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约克镇去
一过New Hampshire的收费站，景致完全不一样了。即使在夜幕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周围植被的变化，这就是大片的针叶林了么？稀疏的，直立的，一丛从却又彼此不相干的。影子只在黑暗中显得更黑。我只开了半扇窗户，递出去两美元的功夫，车里一下子变冷了，我挪挪屁股，打了个冷战。我的手大概从天色变暗之后就一直是凉的。忘了在哪里的服务区停下吃了一个双层cheese汉堡，买了一杯咖啡，咖啡早就凉了，从纽约带出来的保温杯里灌满的茶水也慢慢温吞吞的了。音乐台又跑了，刚出纽约时是95.5，现在是93.8。沙沙的声音大大盖过恶俗的摇滚，我上下按了几下按钮，并没有变清楚，就赶忙关掉──人烟稀少时奇怪的声音会增加恐怖。
前后并非没有来车了，对面方向也隔两三分钟就唰地飞过两盏车灯。晚上十点十分，从南向北的车多过从北向南的。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显然超过刚刚出发去赶路的。顺着路开上一个高架桥，道路旁边支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高出路面一点点，大大的手写体Liquor发出紫色蓝色相间的光，诡异得很。我瞥了一眼，就继续盯回前方，油门也没有松。高速公路上基本限速在５５到６５之间，遇到工作路段可能会降到２５到４０之间，并标有此路段超速则罚款翻倍的牌子。但是我惊异地发现并没有车遵循这样的限速规定。从进入马萨诸塞州开始，超车道上的车都打了药一样向前狂奔。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车从吉普换成雪佛莱，又换成本田，然后换成奔驰。前面的车也离我越来越远，尾灯越变越小。我看看表，时间过了九点，按目前的速度离我的目的地至少还要开一小时四十分钟。趁着超车道上的大灯没有过于逼近我，我提速冲了进去，开到８０迈，顿觉神气了些。只是偶尔，还是会有后车对着我晃远光灯，示意我让行。
New Hampshire段的９５号州际高速公路叫蓝星高速公路，不知道为什么。过收费站大概十五分钟之后，迎面出现一座高耸的吊桥，两侧闪烁着路灯，海港的灯光，远处还有工地上吊车的灯光。我知道这是朴次茅斯，我将路过的最后一个城市。就在头上正好有个牌子，提醒我二分之一mile之后是最后一个通往朴次茅斯的出口。我突然有些犹豫，比起那窝在远方黑暗中的小镇，我要不要干脆停在眼下这个有灯光和人烟的地方，找个地方赶紧睡下？不过８０迈的速度不容我多想，已经感觉车子在爬坡了。到达桥顶时，我几乎是充满眷恋地望了一眼那个吊车。我几乎清晰地说了出来：最后一个城市你没有停，一定会后悔。心里忐忑之际，看到进入缅因州的界牌出现了，这才方意识到桥下那黑漆漆的一大片，是一条大河。于是不再多想什么，向前开去。
过了朴次茅斯，便离我今晚的目的地──缅因州的约克镇，很近了。一切正常的话，我将于十点四十左右抵达这个小镇。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小镇紧挨着我要看的第一个灯塔，叫做nubble light。我看过照片，在一个颇小的岛上，绿色的草地上一座红色的小房子，算是好看。经过四五个小时的跋涉，想着再过二十分钟就不用盯着路况，确定自己的方向正确，也不用再在黑暗里煎熬，心里高兴起来。一度开到１００迈。
果然，约克镇海滩的路牌出现了，并提示是收费站前最后一个出口。出还是不出？出还是不出？我努力回想地图上海滩与镇子的位置关系，貌似的确还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拿起iphone再定位一次，我也显然不能直接从快行道拐进紧急停车道，就一下子冲了过去。收费站静静地在前方等我，我突然明白过来，糟糕，约克镇过了，那是唯一一个出口。我摇下窗户，拿出一张纸币两个硬币交过路费。值班的是一个老太太，我说我错过了进约克镇的出口，您知道我怎么回去么。她居然没有立刻听懂我在说什么，反应了两秒钟后重复了一遍York，那个Yor发的严肃饱满，我才意识到是糟糕的纽约口音让这个新英格兰地区的老太太有些困惑。不过她接下来说的话给我大大地泼了一盆冷水，使我已经顾不上回味那带着些贵气的英式发音了──我要想回到约克，要从下一个出口出去，而那个出口离这里还有１６迈。
