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XI】迷幻星球 05
五．
爱荷华州 得梅因
Jim百无聊赖地向后陷进椅子中，柔软的羽毛垫包裹住他单薄的身体像个体贴的拥抱。爱荷华的冬季十分严酷，但州立图书馆内设施优越，安排周到，令每一位参赛者都领略到如春温暖。
Jim挑起一边嘴角瞥着对面的小家伙。或许是室温的关系，满脸雀斑的红发小胖子额头缀满汗珠，随着他啃食指甲的细微动作亮晶晶反射着室内柔和的灯光。他并没有注意到Jim戏谑的目光，只一心一意注视两人之间的棋盘，好像只要他使出足够的力气，答案就能从他紧蹙的眉头间蹦出来似的。
“嗨，”Jim轻声说，“不过是一场象棋比赛罢了。就算输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讲着人生漫长生机无限，诡异的对比令Jim停顿下，咬住自己的舌头。
对面的小胖子抬头奇怪地望他，神色忿忿：
“你是说你不在乎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输给我？”
Jim看着男孩受辱似涨红的脸颊，噗哧笑出来，摊摊手：“嗨，我可是Jim Kirk。以后你买到我的自传，就会看到这一句卷首语，’Jim Kirk从不输给任何人’。”
即便对手是个小他十来岁的红毛小胖子。Jim对鄙夷瞪着他的男孩以眼还眼，又在内心毫无廉耻地补充道。
等到少年组的决赛结束，一手提着沉甸甸的奖杯从场地出来时，已有隐隐预感像钟摆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脑壳。爱荷华的午后晴空万里，气温清冽，也许George，是的，George，正闲适地靠着那辆火红色的雪佛兰，等待着载他回家。
Jim对这种神秘的预感已十分熟练。双脚宛如安装了曲速引擎，大步流星冲向门外，几乎压迫不住胸膛中令人羞耻的雀跃。
只除了这一次，他的预言出了差错。高挑苗条的金发女人宛如凭空出现，一把将他卷入怀里，两条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Jim！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而且你赢得很轻松，对不对？George回来后一定会吓一大跳，他出发前还不知道你是象棋高手呢！”
Jim绷紧了身体，在女人的怀抱中一动不动。他已辨认出对方，只是还不习惯这个聒噪，热情过分的Winona。一个会拥抱着他，不肯放手的Winona Kirk。
“嗨，我的冠军先生，怎么一声不吭？你也不相信自己赢了是吗？毕竟你只自学了三个月。不过对于我的Jim已经足够了。”
Winona松开手，低头关切地望他。那的确是Jim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孔，仿佛不同流派的艺术家笔下两幅题材相同的画作。眼前这一幅中的Winona，更年轻，更爱富于表情，更不吝于笑容。她当下就在笑了，唇角弯弯翘起，双眼聚焦着明亮温暖的容光。Jim第一次发现她左边的酒窝比右边深一些，而眼角那些令他的笑容显得十分孩子气的笑纹，原来是复制自Winona。
他突然意识到，在某一个从前，他从不曾向这样仔细看过她。他不情愿这样做，去将目光投向母亲脸容的冰冷；而Winona会在他做任何事之前就开始发脾气。
“嘿，母亲大人，你吓到Jimmy了。我们的冠军大人还没从胜利中回过神呢。”
Sam懒洋洋的嗓音从一旁传来。
Jim咬住下唇，望向Winona身后的青年。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一个Sam。高大，姿态懒散，眉眼只是普通英俊，然而神情中带着一团活力与善意，令人无法不生出好感。他从未认识过这个年纪的Sam。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日子，于Jim的胶片底卷上只是一片空白。
