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亥早期诗2　罗池新译

                
                
　　◎那是你的荣耀
我已经套上了巨大的沉默和细小的呐喊
像一头牛和一头驴。我已经走过低谷走过高山。
我已经到过耶路撒冷，到过罗马。也许还要去麦加。
但上帝躲藏起来，让人大喊：你到哪里去了。
那是你的荣耀。
在世界的地下室，上帝仰面平躺，
总是在维修，总是出故障。
我想去看他个究竟，但我顶多只能看到
他的鞋底，于是我比从前更加惆怅。
那是他的荣耀。
就连树木也曾经选过它们的王。
一千次我不断把我的生命再玩一次。
在街尾有个人站在路旁挑三拣四：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那是你的荣耀。
歇下头脑吧，它已经跟我跑了一路，
它累了，它需要停工一天。
我看见你站在敞开的冷柜门口，从头到脚
显现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照之中。
那是我的荣耀
那是他的荣耀
那是你的荣耀。
　　◎两张照片
1. 大卫叔叔
大卫叔叔阵亡于第一次世界大战，
高高的喀尔巴阡山把他在雪中埋葬。
并一同埋葬了他的难题。所以
我再也找不到他的那些答案。
但他大衣上的铜纽扣却为我
解开。我的生活远离着
他的死亡的一片洁白，但他的脸
就像门扇一样打开，正因为他
我才活出了我的答案，作为所有幸存者的
一部分，在一场漫天大雪之后。
而他仍旧像从前一样摆着
忧郁的姿势，穿老式军服戴尖顶头盔，
那副样子就像一个大使
来自一百年前的某个遥远国家。
2.一个青年女子的证件照
钉在卡纸上像只蝴蝶。
难道是你的身份仍呼吸
在表格间？你的嘴总做着哭相
直到你发现眼泪把事情搞糟。
你定定地，一动不动，像个死人面模
或者一块旧表，很久没人有闲心
去修理了。你还在继续行走么，
在那个时刻之后？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
认识你。啊，也许有个王子会打电话来，
会骑着他的白马来把你接走，奔驰，
翱翔，在闪亮的运河之上，
那河水连通在你的照片
和签名之间，或者也许是钢印的压花
为沟壑架起桥梁并成为你的匝道。
　　◎不像松柏
不像松柏
不扑面而来，不惟我独尊，
却像青草，在千万个绿色的紧急出口，
像有许许多多的孩子都藏了起来，
只让一个去寻找。
也不像个落单的人，
比如扫罗，他被大众找着了
然后推上王位。
却像雨水，从许多云层
落到许多地方，被许多张嘴
吸收、饮用，像空气一样
在整年的时间里被呼吸
然后像花朵开遍在春日里。
没有刺耳的铃铛去叫醒值班医生，
只是轻轻地扣，在许多侧门的
许多扇小窗，带着许多跳动的心。
然后悄悄地退出后门，像一缕烟，
没有大吹的法锣，一位政治家辞职了，
孩子们玩累了，
一块石子儿在陡峭的岬嘴
几乎要停止了滚动，从这个地方开始
弃权声明的大平原辽阔地伸展，
从这里，就像祈祷得了回报，
尘土在亿万万的谷粒中腾起。
　　◎写给我的生日
共三十二次我离开自己进入我的生命，
每一次都为了给我的母亲减少痛苦，
为其他的人减少，
为我自己增加。
共三十二次我穿上这个世界
但它仍旧不合适我。
它把我压垮，
并且不像外套会渐渐适应我的身型
让人舒服
然后慢慢磨破。
共三十二次我查对这本账目
没找到一个错误，
故事开始了
但却不允许我收尾。
共三十二年我随身携带的
我父亲的特征，
大多数已被我沿路丢弃，
因此我可以减轻负担。
杂草在我口中生长。我很奇怪，
桁梁扎在我的眼里，我不能够移开，
任它在春季生根开花。
而我的好德行越长越小
越小。但是
围绕着它们的种种阐释却长得巨大，如同
《法典》 中的一个幽深走廊
正文占有越来越少的页面
而拉什 和其他经师
从各个方向朝它合围。
而现在，三十二次之后，
我仍是一个寓言
跟故事的意义总不能搭调。
我全无伪装地站在敌人眼前，
把过时的地图拿在手里，
这次抵抗就是在敌堡丛中聚集力量
然后，没有忠告，孤独地
进入无边的沙漠。
　　◎上帝大慈大悲
“上帝大慈大悲”，给死者的祷文。
如果上帝不是大慈大悲，
慈悲就应该早已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不仅仅在于祂。
我，一个在山里采集花木
俯瞰整个山谷的人，
我，一个把尸首从山上扛下来的人，
可以告诉你这个世界正是缺乏了慈悲。
我，一个大海边的盐之王，
我站在自己的窗前拿不定主意，
我算计着天使们的脚步，
他们的心灵负担着沉重的苦恼
展开激烈的角逐。
我，一个在字典里仅占用
小小一部分言辞的人。
我，一个必须要破解
我不愿意破解的谜语的人，
我知道如果上帝不是大慈大悲
慈悲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不仅仅在于祂。
　　◎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军队终夜从吉甲上去
开赴屠场，这就是一切。
战场上，嗷嗷嗷噢噢噢，把死者放倒。
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
就像水箱上的裂口，他们的眼睛让人不可思议，
我永远是少数而他们总是多数。
我必须要回答。他们可以质问我的头脑。
但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日头啊你要停在基遍 。永远如此，它正期待着
照亮那些正在爆发的战役和厮杀。
我将不再看见我的妻子因为她的血已流干，
但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力士参孙，他的力量来自他乌黑的长发 ，
我的头发已被人剃掉因为他们要把我制成一个英雄
就得这样，并教育我怎样向前冲。
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我发现如果你能够活下去，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
哪怕是一个狮子的巢穴也能布置得典雅。
我一点都不在乎死得孤单，不在乎做个死人，
但我希望死在我自己的床上。
*以上选自诗集《两个分离的祈愿》（1958）
罗池译稿/2012.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