于是我再次驶出收费站。而这一次，后视镜里再看不到任何灯光。是的，漆黑一片。我想，只有１６迈，我只要坚持开８０迈，１２分钟就能抵达出口，再用十二分钟就能回到约克，无非是晚上二十几分钟，才１１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再次打开收音机，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戳那个开关。这段路显得格外长，大概因为周围少有车辆，我觉得自己显得孤独而神经质。好歹是加够了油，大概是刚刚过波士顿时拐到服务区去加的吧。油钱是３.８９，比纽约便宜几毛钱。这是我第一次自助加油，是壳牌公司的加油站。因为在纽约生活，开车不是必须的生活内容，所以自助加油成了件很新鲜的事儿。从刷卡到打开油盖，塞进油枪，握住阀门，都很新鲜。我把皮夹克的扣子全部系上，大风蹭着我的头皮在刮，我站在那里伺侯我的车，皱着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加油站的光在大片的黑暗中格外耀眼，像手术室。加满时阀门自动松开，仿佛油箱喝饱了，油枪也很开心的样子。这会儿功夫油表上的指针只往下掉了一点点，谢天谢地。
熬到出口时看到小镇Wells的牌子，恩，没错，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从Wells沿一号公路返回。一号公路。我魔怔般着迷去开这段路。出了纽约不多久，就故意从高速上拐下来去走公路，哪怕只能开２５迈，哪怕旁边开小货车的司机着实粗鲁，哪怕前面开车的老太太在stop的牌子下面足足停了十秒才敢动换。总之，我想把一号公路从头到尾开一遍。正想着，我拐上这一段，往南返回约克。
岔路口斜斜地立着一个写着１的牌子，我开大灯照了一下，路牌越发得白，树丛越发的黑。过了路牌就直接进入黑暗。确切地说不是被黑暗包围，而是被“看不见”包围，我不知道失明是不是这种感觉，但我不敢肯定我“看得见”黑色。没有路灯，车灯仅能照到前方四五米远。我打开远光灯，照不亮下一个弯道。我有些紧张，就把远光灯关掉了，仿佛太强的灯光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很大的目标，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想起某次和朋友夜里开车去coney island海边，有风声，浪的声音，和沙子成片掀起的哗哗的声音，朋友很开心，跑着跳着，只是我很沉默，不敢弄出声响，一副进入别人的领地的样子。路变窄了，双向两车道。路基离我很近，几乎就在后视镜下面，于是路旁的树木也离我很近。车速已经尴尬地降到４０迈，于是更害怕被什么东西逮到。好像比起什么超自然的或者牛鬼蛇神，我大概还是更怕人吧。但与此矛盾的是，一旦远处有车灯穿过树干，朝我驶来，我就心里一阵狂喜。即使那个家伙会车时开着远光灯，让我几乎瞎掉，我也一点都不恨他。我想他大概也很高兴见到我吧。不过当后面突然跟上一辆车时就不那么欣慰了，我不知道那车里坐着什么人，他要干什么。于是不自禁加快速度，企图把它甩掉。也不知道开过几个路口，等过几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风中晃晃悠悠的红灯，突然发现那车已经不见了，心里又惶惶然起来。我暗自嘲笑自己，你不是想开一号公路么？老天让你过足瘾！周围没有车驶过了，安静的不得了。车窗紧闭着，我还是听到了风声，以及风声里裹挟着的海鸟的凄厉的叫声。那不是零星的叫声，那是成片的，上下起伏的欧呀。我想起希区柯克那部叫做《鸟》的电影，更加害怕起来，怕它们没来由地看准我的车窗砸过来。不过它们就在旁边的林子里叫着，好像林子里摊着几具尸体。我知道，林子的那边就是大海。类似的情景只在意大利海边的高山上出现过，当时也是身处荒野，四下漆黑，不过我身边还有一个人，手里还有一个能当手电筒用的数码相机显示屏。现在即使我有一辆suv,我也还是更希望，身边有一个人。温度计突然亮起黄色，车子替我觉得冷了，提醒我气温已经降到华氏３７度，该开暖风。我在皮夹克里也确实冻得瑟瑟发抖，加上紧张，下巴都有些僵硬。不过我没有管它，一半是为了省油，另一半就是说不清楚地不太敢动。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约克镇的牌子出现了。iphone还剩百分之十的电，我赶忙找了一个最近的motel，还好是连锁的Best Western Inn.我停下车，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把旅行包扛出来。风声果然很大，我几乎不适应站在车子外面，暴露在黑夜里。于是惊恐地窜进旅馆大堂，要了一间屋子，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简单洗漱之后，给朋友打电话报了平安，开始研究起约克镇和缅因州海岸线的地图，计划明天的行程。
