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光
天空像巨兽的头盖骨,散着白森森而又泛黄的陈旧色泽。风一阵一阵卷着,是无处不在的幽灵的拥抱。人们沉睡在梦里,丝毫感觉不到凝重的气息。这个地方叫“盖娅”,每当居民陷入睡眠的时候,天空就会显现出它原本的样子,灰白灰白的,带着一丝苍凉,偶尔还有看似电流的东西从天空划过。
“青奈爷爷,为什么晚上从来都没有星星呢?”蓝灵靠在门边,若有若无的问着。青奈回过头,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蓝灵。“哎......”他继续忙碌着,将杜瓦瓶放进柜子里摆好。原本黑黑的杜瓦瓶上有着蓝灵从小到大的画作,从歪歪扭扭到越来越有型。“为什么每年都要把它们拿出来看看呢?爷爷,今年你到现在为止拿出来过很多次了,那里面......是什么啊?”蓝灵睁着大大的眼睛蹲在青奈的身边。他把最后一瓶放进去,小心翼翼的关好柜子,然后锁上。轻轻的拍拍蓝灵的头,慈祥的笑着说:“你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那个书房里的书应该都读过了,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他深深的看着她,蓝灵低下头,弱弱的回答:“是液态氧气,对吗?”她放开被捏捏的皱皱的衣角,“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这些,这些我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对吗?”青奈抱住她,“好孩子,这些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能做的只是接受它,然后依旧和以前一样的好好生活。”蓝灵推开他,“你为他们开始弄越来越多的杜瓦瓶,你为他们在实验室待越来越长的时间,你为他们建立垃圾处理系统,用微生物处理那些垃圾,然后用产生的生物气体作为他们的能源供给,你为他们研究如何将功能容量和能量通量更好的利用,不断的为这里的一切更新。可是,他们连那些是什么都不知道,整天悠闲的过着日子。”“蓝灵,他们总是给我们送吃的,还有衣服,没有那些......”“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说他们不好,可是,他们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转身跑了出去。青奈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风穿过蓝灵黑黑密密的长发,带走一点水汽。她跑累了,慢慢的停下来,脸上的泪也干了,只有很多道错乱的痕迹,她走到一棵克里米亚椴树边,静静坐下来,看着周边这些不可思议的植物,喃喃自语:“就算他们会尊敬你,可是还是会怕我,我们还是住在这个森林边上,离城镇那么远,远到我都没有见过盖娅女神,那个立于盖娅中心的盖娅女神雕塑,大概,我永远都见不到了。”她累了,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延脸颊滑落,“就因为我的血是蓝色的吗?”光线越来越暗,和缓的风扰着她细细的发丝,细柄槭的叶子掌状分裂,或深或浅的裂纹交错在秋季红色的叶间,随风擦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迷惑的催眠曲。蓝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小时候......
她抱着很大很大的书,对着她不认识的植物,认真的翻着,找着,这是她从走路以来唯一找到的游戏。没有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笑的很像冬日阳光的青奈,花白的头发,她知道的是她唯一认识的,唯一可以说话的,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他。他却总是总是待在一个很大很奇怪的白白房间里。她望着他叫出第一声“爷爷”,他笑的很浓很浓,抱着她很温柔很疼惜。然后,他开始教她认字,教她怎么用书房里的那些书。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做饭,一起看书,一起大扫除......十六岁的蓝灵得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本很大很厚的书。