他认识的那个Sam，瘦削，苦涩，沉默寡言。只有那一团温吞善意还标刻着同一人的痕迹。
“Jimmy，你也会发呆吗？就算你聪明得诡异，总让人怀疑我们两个中必有一个是领养的，嘿……！”Sam被Winona在肩膀上狠捶一拳，翻个白眼后又回身揉着Jim的头，“可你还是个小鬼，不是吗？这可真令人欣慰。”
Jim从Sam的手掌下挣脱出来，抬头望见路边停靠的摩托车。他不知道鼻腔和胸膛中涌起的冲动是什么，一把扯下Sam挂在指尖的钥匙，闷头跑出几步后回头对着哥哥和母亲吐出舌头，大叫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去姑姑家度假，我要Sam的摩托车！从现在起它就归我了！”
他不顾Sam和Winona的呼叫抗议，飞身扑向崭新帅气的飞行摩托。引擎很快在脚下轰然启动，他在逆风中眯起双眼，一头冲向爱荷华没有阴霾的蓝天。
***
梦境戛然而止。冬日明媚的阳光从视网膜退潮，变换成舱室内晦暗的微光。Jim已习惯这种切换，叹口气，揉醒双眼，起身慢慢坐到工作台前。
点开PADD，继续睡前的阅读。他精神不济，目光涣散，不熟练的语言写作的晦涩论文，啃食良久后也进展无几。即便如他，被指控“天才到近乎诡异”，宇宙呈现给人的谜题总是无穷无尽。
所以人类从未停止过探索。从第一颗文明的火种燃起，至突进宇宙深空的无尽旅程。在前曲速时代，甚至直到如今，都仍有声音质疑人类探索太空的必要性和价值所在。然而几百年前便有人做出回答，对于人类来说，知识以本身为目的，知识本身便是终极价值。又如何再在终极上叠加价值？而且，更重要的是，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扩展，能够令人类进一步的了解自己。
几千年前的哲人便已领悟到这一道理，自然世界是人类认知自我的途径。哲学总是以“世界是什么”作为起点，再推及至人类本身。认识了世界，这面自然之境才能在理性之光中投射出人类的影像，令人类对自身进行反思。地球文明就是在对自然和自身的不断探索中进步的。
发展至今，医学，哲学，宗教，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艺术，关于人类的任何方面都能找到相应成熟而发达的学科类目。或是深奥细致的研究剖析，或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发散，人类不倦于将自己的任何一粒细胞拿到放大镜下细细观察，分析，津津乐道。即便不能自称是宇宙中最了解自己的种族，但也必定是最乐于琢磨欣赏自己的那一群。
而对于地球之外的文明，要了解自己的邻居可以说多么容易。关于人类的绝大多数疑问，人类自身都能给出各种解答，无论正确与否。在宇宙面前，人类作为群体近乎是透明的。
这也必定是星舰联盟将总部建在地球上的原因。即便瓦肯人在深空探索上遥遥领先，可望不可即，但联盟中的大多数成员都更加宁愿拥抱开放多元的地球文明。
Huh，Jim想到。暴露狂，自恋，自我中心，这些深深植根于人性中的特质，必定在宇宙的若干象限中都首屈一指。
尤其与奉行神秘主义的某位星舰好伙伴相比。Jim叹口气，盯着PADD上的瓦肯语论文，无法不感到挫败。对于自己的文明如此讳莫如深，瓦肯人也是当之无愧的令人发指。
他自学了瓦肯语，从每个角落翻出一切能找到的资料，用少女手捧浪漫小说的热情日以继夜阅读，仍旧未寻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瓦肯人是好奇八卦的小精灵，他们对于其他文明的百科全书般的知识令人敬畏。但他们之于自身是否也有如人类一般的无限好奇？他们的高度智慧是否已解决这一永恒难题？或许，比起感性复杂矛盾的人类，瓦肯人的逻辑即是一切的答案？
又或许，真相是更加简单的。文明的许多印迹已经深深植入基因，如动物界的本能，无需文字就能代代相传，从不遗失。
比如，精神融合。心灵连接。这一项独有天赋在瓦肯人的文字中几乎找不到任何详细记载。瓦肯人是能够通过肢体接触进行心灵感应的种族，这是稍微具备宇宙学知识的人都知晓的常识。然而似乎所有人对于这一能力的认识也仅止步于这一点标签式的常识。