前后并非没有来车了，对面方向也隔两三分钟就唰地飞过两盏车灯。晚上十点十分，从南向北的车多过从北向南的。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显然超过刚刚出发去赶路的。顺着路开上一个高架桥，道路旁边支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高出路面一点点，大大的手写体Liquor发出紫色蓝色相间的光，诡异得很。我瞥了一眼，就继续盯回前方，油门也没有松。高速公路上基本限速在５５到６５之间，遇到工作路段可能会降到２５到４０之间，并标有此路段超速则罚款翻倍的牌子。但是我惊异地发现并没有车遵循这样的限速规定。从进入马萨诸塞州开始，超车道上的车都打了药一样向前狂奔。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车从吉普换成雪佛莱，又换成本田，然后换成奔驰。前面的车也离我越来越远，尾灯越变越小。我看看表，时间过了九点，按目前的速度离我的目的地至少还要开一小时四十分钟。趁着超车道上的大灯没有过于逼近我，我提速冲了进去，开到８０迈，顿觉神气了些。只是偶尔，还是会有后车对着我晃远光灯，示意我让行。
New Hampshire段的９５号州际高速公路叫蓝星高速公路，不知道为什么。过收费站大概十五分钟之后，迎面出现一座高耸的吊桥，两侧闪烁着路灯，海港的灯光，远处还有工地上吊车的灯光。我知道这是朴次茅斯，我将路过的最后一个城市。就在头上正好有个牌子，提醒我二分之一mile之后是最后一个通往朴次茅斯的出口。我突然有些犹豫，比起那窝在远方黑暗中的小镇，我要不要干脆停在眼下这个有灯光和人烟的地方，找个地方赶紧睡下？不过８０迈的速度不容我多想，已经感觉车子在爬坡了。到达桥顶时，我几乎是充满眷恋地望了一眼那个吊车。我几乎清晰地说了出来：最后一个城市你没有停，一定会后悔。心里忐忑之际，看到进入缅因州的界牌出现了，这才方意识到桥下那黑漆漆的一大片，是一条大河。于是不再多想什么，向前开去。
过了朴次茅斯，便离我今晚的目的地──缅因州的约克镇，很近了。一切正常的话，我将于十点四十左右抵达这个小镇。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小镇紧挨着我要看的第一个灯塔，叫做nubble light。我看过照片，在一个颇小的岛上，绿色的草地上一座红色的小房子，算是好看。经过四五个小时的跋涉，想着再过二十分钟就不用盯着路况，确定自己的方向正确，也不用再在黑暗里煎熬，心里高兴起来。一度开到１００迈。
果然，约克镇海滩的路牌出现了，并提示是收费站前最后一个出口。出还是不出？出还是不出？我努力回想地图上海滩与镇子的位置关系，貌似的确还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拿起iphone再定位一次，我也显然不能直接从快行道拐进紧急停车道，就一下子冲了过去。收费站静静地在前方等我，我突然明白过来，糟糕，约克镇过了，那是唯一一个出口。我摇下窗户，拿出一张纸币两个硬币交过路费。值班的是一个老太太，我说我错过了进约克镇的出口，您知道我怎么回去么。她居然没有立刻听懂我在说什么，反应了两秒钟后重复了一遍York，那个Yor发的严肃饱满，我才意识到是糟糕的纽约口音让这个新英格兰地区的老太太有些困惑。不过她接下来说的话给我大大地泼了一盆冷水，使我已经顾不上回味那带着些贵气的英式发音了──我要想回到约克，要从下一个出口出去，而那个出口离这里还有１６迈。
