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 - 《生命的度量》(上)
(美)茱蒂·皮考特 文
姚人杰 译
世上最聒噪的声音,莫过于失去儿女后的空寂。早上,莎拉睁开睡眼的那一刻,就发觉自己在等待女儿发出的动静:女儿停不住的咯咯笑声,或是她跳下床时的扑通声。然而,她所能听到的,只有咖啡机发出的嘶嘶声,一定是亚伯昨晚在厨房里预先设定好的,咖啡煮好时发出剧烈的沸腾声。莎拉抬起头,瞄了眼时钟,亚伯依旧沉睡在床上。有一阵,莎拉想要碰触他的金黄色肩膀,或伸手抚摩他的黑色鬈发,可像多数时候一样,她还未来得及行动,便已忘却了这些想法。“我们得起床了。”莎拉说。
亚伯没有动身,没有转身对着她。“好吧。”他低声说道,莎拉从而知道他也没有睡着。
她转过身,仰躺着。“亚伯。”
“好吧。”他复述道。他一下子爬下床,把自己关进浴室,他在踏进淋浴间之前,早早地打开了淋浴蓬头。他错误地以为,这点儿背景噪声会让外面的人听不到他的哭泣声。
亚伯人生里最糟糕的一天,不是你所能想像到的那天,而是那天之后的日子,他去挑选女儿的灵柩的日子。莎拉乞求丈夫代她去,说她没法坐着和人谈论该为女儿购置哪一种棺材,仿佛她是一箱不合身的旧衣物,必须要储存在某个安全又干燥的地方。殡葬人是个友善的男子,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头发糟糕地往后梳,企图遮盖自己的秃顶。他向亚伯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事过后……他有没有再见过女儿。亚伯曾经见过——当医生和护士放弃了抢救,拔除了各种导管,医疗推车被拉走后,他和莎拉被给予一小段时间来与女儿道别。莎拉尖叫地冲出病房。亚伯坐在床沿上,屁股底下的塑料垫子沙沙作响,他伸出手指握住女儿的手指。在那个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的短暂一刻,亚伯以为自己感觉到女儿在悸动,结果发现是他自己在啜泣,令病床震动。他在病床上静坐了一段时间,接着不知怎么地把女儿拉到膝头,自己也爬上了病床,仿佛他才是病人似的。
他所记得的,不是女儿静寂的模样,也不是女儿的肌肤在他的触摸下变得苍白,而是女儿的体重如何比那天早上他抱着女儿进入急诊室的双开门时要轻上些许。他是一个靠度量衡为生的人,即使在如此悲伤的时刻,也对重量如此敏感,这并非不同寻常。亚伯回忆起,他曾听法医官说过,人在死亡后会失去二十一克的重量——那便是人类灵魂的重量。然而,当他抱女儿在怀里,他意识到刻度弄错了。丧女之痛应该用里格来衡量:沿着这条时间线,是他无法与女儿共度的一个个时刻:女儿第一次掉牙,第一次倾心于某个男孩,把毕业帽掷入银色的天空。丧女之痛应该像角度一样来衡量:父女阴阳两隔所距离的度数。
我们建议你把女儿打扮成她想要打扮的模样,殡葬人说道。她有没有中意的晚礼服,一件她总是穿着去爬树的连体衣?足球服?最喜欢的某次度假买的T恤衫?
此外还有其他的提问,其他需要亚伯作出的决定,最终,殡葬人带着亚伯走进另一间房,挑选一口棺材。棺材样品堆叠在墙边,黑玉棺材、桃花心木棺材、石棺光可鉴人,从影子里能看见亚伯哀伤的面容。殡葬人领着亚伯走到房间的远端,三口小棺材像勇敢的士兵一样支在那里。它们大小不一,有的和亚伯臀部一样高,有些比面包盒大不了多少。
亚伯最终挑中了一口被漆成亮白色、有金色花边的棺柩,因为这让他联想起女儿的卧室家具。他止不住地盯着它看。尽管殡葬人向他保证,棺材尺寸正好,可在亚伯看来,这口棺材看上去不足以装下一个像他女儿一般活泼的女孩。在过去的一天里,他一直躲在悲伤的乌龟壳里,他也知道,这个乌龟壳并不大得足以让他容身。当然,这也意味着,即便在他女儿过世后,悲伤仍然会跟在他身后。
举行葬礼的教堂既不是亚伯也不是莎拉参加的教堂,仪式是莎拉的母亲安排的,尽管发生了此事,她依然对上帝笃信无疑。起初,莎拉反对这个主意——她和亚伯不知空谈过多少回,说宗教等同于洗脑,说要让他们的子女自由选择任何宗教——但莎拉的母亲意志坚决,莎拉那时依然晕头转向,虚弱得很快改变了立场。“哪一种父母,”菲丽西提泪眼迷离,质问道,“不想让一位上帝的人在女儿的葬礼上说上几句话?”此刻,牧师讲着话,莎拉坐在前排的长凳上,牧师的话语仿若能麻痹人心的和风,吹过人群。莎拉的手里握着一只蓝绿色的小“比尼宝贝”,女儿一直随身带着这只小狗玩具,以至于身上的绒毛都落光了,磨损得很厉害,甚至都认不出它的样子。莎拉在拳头里紧紧挤压它,用尽了力道,她甚至能感觉里面的填充物开始要撕裂接缝。
试着记住,当我们纪念她短暂而灿烂的人生时,我们的悲伤源自于爱意。悲伤是一种可怕的特权。
莎拉不禁想知道,为何牧师没有提到真正重要的几件事:譬如她的女儿可以拿着一卷厕纸,假装那是一台摄像机,然后玩上几个小时的想象游戏。或者,她在婴儿时罹患婴儿腹绞痛时,唯一能让她停止哭泣的歌曲是甲壳虫乐队的《佩伯军士的孤心俱乐部乐队》专辑里的曲子。她不禁想知道为何牧师没有告诉来葬礼的各位,她的女儿刚刚学会在体操房里做滚翻,她可以在随便哪天的夜空中指出北斗星?