这对解决Jim的疑问毫无帮助。
Jim揉捏隐隐作痛的额头，对着PADD上相关的只字片语束手无策。他亲眼见过一次，并亲身经历过一遭，却仍旧搞不懂两个Spock耍的是什么把戏。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应该去寻求最简捷的那一条途径。
无解的命题暂且搁置一边。Jim作为进取号舰长的责任仍旧以瓦肯星上的三倍重力压在肩膀。进取号已经在超空间中行驶两个标准日，下一次跃出曲速时，Mirage星球便会出现在舰桥的嘹望甲板上。而他与Spock仅有的进展是，先分别筛选符合这次任务的船员资格。
虽然是例行公事，但也花费了Jim在舰桥上整个下午的时间。
他又陆续收到几份船员发来的表格，申请参加Mirage星上的任务。Jim一向鼓励船员毛遂自荐，利用每个人的特长与优势。于是在表格最后一项，“是什么使你认为自己适合本项任务”中，他时常能获得千奇百怪的答案。
比如Ensign Nick详细写道：
我在火星度假时，曾在新米高梅遇到一名Orion女孩，她说有一种叫Genesis的药物，能够使我在某方面的能力令太阳系绝大多数的男性望尘莫及，嫉妒不已。我不禁受到诱惑，将身上所有的财物交给了那名女孩。于是我得到了女孩口中的圣药。不得不说，效力果真十分神奇，令人惊叹不已。至于如何神奇，具体细节，鉴于违反星舰规定，这里就不加以赘述了。只不过，令人沮丧的是，这种药的效果只持续了一晚，之后却有长达六个月的后遗症。唉。不管怎么说，我相信这种药物极可能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Genesis。我有信心能够找到药物的来源，并在第一眼准确辨认出它。
PS：鉴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请舰长不要将我的申请转发Mr. Spock.
类似发自肺腑的申请陈述，时常令Jim忍不住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般格格发笑。上帝啊，他抖动双肩擦掉眼泪，然后想，我爱我的船员。
这种愉悦的情绪通常会在Spock回头时挑高的眉头中结束。也提醒了Jim作为舰长的责任。好吧，他惋惜地将Ensign Nick的表格划到他命名为“No Fucking Way”的文件夹中。
一切都是Spock的错。他本可以与Ensign Nick一见如故的。
自从与Spock那晚不欢而散，Jim就觉得大副眼中射向他的死光又升级了至少两个版本。他十分善良，不忍这致命武器走火波及舰桥众人，挺直腰杆笑嘻嘻独自承受。Spock的武器令人有多痛，Jim认为只有他自己知晓便足够了。
Jim并非不理解Spock的责难与焦虑。任务迫在眉睫，线索毫无头绪。Jim与Spock唯一能达成一致的论题，便是两人都近乎绝望地希望每一次任务都能完美达成。
只是这一次稍有不同的是，Jim远比Spock更加绝望地想要完成任务。
而Spock关于Mirage和Genesis完美的报告，没有一处派得上用场。
Jim下意识地啃咬指甲。片刻后，伸手按下舰长椅上的通讯面板，说道：“Lt. Sia Foster，请于十五分钟后到第六会议室报道。”
金发的女科学官制服笔挺站在会议室门旁，在看到Jim时颔首致意：“Captain Kirk。”
Jim挥挥手，示意两人一同进入会议室。他确认门自动锁好后，转身开门见山说道：
“Lt. Foster， 你递交的申请表格中，最后一项没有任何内容。这首先就淘汰了你的资格。”
Sia直视Jim：“星舰有规定，任何文件资料都应备份到数据库中。基于我们都清楚的原因，关于最后一项，我只能给出口头陈述。”
Jim咬紧牙关，伸手关闭了会议室的监视设备。
“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Sia轻呼口气，一直紧绷的背脊似有放松。“Captain，可以坐下开始吗？”
Jim沉默点头，拉开会议桌一头的椅子坐下。