于是我再次驶出收费站。而这一次，后视镜里再看不到任何灯光。是的，漆黑一片。我想，只有１６迈，我只要坚持开８０迈，１２分钟就能抵达出口，再用十二分钟就能回到约克，无非是晚上二十几分钟，才１１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再次打开收音机，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戳那个开关。这段路显得格外长，大概因为周围少有车辆，我觉得自己显得孤独而神经质。好歹是加够了油，大概是刚刚过波士顿时拐到服务区去加的吧。油钱是３.８９，比纽约便宜几毛钱。这是我第一次自助加油，是壳牌公司的加油站。因为在纽约生活，开车不是必须的生活内容，所以自助加油成了件很新鲜的事儿。从刷卡到打开油盖，塞进油枪，握住阀门，都很新鲜。我把皮夹克的扣子全部系上，大风蹭着我的头皮在刮，我站在那里伺侯我的车，皱着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加油站的光在大片的黑暗中格外耀眼，像手术室。加满时阀门自动松开，仿佛油箱喝饱了，油枪也很开心的样子。这会儿功夫油表上的指针只往下掉了一点点，谢天谢地。
熬到出口时看到小镇Wells的牌子，恩，没错，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从Wells沿一号公路返回。一号公路。我魔怔般着迷去开这段路。出了纽约不多久，就故意从高速上拐下来去走公路，哪怕只能开２５迈，哪怕旁边开小货车的司机着实粗鲁，哪怕前面开车的老太太在stop的牌子下面足足停了十秒才敢动换。总之，我想把一号公路从头到尾开一遍。正想着，我拐上这一段，往南返回约克。
岔路口斜斜地立着一个写着１的牌子，我开大灯照了一下，路牌越发得白，树丛越发的黑。过了路牌就直接进入黑暗。确切地说不是被黑暗包围，而是被“看不见”包围，我不知道失明是不是这种感觉，但我不敢肯定我“看得见”黑色。没有路灯，车灯仅能照到前方四五米远。我打开远光灯，照不亮下一个弯道。我有些紧张，就把远光灯关掉了，仿佛太强的灯光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很大的目标，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想起某次和朋友夜里开车去coney island海边，有风声，浪的声音，和沙子成片掀起的哗哗的声音，朋友很开心，跑着跳着，只是我很沉默，不敢弄出声响，一副进入别人的领地的样子。路变窄了，双向两车道。路基离我很近，几乎就在后视镜下面，于是路旁的树木也离我很近。车速已经尴尬地降到４０迈，于是更害怕被什么东西逮到。好像比起什么超自然的或者牛鬼蛇神，我大概还是更怕人吧。但与此矛盾的是，一旦远处有车灯穿过树干，朝我驶来，我就心里一阵狂喜。即使那个家伙会车时开着远光灯，让我几乎瞎掉，我也一点都不恨他。我想他大概也很高兴见到我吧。不过当后面突然跟上一辆车时就不那么欣慰了，我不知道那车里坐着什么人，他要干什么。于是不自禁加快速度，企图把它甩掉。也不知道开过几个路口，等过几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风中晃晃悠悠的红灯，突然发现那车已经不见了，心里又惶惶然起来。我暗自嘲笑自己，你不是想开一号公路么？老天让你过足瘾！周围没有车驶过了，安静的不得了。车窗紧闭着，我还是听到了风声，以及风声里裹挟着的海鸟的凄厉的叫声。那不是零星的叫声，那是成片的，上下起伏的欧呀。我想起希区柯克那部叫做《鸟》的电影，更加害怕起来，怕它们没来由地看准我的车窗砸过来。不过它们就在旁边的林子里叫着，好像林子里摊着几具尸体。我知道，林子的那边就是大海。类似的情景只在意大利海边的高山上出现过，当时也是身处荒野，四下漆黑，不过我身边还有一个人，手里还有一个能当手电筒用的数码相机显示屏。现在即使我有一辆suv,我也还是更希望，身边有一个人。温度计突然亮起黄色，车子替我觉得冷了，提醒我气温已经降到华氏３７度，该开暖风。我在皮夹克里也确实冻得瑟瑟发抖，加上紧张，下巴都有些僵硬。不过我没有管它，一半是为了省油，另一半就是说不清楚地不太敢动。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约克镇的牌子出现了。iphone还剩百分之十的电，我赶忙找了一个最近的motel，还好是连锁的Best Western Inn.我停下车，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把旅行包扛出来。风声果然很大，我几乎不适应站在车子外面，暴露在黑夜里。于是惊恐地窜进旅馆大堂，要了一间屋子，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简单洗漱之后，给朋友打电话报了平安，开始研究起约克镇和缅因州海岸线的地图，计划明天的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