哦,主啊,请接受您的这个孩子进入您仁慈的怀抱,永享安乐,由天使陪伴。
听到这里,莎拉抬起了头。她心想道,不是您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
十分钟后,仪式结束了。其他所有人都离开座位,坐进他们的汽车里,驾车去墓地,莎拉依旧僵在座位里。但莎拉已经和亚伯商量出一点事情,她对于这次葬礼的一个特殊要求。莎拉感到亚伯的手碰触到她的肩膀,他的嘴唇在她耳畔厮磨。“你依旧——”
“是的。”她打断了亚伯,然后亚伯也走了。
莎拉走向棺柩,棺柩旁放了一圈鲜花。秋季的鲜花,很像她的婚礼花束上用到的鲜花。莎拉强迫自己低头看向女儿——她看起来无比正常,这是最讽刺的一点。
“嘿,宝贝。”莎拉温柔地说道,她把那只绿色的小“比尼宝贝”塞入女儿的胳膊下面。接着,她打开了自己带到葬礼上的那只大提包。
在棺柩合拢之前,她必须是最后一个见到女儿的人,这是至关重要的。她想成为最后一个见到女儿的人,就像七年前,她是第一个见到女儿的人。
她从提包里掏出的书的书页都被翻阅得卷起页脚,破破烂烂的,书脊都已经断了,有几页只是塞在其他页面之间,而不是被胶水固定在原本的位置。“在一间绿色的大房间里,”莎拉开始念道,“有一座壁炉,一只红色气球,一张画……”
莎拉此时犹豫了。这里就是女儿会跟着念起来的地方:“画的是奶牛跳过月亮。”可是,莎拉如今不得不为女儿念出这行字。她读到了末尾,当泪水汹涌地流出,她再也看不清书页上的文字,就凭借记忆背诵。“晚安,星星,”莎拉轻声说,“晚安,空气。晚安,各处的噪音。”然后,莎拉零乱地抽了口气,手指摸向女儿的嘴唇。“安息吧。”莎拉说。
在教堂的聚会厅里,亚伯心想食物真是多得吓死人,仿佛各式糕点、魔鬼蛋和法式砂锅能弥补没人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的事实。亚伯手里端着一只餐盘,上面堆满了别人拿给他的食物,尽管他一口也没吃过。时不时地会有一位好友或亲戚走上来,说句类似的蠢话:你怎么样?你还能应付吗?很快就不会这么难过了。这样的话只会让他想要放下餐盘,狠揍说话的人,一直揍到自己的手流血为止,因为他更能明白那种肉体的疼痛,而不是身躯里面不愿离去的空荡荡的疼痛。没人说出他们头脑里真正的想法,当他们偷偷地瞄看亚伯,看他身上不合身的黑色西服和手上的保丽龙餐盘,他们心里想的是:幸亏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而不是我。
“劳驾。”
亚伯转过身,发现了一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中等年纪,眼睛周围的皱纹让亚伯觉得她年轻时肯定很爱笑。也许是菲丽西提的哪位教友吧,亚伯心想道。她手里拿着一盒水仙花球。“对你的丧女之事,我很难过。”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了盒子。
亚伯把餐盘放在身旁的一把椅子上,接过了那盒水仙花球。“现在种下这些花球,”女人说,“到春季花朵绽放时,你就会想到她。”
女人碰了下亚伯的胳膊后,便离去了,留下了攥住这一盼头的亚伯。
莎拉刚搬到洛杉矶,就认识了亚伯。几个朋友带她去了一家生面孔难以加入的雪茄俱乐部,你得从一幢写字楼的入口进去,向门卫报出正确的口令,才能登上正确的电梯。那家俱乐部在写字楼的最高层,莎拉的朋友想要治愈莎拉对东海岸的思乡之情,于是向她展示梅尔·吉布森的雪茄烟盒。俱乐部里黑漆漆的,那些幻想自己是音乐家的演员们可能会拿起一把吉他,与乐队合奏上一曲。而这只会让莎拉更加明白自己有多么憎恨这座城市、这份新工作,以及与她真正想要的生活长别离。