“我能够陈述的内容不多，”Sia落座后，沉吟片刻道：“在……两年前的学院春假，我们偷渡到Mirage……后来，我跟Gary逗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她垂下眼睑，似乎对自己的话语感到不自在。
“当时我们准备离开，就再次找到Gary的表亲East，拜托他将我们载回地球。但East是Orion海盗船的首领，忙着在当地交易补给，暂时无法离开，所以他只答应派个小船送我们到附近的九号基地，再帮忙伪造入境需要的旅程记录。于是我们就在他的船上住了几天。”
Jim沉默不语。Sia停顿一会儿，继续道：“一次，East又提到Genesis的种种传说。我跟Gary锲而不舍地追问。East终于告诉我们，虽然Genesis在传说中神乎其神，但它的确存在于Mirage星球上，属于宇宙中的一支远古种族。而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支种族的真面目。”
“有提到名字吗？”Jim问道。
“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Sia说道：“但是据说，他们与异族唯一的联系便是摆渡人。摆渡人是这支种族与世界沟通的中介。一切任务皆由摆渡人来完成。”
“任务？”
“人不能选择Genesis。Genesis会自己做出选择。”Sia慢慢说道。
“Huh，所以是外星人的一则哑谜？”Jim攒足耐心，又问道：“那这种摆渡人什么的，该怎么找到？”
Sia抬头望向Jim：“这就是我必须参加这次任务的原因。East曾亲自带我们去见摆渡人。”
“但是，你们没有被选择？”Jim慢慢问道。
Sia点头：“是的。摆渡人行踪不定，但我记得East带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如果Genesis做出选择，摆渡人就会现身。”
Jim低头不语，半晌后问道：“所以，你相信East？”
Sia说道：“相信East的是Gary。Gary相信的，我便相信。”
她望着Jim：“你比我更了解Gary，Jim。他说的话，以前的你从无怀疑。现在呢，你决定相信几分？”
爱荷华州 得梅因
Jim百无聊赖地向后陷进椅子中，柔软的羽毛垫包裹住他单薄的身体像个体贴的拥抱。爱荷华的冬季十分严酷，但州立图书馆内设施优越，安排周到，令每一位参赛者都领略到如春温暖。
Jim挑起一边嘴角瞥着对面的小家伙。或许是室温的关系，满脸雀斑的红发小胖子额头缀满汗珠，随着他啃食指甲的细微动作亮晶晶反射着室内柔和的灯光。他并没有注意到Jim戏谑的目光，只一心一意注视两人之间的棋盘，好像只要他使出足够的力气，答案就能从他紧蹙的眉头间蹦出来似的。
“嗨，”Jim轻声说，“不过是一场象棋比赛罢了。就算输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讲着人生漫长生机无限，诡异的对比令Jim停顿下，咬住自己的舌头。
对面的小胖子抬头奇怪地望他，神色忿忿：
“你是说你不在乎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输给我？”
Jim看着男孩受辱似涨红的脸颊，噗哧笑出来，摊摊手：“嗨，我可是Jim Kirk。以后你买到我的自传，就会看到这一句卷首语，’Jim Kirk从不输给任何人’。”
即便对手是个小他十来岁的红毛小胖子。Jim对鄙夷瞪着他的男孩以眼还眼，又在内心毫无廉耻地补充道。
等到少年组的决赛结束，一手提着沉甸甸的奖杯从场地出来时，已有隐隐预感像钟摆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脑壳。爱荷华的午后晴空万里，气温清冽，也许George，是的，George，正闲适地靠着那辆火红色的雪佛兰，等待着载他回家。
Jim对这种神秘的预感已十分熟练。双脚宛如安装了曲速引擎，大步流星冲向门外，几乎压迫不住胸膛中令人羞耻的雀跃。