他带她来到后院的一扇门前,从小她都被禁止来这里玩,现在,她站在这个她心中充满好奇的地方,门上优雅的拉丁文得体的延伸,她知道,这是但丁的一首诗: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天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之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青奈的手指稳稳的在门把边画了一个圈,门开了......门后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是个不可能存在的森林。“以后这就是你的更广阔的天地了。”青奈笑笑,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了。那天以后,蓝灵开始在书上找那些植物的名字,青奈则更久的待在实验室里了。细柄槭、藤槭、血皮槭、大叶槭、裂叶银叶槭、“爱笛郎”、“陛下”、“南方”树锦鸡儿、“紫叶”黄栌、“卫矛”、“红叶”、“王子”、“绿仙”、银穗树、冬青、柳叶栎、克里米亚椴树......说不完的品种,说不完的美丽。这里的植物都有了进化了的控制能力,所以它们能出现在同一个森林里。她整天整天的赖在这里,腻在这里,感受这里不可思议的每个时间。
蓝灵的嘴角勾起弧度,将那本书抱的更紧了。一丝暖意把她淹没,眼睫毛颤了颤,是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啊!”蓝灵往后缩了缩,除了青奈,她没有如此近的面对过任何人,她也不愿意接触陌生人。她缩成一团,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奇怪、表情黯淡的人。他叹了口气,浅浅的说:“不用怕。” 时间凝固,白槿慵懒的靠着银穗的美丽树干,浓浓的眉毛有点褶皱,细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印下浅浅的影子,仿佛很久都没睡过。蓝灵就呆呆的坐在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个说不出多大的男子,好奇心萦绕。看他的皮肤和模样像是和蓝灵差不多大,可是深深的黑眼圈和紧缩的眉,还有深色系的衣服,又好像已经四五十岁了。
太阳收去它最后一丝光线,与之而去的还有它温温的热度。蓝灵打了个寒颤,揉了揉看酸了的眼睛,对面的那个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她有点怕,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走向他。忽然,他睁开眼睛,把她吓的一抖,想往后退,却被他抓住了裙角。褐色的眼眸安静的看着他,手似有似无的牵着她白色的裙角,很没力气的说:“可以......收留我吗?”她心一悸,“你......不怕我吗?”白槿笑着摇摇头,略长的头发随着飘动,眼角很好看的上挑,让她想起了“花”这个词。“你是第一个对我笑的陌生人。”说着在他靠的那棵银穗边坐下来,也靠着它,把头抬的高高的,像是看星星的样子。“你知道吗?这里是没有星星的。”白槿转过头,看到她眼睛里有种物质闪烁。“这些天上的,闪光的,只不过是青奈利用视白度和反射率所研究出的类星,襄在这片所谓的天空。”白槿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那个闪烁的物质划过她的脸,有点心痛。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叫?”“白槿。”“蓝灵。”“哈哈......”踩着软软的松针混着不知名的叶子,蓝灵带他回去她住的地方。
门轻轻的开了,“请进吧。”蓝灵一手抱着书,一手扶着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白槿的嘴不自觉的微微张开,环顾四周,朴素的外木内石建筑,简单的陈设,干净的家具,好像顿时放下了负担。他走进去,不停的看来看去。靠里的一张长茶几上,一本有些旧了的翻开的本子,上面有力的字迹清晰的耀眼,他拿起来,上面写着:
大约三十五亿年前,地球上首次出现生命。化石的存在表明,从生命出现时起直到现在,地球气候的变化微平其微。然而,在同一时期太阳热能的输出,地球表面的性能,大气层的组成,情况,几乎都毋庸置疑地发生了巨变。大气的化学成分和稳态的化学平衡预期没有关联。在我们现存的氧化性大气中,甲烷、一氧化碳、甚至氮气的存在,与以“十”为倍数的数量级来衡量化学规律矛盾。在这个数量范围的失衡表明大气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产物,而且是生命系统的延伸,用以维系一个选定的环境,就像猫的毛皮、鸟的羽毛、或蜂巢的壁。因此,人们发现氧和氮等大气中气体的浓度始终保持在一个最适合的值,即使是微小的偏差都会给生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请喝水。那是我爷爷的研究笔记。”蓝灵放下一杯透明的水,被蓝色的杯子映的显得有些泛蓝。“额,啊,呵呵...不好意思。谢谢。”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本子递到蓝灵手里,又拿起那蓝色的杯子,像是拿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什么花纹都没有,也没有手柄。他直直的挺着背坐在橙色的沙发上,蓝灵在他的对面坐下。五分钟。他看着他手里的那个杯子,仿佛是看着遗失了很久有突然找到的东西,熟悉又陌生。“有......什么问题吗?”蓝灵觉得不对劲,正好青奈又不在,她感到有些害怕。“因为好久没有见过了。”白槿怜惜的抚摸着外表有些磨砂的陶瓷杯子,眼角下滑,嘴边似有一丝微笑。“什么?”蓝灵不解,白槿小心翼翼的放下杯子,看着蓝灵,“很多,比如说这种杯子,比如说这种房子,比如说这里的地方,比如说你。”蓝灵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杯子,只有在图书馆的书里见过,说是很久以前人用的。我这二十几年来看到的,只有200米以上的高楼,用的是特殊的混凝土,从没见过这么矮的房子。”说着,他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用生命回忆。“我大概是在做梦吧,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带面罩,也许已经死了吧,我是在天堂吗?不然怎么会有土地,怎么会有木质的门,怎么会那么多树,那么多花花草草,怎么会有穿白裙子的女孩?如果这是梦,就不要让我醒吧,让我就这么美好的死去吧。”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完全合上了。“喂喂,蓝灵谨慎的叫着他。白槿、白槿。”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深色系的衣服和他的样子十分的不搭。门忽然开了。青奈拿着杜瓦瓶走进来,“这个是!”他吃惊的险些将杜瓦瓶掉落。他快速的收好杜瓦瓶,看看沙发上的陌生男人,又用手试试气息。“他的体内平衡出现异常,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叫你,不要出来。帮我把他抬到我房间去。”青奈表情严肃,蓝灵愣愣的照他的话做。
风在窗外走过,时间也飘过,蓝灵蜷缩在房间的一隅,随手拿起床上未看完的书。“我在太阳下面看到,人类没有更敏捷,战争没有更激烈,面包没有只分给智者,财富没有只青眯有知识的人,宠爱没有只眷顾有技能的人,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时间和机缘。”抱着书,沉沉睡去......
那一天,白槿生病了,却得到了青奈的信任,而蓝灵,游戏不再是那么单调。青奈说是因为中了空气中的污染物的毒,病的名字叫意向震颤,当运动指向目标时会出现震颤,手指或脚趾接近目标时震颤就变得更明显,好像是齿状核和小脑上丘受损。他还说,仅仅施加一个相反的作用力去抗衡使我们离开目标的力是不够的,如果想达到目标,就必须平稳、准确和连续地调和匹配以适应相反的力量。蓝灵生平第一次有种“可怜”的感觉。然后,“盖娅”多了一个居民,蓝灵多了一个伙伴,十几年来唯一的伙伴。再然后,蓝灵和白槿一起晒太阳,一起看书,一起吃饭,青奈很长时间的呆在实验室里,或是很长时间的外出修理“增益”。
阳光,树木,花朵,风,空灵。白槿换去来时的衣服,浅色系的衣服更加适合他。他疼惜的表情看着那个蓝色的杯子,却再没有拿起过它。她教他做饭,他摔了锅摔了碗,然后她就只能放弃,喂他吃饭。他告诉她很多她不知道的地方,真实的就像存在过。
“为什么叫我收留你呢?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
“......”
“因为蓝色的血吗?”
“......恩。”
“蓝色的血怎么了,为什么要怕呢?”
“因为和别人不一样啊,大家的血都是红色的。”
“我连死都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呢。蓝色怎么了,还有动物的血是无色的。”
“什么都不怕吗?”
“不是,也有怕的。怕这里只是我的梦里,怕我一觉醒来四周都是金属色,怕我没死去,仍然活在不希望的现实里。”
“你说的我不懂。”
“我其实是......”