她们在吧台旁坐下,拿走了一个英俊男子身旁的凳子,男子有着一头墨黑的头发,他的笑容令莎拉感觉天旋地转。莎拉的朋友点了“大都会”鸡尾酒,开始挑逗彼此——最终让男子道出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乐队的鼓手,名叫亚伯。一个女孩从盥洗室回来,大声惊呼“你们见过那些明星了吗?”,亚伯在那时侧过身,邀请莎拉跳舞。他们伴着一首唱片里播放出的爵士乐,踏着舞步,宛若空旷的舞池上的一阵飘渺的烟。“为什么选我?”莎拉径直问道。
亚伯的手搁在莎拉的腰窝处,把她拉近到自己身边。“因为,”亚伯说,“当你的朋友开始谈论明星时,你是这个地方唯一一个抬头望天的人。”
三个月后,他们一起搬回了马萨诸塞州。六个月后,他们结婚了,亲友们纷纷表示祝贺,并开玩笑说亚伯拉罕和莎拉肯定会生育出一整个部族。但是,就像《圣经》里的亚伯拉罕和莎拉一样,他们也过了好几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准确地说,是结婚八年之后。时间久得差点让莎拉相信是时候放弃尝试了。可时间也短得让莎拉为自己怀孕的消息而兴高采烈;她从未想过,这也许并非漫长斗争的终结,相反,是更漫长斗争的开始。
从教堂回家的路上,莎拉转身朝向亚伯,让他在杂货店门前停车。“家里什么都没了。”她说道,仿佛这并非明摆着的事。他俩麻木得没有考虑自己的模样,在下午一点,穿着正装,打着领带,戴上珍珠项链,穿着高跟鞋,行走在冷冻食品货架中间。他们穿行过商店,挑选出那些普通的杂货:鸡蛋、面包、奶酪、牛奶;任何家庭都用得到的东西。在麦片货架前,亚伯下意识地要伸手拿莓果味奇克斯麦片,那是女儿最喜欢的麦片,紧接着亚伯意识到他们不再需要买这种麦片了,转而拿起旁边的那盒麦片,掩饰了自己的动作。那盒是难吃得要死的糠麸麦片,看起来像稻草,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吃这种麦片。
他们排在最喜欢的那个女收银员面前的队伍里,这个女孩以前从来不介意他们的女儿帮忙扫描汤罐头和速冻豌豆上的条形码。女孩看见他俩时,笑着打招呼:“喔,看看你们俩!”她一边瞄看他们的衣服,一边眨眼说:“别告诉我,现在一起逛超市购买食物就算是没有儿女拖累的两人约会啦……”
亚伯和莎拉愣在了原地。女收银员不知道那事——她怎么会知道?和其他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她以为他们的女儿和保姆一起在家中,大概在第六百次看《麻雀变公主》,或是把特百惠塑料厨具当作架子鼓一样地敲打。亚伯在信用卡收据上签名时,收银员女孩从收款机下面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她喜欢蓝色的棒棒糖,对吧?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好的。”亚伯答道,同时紧紧地抓住棒棒糖,以至于柄都弯曲了,“好的,我会的。”
莎拉推着购物车向外走,亚伯跟在她身后,阳光灿烂,汗水从额头流到了他眼睛里。莎拉回过身,无言地凝望着他。“什么事?”亚伯直接说,“我做错了什么?”