只除了这一次，他的预言出了差错。高挑苗条的金发女人宛如凭空出现，一把将他卷入怀里，两条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Jim！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而且你赢得很轻松，对不对？George回来后一定会吓一大跳，他出发前还不知道你是象棋高手呢！”
Jim绷紧了身体，在女人的怀抱中一动不动。他已辨认出对方，只是还不习惯这个聒噪，热情过分的Winona。一个会拥抱着他，不肯放手的Winona Kirk。
“嗨，我的冠军先生，怎么一声不吭？你也不相信自己赢了是吗？毕竟你只自学了三个月。不过对于我的Jim已经足够了。”
Winona松开手，低头关切地望他。那的确是Jim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孔，仿佛不同流派的艺术家笔下两幅题材相同的画作。眼前这一幅中的Winona，更年轻，更爱富于表情，更不吝于笑容。她当下就在笑了，唇角弯弯翘起，双眼聚焦着明亮温暖的容光。Jim第一次发现她左边的酒窝比右边深一些，而眼角那些令他的笑容显得十分孩子气的笑纹，原来是复制自Winona。
他突然意识到，在某一个从前，他从不曾向这样仔细看过她。他不情愿这样做，去将目光投向母亲脸容的冰冷；而Winona会在他做任何事之前就开始发脾气。
“嘿，母亲大人，你吓到Jimmy了。我们的冠军大人还没从胜利中回过神呢。”
Sam懒洋洋的嗓音从一旁传来。
Jim咬住下唇，望向Winona身后的青年。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一个Sam。高大，姿态懒散，眉眼只是普通英俊，然而神情中带着一团活力与善意，令人无法不生出好感。他从未认识过这个年纪的Sam。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日子，于Jim的胶片底卷上只是一片空白。
他认识的那个Sam，瘦削，苦涩，沉默寡言。只有那一团温吞善意还标刻着同一人的痕迹。
“Jimmy，你也会发呆吗？就算你聪明得诡异，总让人怀疑我们两个中必有一个是领养的，嘿……！”Sam被Winona在肩膀上狠捶一拳，翻个白眼后又回身揉着Jim的头，“可你还是个小鬼，不是吗？这可真令人欣慰。”
Jim从Sam的手掌下挣脱出来，抬头望见路边停靠的摩托车。他不知道鼻腔和胸膛中涌起的冲动是什么，一把扯下Sam挂在指尖的钥匙，闷头跑出几步后回头对着哥哥和母亲吐出舌头，大叫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去姑姑家度假，我要Sam的摩托车！从现在起它就归我了！”
他不顾Sam和Winona的呼叫抗议，飞身扑向崭新帅气的飞行摩托。引擎很快在脚下轰然启动，他在逆风中眯起双眼，一头冲向爱荷华没有阴霾的蓝天。
***
梦境戛然而止。冬日明媚的阳光从视网膜退潮，变换成舱室内晦暗的微光。Jim已习惯这种切换，叹口气，揉醒双眼，起身慢慢坐到工作台前。
点开PADD，继续睡前的阅读。他精神不济，目光涣散，不熟练的语言写作的晦涩论文，啃食良久后也进展无几。即便如他，被指控“天才到近乎诡异”，宇宙呈现给人的谜题总是无穷无尽。
所以人类从未停止过探索。从第一颗文明的火种燃起，至突进宇宙深空的无尽旅程。在前曲速时代，甚至直到如今，都仍有声音质疑人类探索太空的必要性和价值所在。然而几百年前便有人做出回答，对于人类来说，知识以本身为目的，知识本身便是终极价值。又如何再在终极上叠加价值？而且，更重要的是，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扩展，能够令人类进一步的了解自己。
几千年前的哲人便已领悟到这一道理，自然世界是人类认知自我的途径。哲学总是以“世界是什么”作为起点，再推及至人类本身。认识了世界，这面自然之境才能在理性之光中投射出人类的影像，令人类对自身进行反思。地球文明就是在对自然和自身的不断探索中进步的。
