是幽灵呢，要不怎么只有晚上来和我想见，后来我就又唱了一首什么，她怪我惊起鸳鸯无数。我说那我们回去吧，我还想听你弹琴，然后就又半夜弹琴，逐渐断断续续的平均律，还有越来越高的月亮，都像里希特一样庄重。
那时候好像不用睡觉，白天不上课自己找个一天没课的教室看书，晚上就听她弹她刚练过的曲目，我喜欢巴托克的《小宇宙》，不那么喜欢梅西安的东西，有一个好像是叫《圣婴的二十凝视》，我说那究竟是圣婴凝视还是凝视圣婴？她说要相互看着才叫凝视，我跟她分析了半天这个定义的错误与荒谬，我觉得说累了，口干了，就舔了舔嘴唇，她突然笑了，站起来吻了我。然后从琴谱上撕了个小条儿，贴在我尚还湿润的唇上，不许我再说话，开始弹平均律，这一次，记忆是完整的，没有断续。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她弹平均律，之后就放假了。开学的时候她去了俄罗斯，然后去了乌克兰，在那儿继续学钢琴。她刚到莫斯科的时候在羽管键琴上弹过平均律，后来在乌克兰一个小教堂的管风琴上也弹过，她说她弹的时候想过，也许我会听到，我说我又还没死，魂飘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风太大太冷，灵魂出窍就是吹不散，也会冻在树上。她说那好呀，你就在杨树上待着，等我到春天了拿着网兜去把你罩下来。我说怎么那么苦，她说你就像血橙，明明可以挺甜，老是要弄得苦苦的，我说那你呢，她说她自己是麝香葡萄，咬开籽是酸涩的，但肉里只能尽力甜。
后来听人说琴房会闹鬼，晚上老有钢琴的声音，还有男女说话，笑，我想，鬼魂的音乐会只能是晚上，日出的时候，只剩下远方寒冷的风。
一口锅伴着几瓶酒
铁勺留在瓷碗里
水果进入腹中
哗哗的背景噪音雨水般落下
你遥远的弹奏划破渐深渐寒的浓夜
从乌克兰的杨树根系
到我窗前熟睡的樱桃种子
切分的吻
鬼魂的音乐会
那一抹醉人的紫
闪现在窃窃私语的唇瓣上
这是一个关于血橙和麝香葡萄的故事。
我在音乐中认出了她的脸。她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她在街上的样子，我的记性很好，在路上见过的人，如果再见到，总能想起来。那时她坐在对面，我就想起了某一次，某年某月，在街上碰到她，她拿着一串糖葫芦走过去，眼睛又大又圆，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头不动扫了我一眼，像是银光要落下来了。
又碰到她是在桌椅回字形摆放的自习室，我们抬头，发现居然又碰见了，而且是面对面，隔着一团空。我们相互打量，最后不再看书，也不看别人，直到后来有个老师来上课，人不多，我们还是那么坐着，看着，是要比谁先眨眼吗？我不怕输。
她每天在学校的琴房练琴，我白天要看书，晚上有时候就和她偷偷跑去琴房，不敢开灯，就把窗帘全部拉开，就着月光弹琴，还是看不清楚，于是就弹她记得谱的曲子，一般是巴赫的平均律，记得多少弹多少，我知道她跳过去了不少，不管从哪首开始，过了大半个小时总会开始跳跃，但是只要她还能继续，我就听着，终于她恼怒了，记忆断断续续了，就开始即兴弹些爵士，我就哈哈大笑，像KEITH JARRET一样依依呀呀地叫着给她伴奏，可她总说我是捣乱，然后我就说走吧，去花园，花园是可以随意叫嚷的地方，情侣们在大声地接吻，在月光下，就着蛙鸣，我呢，我唱些不着调也没有调的摇滚，跟她一样，记得的时候有词儿，忘词儿的时候就嗷嗷，就此而言我比她记性好，就像第一次相见，其实她早忘了之前见过我的事儿，可我记得她的脸，还有手里那串糖葫芦，她说那是我编的故事，根本是子虚乌有，我说那你还可能是幽灵呢，要不怎么只有晚上来和我想见，后来我就又唱了一首什么，她怪我惊起鸳鸯无数。我说那我们回去吧，我还想听你弹琴，然后就又半夜弹琴，逐渐断断续续的平均律，还有越来越高的月亮，都像里希特一样庄重。
那时候好像不用睡觉，白天不上课自己找个一天没课的教室看书，晚上就听她弹她刚练过的曲目，我喜欢巴托克的《小宇宙》，不那么喜欢梅西安的东西，有一个好像是叫《圣婴的二十凝视》，我说那究竟是圣婴凝视还是凝视圣婴？她说要相互看着才叫凝视，我跟她分析了半天这个定义的错误与荒谬，我觉得说累了，口干了，就舔了舔嘴唇，她突然笑了，站起来吻了我。然后从琴谱上撕了个小条儿，贴在我尚还湿润的唇上，不许我再说话，开始弹平均律，这一次，记忆是完整的，没有断续。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她弹平均律，之后就放假了。开学的时候她去了俄罗斯，然后去了乌克兰，在那儿继续学钢琴。她刚到莫斯科的时候在羽管键琴上弹过平均律，后来在乌克兰一个小教堂的管风琴上也弹过，她说她弹的时候想过，也许我会听到，我说我又还没死，魂飘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风太大太冷，灵魂出窍就是吹不散，也会冻在树上。她说那好呀，你就在杨树上待着，等我到春天了拿着网兜去把你罩下来。我说怎么那么苦，她说你就像血橙，明明可以挺甜，老是要弄得苦苦的，我说那你呢，她说她自己是麝香葡萄，咬开籽是酸涩的，但肉里只能尽力甜。
后来听人说琴房会闹鬼，晚上老有钢琴的声音，还有男女说话，笑，我想，鬼魂的音乐会只能是晚上，日出的时候，只剩下远方寒冷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