三天后,莎拉睡醒后,套上她最喜欢的那件毛线衫,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比衣服的袖子长出了整整三英寸。莎拉很生气——是亚伯水洗毛线衫时让衣服缩水了吗?——她又拿出另一件毛线衫,意识到这件毛线衫也过小。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过了片刻,才把袖管拉到手肘,她没看到手肘部位有何异样。
当她把碗碟从洗碗机里拿出来,并在人生里头一回不用站在凳子就能够到碗柜的最高层,不用求亚伯帮忙时,她试图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带薪丧亲假的最后一天,亚伯记起自己和女儿一起坐在医院里。窗户玻璃上画着海星,他们等医生的时候,莎拉在看候诊室里的一本新世纪初出版的杂志,女儿想要玩“猜猜是什么”游戏。在过去的七年里,亚伯已经变得可以在半意识状态下玩这个游戏——因为女儿有着半途改变目标物品的习惯,总之,游戏毫无意义。亚伯猜了候诊室门边的出口标识、厕所门把手,右侧窗户上画着的海星,他变得越来越没有耐性,希望医生能早就进来,那么他就不必再玩这讨厌的游戏。
女儿只是喉咙痛。她发烧没有超过华氏101度。101度是个尺度——发烧要过了102度,你才需要担心,这是莎拉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的。她曾经早早地请来儿科医师,为了从手指倒拉刺到婴儿头皮溢脂的大小病症而忧心忡忡。但随着女儿渐渐长大,他们也不再这么大惊小怪。他们不再一见到女儿咳嗽就赶忙带她去诊所;女儿耳朵痛,他们会让女儿睡一宿,假若第二天早上依然如此,他们才会带她去做检查。而这一回,莎拉让女儿停学在家,看看是病毒性感冒,还是脓毒性咽喉炎。他们会做身为父母之人应做之事;他们会听取医生的意见;他们会按规矩办事——而到了晚餐时间,规矩对他们就不管用了。孩子们不会因为脓毒性咽喉炎而丧命,可是呢,你不必苦苦远望就能看到种种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在这个地球上,有海啸扫掠整个国家,将其卷入大海;有爱斯基摩妇女的母乳里充斥着汞元素;存在着因为错误原因而发起的战争。在这个地球上,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永远不应该发生的不可能之事。
亚伯觉悟到,假如可以,他会和女儿玩上一千年的“猜猜是什么”游戏。
第二天,趁着亚伯离家去上班,莎拉进行了大扫除。请注意,这次大扫除不是匆匆忙忙地用吸尘器和拖把做清洁,而是亲手擦拭了马桶,给暖气片除尘,擦洗了墙面。她打开衣柜,把所有不合身的毛线衫打包好,还整理出一堆裤脚只到她脚踝上面的长裤。她把厨房间的抽屉一个个翻找过去,处理掉了自己从未使用过的保温杯、船形酱汁皿和樱桃去核器。她把亚伯的衣服按照颜色分组整理好;又丢弃了所有过了有效期的药瓶。她擦拭了电冰箱里的架子,扔掉了里面的续随子、芥末酱和山葵酱,在数月前烧过一道菜之后,这些调料就没再被用过了。
她开始整理房间里的橱柜——前厅的柜子里,冬装还都在冬眠,长靴像长手套一样被扔在地板上的一个塑料整理箱内——接着是走廊边的柜子,里面堆放着雪白的毛巾,挂着香味浓郁的香薰干花。在整理那个柜子时,莎拉发觉自己伸手碰到了柜子顶层的最后面——以前她要碰到这个隐僻的角落,总要费一番劲,也正为此故,那里成为了她每年存放为女儿提前购置的圣诞节礼物的地方。莎拉逐一掏出了遥控机器人、制造花仙子的手工玩具套装、一套化妆组合——她会在一月三月或五月翻出这些宝贝,而在那一刻,她也知道,女儿会爱死这些礼物的。莎拉纹丝不动地伫立了久久,变长了的胳膊里抱着礼物,因为她所发现过的最无可动摇的事实而身躯麻木:女儿不会回家来了。
莎拉在走廊中间坐下。她打开塑料膜包裹的机器人,装入电池,遥控机器人,让它歪歪斜斜地走进浴室。她打开那套化妆组合,把一条粉色围巾裹在自己脖子上;往心形小镜子里看一眼,涂抹上鲜粉红色的唇彩、闪亮的蓝色眼影,一副娼妓眼中的快活妆容。
当电话铃声响起,她跑进卧室,提起电话分机的话筒。“你今天怎样?”亚伯问道。
“挺好。”莎拉说。她从卧室的镜子中依旧能看见自己红通通的脸颊、涂着艳丽唇彩的嘴唇。“我挺好。”
她挂上电话,走进厨房间,拿了一个黑色大塑料袋,袋子大得足以盛下一个院子的落叶,或者装下满满一柜子的未来。她把所有为女儿而买却原封不动的玩具放进垃圾袋,扛到肩头,拿到外面的车库。因为今天不是丢垃圾的日子,莎拉驾车去往了市立垃圾场,在那儿她让工作人员在她的垃圾票上打了洞,那样她有权把垃圾袋拉到峡谷边上。她一直等到这个装满了她失去之物的垃圾袋落下,落在其他实际上装满了人们选择丢弃之物的垃圾袋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