发展至今，医学，哲学，宗教，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艺术，关于人类的任何方面都能找到相应成熟而发达的学科类目。或是深奥细致的研究剖析，或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发散，人类不倦于将自己的任何一粒细胞拿到放大镜下细细观察，分析，津津乐道。即便不能自称是宇宙中最了解自己的种族，但也必定是最乐于琢磨欣赏自己的那一群。
而对于地球之外的文明，要了解自己的邻居可以说多么容易。关于人类的绝大多数疑问，人类自身都能给出各种解答，无论正确与否。在宇宙面前，人类作为群体近乎是透明的。
这也必定是星舰联盟将总部建在地球上的原因。即便瓦肯人在深空探索上遥遥领先，可望不可即，但联盟中的大多数成员都更加宁愿拥抱开放多元的地球文明。
Huh，Jim想到。暴露狂，自恋，自我中心，这些深深植根于人性中的特质，必定在宇宙的若干象限中都首屈一指。
尤其与奉行神秘主义的某位星舰好伙伴相比。Jim叹口气，盯着PADD上的瓦肯语论文，无法不感到挫败。对于自己的文明如此讳莫如深，瓦肯人也是当之无愧的令人发指。
他自学了瓦肯语，从每个角落翻出一切能找到的资料，用少女手捧浪漫小说的热情日以继夜阅读，仍旧未寻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瓦肯人是好奇八卦的小精灵，他们对于其他文明的百科全书般的知识令人敬畏。但他们之于自身是否也有如人类一般的无限好奇？他们的高度智慧是否已解决这一永恒难题？或许，比起感性复杂矛盾的人类，瓦肯人的逻辑即是一切的答案？
又或许，真相是更加简单的。文明的许多印迹已经深深植入基因，如动物界的本能，无需文字就能代代相传，从不遗失。
比如，精神融合。心灵连接。这一项独有天赋在瓦肯人的文字中几乎找不到任何详细记载。瓦肯人是能够通过肢体接触进行心灵感应的种族，这是稍微具备宇宙学知识的人都知晓的常识。然而似乎所有人对于这一能力的认识也仅止步于这一点标签式的常识。
这对解决Jim的疑问毫无帮助。
Jim揉捏隐隐作痛的额头，对着PADD上相关的只字片语束手无策。他亲眼见过一次，并亲身经历过一遭，却仍旧搞不懂两个Spock耍的是什么把戏。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应该去寻求最简捷的那一条途径。
无解的命题暂且搁置一边。Jim作为进取号舰长的责任仍旧以瓦肯星上的三倍重力压在肩膀。进取号已经在超空间中行驶两个标准日，下一次跃出曲速时，Mirage星球便会出现在舰桥的嘹望甲板上。而他与Spock仅有的进展是，先分别筛选符合这次任务的船员资格。
虽然是例行公事，但也花费了Jim在舰桥上整个下午的时间。
他又陆续收到几份船员发来的表格，申请参加Mirage星上的任务。Jim一向鼓励船员毛遂自荐，利用每个人的特长与优势。于是在表格最后一项，“是什么使你认为自己适合本项任务”中，他时常能获得千奇百怪的答案。
比如Ensign Nick详细写道：
我在火星度假时，曾在新米高梅遇到一名Orion女孩，她说有一种叫Genesis的药物，能够使我在某方面的能力令太阳系绝大多数的男性望尘莫及，嫉妒不已。我不禁受到诱惑，将身上所有的财物交给了那名女孩。于是我得到了女孩口中的圣药。不得不说，效力果真十分神奇，令人惊叹不已。至于如何神奇，具体细节，鉴于违反星舰规定，这里就不加以赘述了。只不过，令人沮丧的是，这种药的效果只持续了一晚，之后却有长达六个月的后遗症。唉。不管怎么说，我相信这种药物极可能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Genesis。我有信心能够找到药物的来源，并在第一眼准确辨认出它。
PS：鉴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请舰长不要将我的申请转发Mr. Spock.