“蓝灵、白槿,回来吧,太阳晒多了也不好,回来吃饭了。”青奈慈祥的站在门口,阳光下头发发射着光亮,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发。两轮四季的流逝的印迹在青奈身上最为明显。每次白槿要告诉蓝灵他的过去的时候,青奈总是能恰当的出现,巧的让蓝灵生疑。
方形的木桌上绿色的桌布有着很好的触感,几碟简单却看似美味的小菜有规律的摆放着,蓝灵拿起筷子,又放下。“爷爷,我想知道。”青奈咽下嘴里的饭,“知道什么?”“知道你们都知道我却不知道的。”青奈放下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蓝灵,“好,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你迟早都要知道的。”“呜呜呜呜呜呜......有武器入侵又武器入侵......”突然的警报声吓了大家一跳。青奈看着门口,像是和他们说,又像自言自语:“这一天还是来了。”
“盖娅”在一天后被所谓的“辛迪加”所占领。他们都穿着和白槿原来的一样,还戴着很薄的面罩。在看了这里的居民很久后才犹豫的拿下面罩,然后,很神经的大笑。这里原本的居民被带走了,青奈、蓝灵、白槿也被特殊的关在一个封闭的地方。他们给“盖娅”的人戴上面罩,通过一个车型却可以过河甚至飞行的交通工具——“卡玛”,送到了外面。
一切都不用说了,清晰的呈现在蓝灵的面前了。“盖娅”像是一个罐子,外部才是真实的,广阔的天空。白槿,则是那个真实世界而来的人。
蓝灵一直抱着那本书,不敢相信这突然发生的是真的。家就这么轻易的没有了,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就这么变成最不可信的了,世界就这么出现了,那与盖娅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就出现了。她不吃不喝的抱着书,青奈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叫她不要害怕。“爷爷,我又看到那个灰色的天空了。”“这些迟早要发生的,也许真的应该早就告诉你。”“还有电流,更多了,像流星一样。”“为什么始终无法逃脱呢?”远处传来脚步声,然后门开了,他们带走了白槿。青奈站起来,严肃的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带头的那个自称是辛迪加会长的人轻蔑的笑笑:“示踪气体。盖娅的保护膜已经出了问题,有少量空气泄露,在A地区密度十分大,达到不戴面罩在一定时间内都不会死。我们调查白槿的自杀事件,发现了那个地方,然后释放示踪气体,找到了纯净空气的来源,这里。”“你们的目的呢?盖娅对你们来说什么用都没有,那么点小地方你们不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将它毁了。”青奈声音有些怒气。“我们想把世界都变成盖娅这样,所以需要研究研究盖娅。不戴面罩的生活方便了很多,呵呵,不过你们的交通和建筑都太老旧了......”“盖娅不需要你来评价!”青奈太阳穴的青筋暴了出来。“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把他带走。”青奈回头看看蓝灵,一脸忧伤,无奈的跟他们走了。
蓝灵把头靠在墙上,不去想什么,高高窗户全自动的随着太阳的方向和风向调节,偶尔能在阳光下吹到风,却满是金属的味道。房间以前像是用来做办公室的摸样,斑驳的墙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刻痕,蓝灵慢慢靠过去,分辨那些字,使一些不知是否还有用的记录。
六月五日 世界环境日
1974 只有一个地球
1975 人类居住
1976 水,生命的重要源泉
1977 关注臭氧层破坏、水土流失、土壤退化和滥伐森林
1978 没有破坏的发展
1979 为了儿童和未来——没有破坏的发展
1980 新的十年,新的挑战——没有破坏的发展
1981 保护地下水和人类的食物链,防治又毒化化学品的污染
1982 纪念斯德哥尔摩人类环境会议十周年——提高环保意识
1983 管理和处理有害废弃物,防治酸雨破坏和提高能源利用率
1984 沙漠化
1985 青年、人口、环境
1986 环境与和平
1987 环境与居住
1988 保护环境、持续发展、公共参与
1989 警惕,全球变暖
1990 儿童与环境
1991 气候变化——需要全球合作
1992 只有一个地球——关心与共事
1993 贫穷和环境——摆脱恶性循环
1994 一个地球、一个家庭
1995 各国人民联合起来,穿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1996 我们的地球、居住地、家园
1997 为了地球上的生命
......
“不管喜欢与否,他们已经开始以这种方式运作了。”蓝灵在第四天的时候开始吃饭,艰难的咬着他们所谓的营养豆,喝几口奇怪味道的水。有了体力之后,就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为她无尽的问题寻找答案。读落了灰的资料,上了霉的文件,解抽屉、柜子的密码。日子没有计算的,没有征兆的过着。
再次见到白槿,蓝灵已经瘦去了一半,黄色的面庞是明显的营养不良。“你还是穿白裙子好看。”他伸出手想碰一下蓝灵凸起的悬骨,狠狠的颤了一下。蓝灵退了一步,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看穿他。“你还是穿白裙子好看。”白槿低下头,苦笑。“我知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从小我就喜欢书上看到的那种过去人的生活的地方和方式,真实的,不用戴着面罩生活。开始研究以后,了解的越深却越明白想恢复到以前是不可能的,人类给地球的压力已经超过了地球可以负荷的限度,之所以现在人类还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全是靠他们那些高超的科学技术,就算是植物园里看到的植物也是假的,是用库存的未分化细胞揉入高密度材料制作出来的,没有花期,不会枯萎的。然后,我就想到了自杀,想结束面对这个不愿面对的世界的人生。在我们的地方,如果没有戴面罩的话,不出一分钟就会死,所以我拿下了面罩,闭着眼睛想着我梦想中生活地方的样子。但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感觉,我像中蛊了一样往空气洁净的地方走,就迷迷糊糊的来到了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死了,来到了天堂,等到我渐渐的相信那是真的,他们就出现了。和你们一起的两年里我很珍惜,也从不想改变。相信我,不是我带他们来的。”蓝灵抱起书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你带来的,可是他们还是来了。也许,不知道外部世界的存在,是无知的,可是,我宁愿是个无知的人,别人的一切与我无关。也许,盖娅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可是,我宁愿它是在自己毁灭了之后被发现,而不是被别人毁灭。”
“我不知道盖娅为什么会存在,但是,我庆幸有它的存在。虽然很不愿意看着爷爷为了盖娅忙来忙去,为了盖娅整天整夜的呆在实验室里,可是,我知道,不论什么存在,都是有其目的和意义的。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以前没有想到这么多。不然,不会为了盖娅的事和爷爷吵很多次,在居民给我们送东西的时候说谢谢,会主动和陌生人交流......”泪划过,划过过去那些年的过去。“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都来不及了。”“滴......滴......”
白槿伸出手,头发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看不清表情,颤了一下。“跟我走吧,最坏的结局是我们一起消失。连同世界。”他递给她一个面罩,一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直到清晰的脸在面罩后模糊。转身,她跟着他来到一个硕大的实验室。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蓝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消瘦了很多的青奈,他的头发几乎都白了。青奈走过来,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像是小时候那样。“咳咳。”辛迪加的会长有些焦急的说:“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辛迪加的科学骨干,我希望大家能不惜牺牲自己拯救地球。下面,各小组把现在的情况报告一下。”
“杜瓦瓶的使用数量已经要提升三倍才能保证人们最基本的存活。按这种情形下去,撑不了一个星期。”
“水俣病在前一个小时内又新增三十五万人不止,人数还在增加中。情况如果还是无法遏制的话,三天内,全球将会有百分之五十七的人死于这种疾病。”
“马尔他热病病例平均每分钟增加十三万人,具体数字还在计算中。”
“火蚁的攻击行为已经从南方扩展到了北方,伤亡惨重。由于其体积小,武器很难将其一网打尽,我组正在全力研究可以有效对付火蚁的方法。”
“除火蚁外其他盖娅地区的动物也具有强烈的攻击性,造成了一定人数的伤亡。”
“恩,把盖娅天空分解时候的录像再放一遍。大家注意看最后天空中形成的图案。”
“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盖娅的天空怎么会消失!”蓝灵忍不住叫了出来,辛迪加会长不耐烦的说:“青奈,你出去和她说一下吧。”
“爷爷,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蓝灵,昨天,盖娅的天空解体了。也就是说,盖娅和外部世界连在一起了,现在,盖娅也是要戴面罩生活的了。而且,从盖娅的天空解体之后,世界的平衡被打破,气候变化异常,各种病蔓延,以火蚁为首的动物向盖娅四周发起攻击,范围不断扩大。也许,不过多久,世界崩溃,人类就会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却能从声音中听到悲伤。蓝灵抱着他,“爷爷,如果,这就是无法逃脱的结局,我会和你一起努力改变,努力之后,无法改变以后,陪你接受。”蓝灵感觉到头发湿了,“我不怕的,爷爷。”青奈摸着她的头发,浅浅的说:“好孩子,如果这就是结局,你一定要活下去,代替我看着世界怎样又变回以前的样子,那是比盖娅还要美丽的样子。”