类似发自肺腑的申请陈述，时常令Jim忍不住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般格格发笑。上帝啊，他抖动双肩擦掉眼泪，然后想，我爱我的船员。
这种愉悦的情绪通常会在Spock回头时挑高的眉头中结束。也提醒了Jim作为舰长的责任。好吧，他惋惜地将Ensign Nick的表格划到他命名为“No Fucking Way”的文件夹中。
一切都是Spock的错。他本可以与Ensign Nick一见如故的。
自从与Spock那晚不欢而散，Jim就觉得大副眼中射向他的死光又升级了至少两个版本。他十分善良，不忍这致命武器走火波及舰桥众人，挺直腰杆笑嘻嘻独自承受。Spock的武器令人有多痛，Jim认为只有他自己知晓便足够了。
Jim并非不理解Spock的责难与焦虑。任务迫在眉睫，线索毫无头绪。Jim与Spock唯一能达成一致的论题，便是两人都近乎绝望地希望每一次任务都能完美达成。
只是这一次稍有不同的是，Jim远比Spock更加绝望地想要完成任务。
而Spock关于Mirage和Genesis完美的报告，没有一处派得上用场。
Jim下意识地啃咬指甲。片刻后，伸手按下舰长椅上的通讯面板，说道：“Lt. Sia Foster，请于十五分钟后到第六会议室报道。”
金发的女科学官制服笔挺站在会议室门旁，在看到Jim时颔首致意：“Captain Kirk。”
Jim挥挥手，示意两人一同进入会议室。他确认门自动锁好后，转身开门见山说道：
“Lt. Foster， 你递交的申请表格中，最后一项没有任何内容。这首先就淘汰了你的资格。”
Sia直视Jim：“星舰有规定，任何文件资料都应备份到数据库中。基于我们都清楚的原因，关于最后一项，我只能给出口头陈述。”
Jim咬紧牙关，伸手关闭了会议室的监视设备。
“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Sia轻呼口气，一直紧绷的背脊似有放松。“Captain，可以坐下开始吗？”
Jim沉默点头，拉开会议桌一头的椅子坐下。
“我能够陈述的内容不多，”Sia落座后，沉吟片刻道：“在……两年前的学院春假，我们偷渡到Mirage……后来，我跟Gary逗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她垂下眼睑，似乎对自己的话语感到不自在。
“当时我们准备离开，就再次找到Gary的表亲East，拜托他将我们载回地球。但East是Orion海盗船的首领，忙着在当地交易补给，暂时无法离开，所以他只答应派个小船送我们到附近的九号基地，再帮忙伪造入境需要的旅程记录。于是我们就在他的船上住了几天。”
Jim沉默不语。Sia停顿一会儿，继续道：“一次，East又提到Genesis的种种传说。我跟Gary锲而不舍地追问。East终于告诉我们，虽然Genesis在传说中神乎其神，但它的确存在于Mirage星球上，属于宇宙中的一支远古种族。而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支种族的真面目。”
“有提到名字吗？”Jim问道。
“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Sia说道：“但是据说，他们与异族唯一的联系便是摆渡人。摆渡人是这支种族与世界沟通的中介。一切任务皆由摆渡人来完成。”
“任务？”
“人不能选择Genesis。Genesis会自己做出选择。”Sia慢慢说道。
“Huh，所以是外星人的一则哑谜？”Jim攒足耐心，又问道：“那这种摆渡人什么的，该怎么找到？”
Sia抬头望向Jim：“这就是我必须参加这次任务的原因。East曾亲自带我们去见摆渡人。”
“但是，你们没有被选择？”Jim慢慢问道。
Sia点头：“是的。摆渡人行踪不定，但我记得East带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如果Genesis做出选择，摆渡人就会现身。”
Jim低头不语，半晌后问道：“所以，你相信East？”
Sia说道：“相信East的是Gary。Gary相信的，我便相信。”
她望着Jim：“你比我更了解Gary，Jim。他说的话，以前的你从无怀疑。现在呢，你决定相信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