那一天以后,蓝灵再没见过青奈。她只知道,他在那个很大很大的房间里,研究着很难很难的东西。她找他们要了很多东西,提了很多要求,开始自己做东西吃,从早做到晚,然后,放上三副碗筷,自己把全部吃掉,洗干净碗碟,重复之前的事。
听到噩耗的那天,蓝灵正做好了很多青奈爱吃的东西。她安静的走过去,推开门,青奈平静的趴在桌子上,她给他套上白色的大衣,自己换上白色的针织衫,将桌上那本笔记放进口袋里。那天,听不到风声,也没有阳光。蓝灵就一直坐在他身旁,从她记得的开始说到他参与了的后来,有时候,淡淡的笑笑,有时候,手捂着脸哭一会,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享受他们之间最后一次沉默。
他离开了,她要代替他看着。
这是个难眠的冬天。蓝灵在青奈走后变的更加安静,不再做吃的,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看那本笔记。盖娅的主要能源是有原石提供的,那颗原石是作为科学家的蓝灵的父亲在意外的情况下得到的。当时已经预见了世界发展的他,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幸福的美好的环境,造成了盖娅,为此牺牲自己融入原石中以保持原石的稳定,让自己的哥哥照顾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原石不可能永远处于稳定的状态,只要有微小的改变就可能引起原石的不稳定性,所以青奈一直都在研究,希望能找出原石的构成元素,然后将包含这些元素的矿石按一定比例融合,制成具有稳定性的人工原石,让盖娅能永远存在下去。青奈的笔记上记载了原石的元素和所需矿石及比例,还有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的话。最后一段写着:“你出生时,你父亲就给你注射了他的血液,所以你的血也是蓝色的。这种独特的蓝色血液是一种强烈的长久性的催化剂和融合剂,可以将矿石融合成原石。人工制成的原石能形成像盖娅天空一样的保护膜,让世界恢复原本的规律,慢慢吸收空气中的毒气,等到世界恢复自我调节能力的时候,原石会消失,那时候,你也许能从那里面出来,也许,和它一起消失。”
盖娅天空解体的第五天,世界一团糟。蓝灵找到辛迪加会长,“找到这些矿石,按这个量和这个比例搭成这个形状,一切都会好的。”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的辛迪加顿住了,拿起单子,匆匆走开。
白槿给蓝灵打了生命催眠剂,从此她将沉睡,直到药力散去。她独特的体质在平稳的状态下可以微量扩散她蓝色的血液,与石头发生一系列反应,并最终将他们融合,也会将她融合在里面,变成类似于原石的一体,产生环绕地球的保护膜,快速吸收毒素。她始终紧紧的抱着那本书。
吵闹声停止了,哭声也歇了,天空灰白灰白的,带着一丝苍凉,偶尔还有看似电流的东西飞过。绿色的树开始多了,人们慢慢拿下面罩了。白槿开始穿浅色系的衣服,浅到只有白色,在很大很大白色房间里,研究着很深很深的东西,拿着蓝色陶瓷的杯子。
当毒素量不够多的时候,保护层会自动消失。那一天,也许,她能醒,也许,还是以一种与死亡相似的方式活着。
——白术
2010.10.15.5:09
“青奈爷爷,为什么晚上从来都没有星星呢?”蓝灵靠在门边,若有若无的问着。青奈回过头,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蓝灵。“哎......”他继续忙碌着,将杜瓦瓶放进柜子里摆好。原本黑黑的杜瓦瓶上有着蓝灵从小到大的画作,从歪歪扭扭到越来越有型。“为什么每年都要把它们拿出来看看呢?爷爷,今年你到现在为止拿出来过很多次了,那里面......是什么啊?”蓝灵睁着大大的眼睛蹲在青奈的身边。他把最后一瓶放进去,小心翼翼的关好柜子,然后锁上。轻轻的拍拍蓝灵的头,慈祥的笑着说:“你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那个书房里的书应该都读过了,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他深深的看着她,蓝灵低下头,弱弱的回答:“是液态氧气,对吗?”她放开被捏捏的皱皱的衣角,“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这些,这些我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对吗?”青奈抱住她,“好孩子,这些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能做的只是接受它,然后依旧和以前一样的好好生活。”蓝灵推开他,“你为他们开始弄越来越多的杜瓦瓶,你为他们在实验室待越来越长的时间,你为他们建立垃圾处理系统,用微生物处理那些垃圾,然后用产生的生物气体作为他们的能源供给,你为他们研究如何将功能容量和能量通量更好的利用,不断的为这里的一切更新。可是,他们连那些是什么都不知道,整天悠闲的过着日子。”“蓝灵,他们总是给我们送吃的,还有衣服,没有那些......”“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说他们不好,可是,他们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转身跑了出去。青奈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风穿过蓝灵黑黑密密的长发,带走一点水汽。她跑累了,慢慢的停下来,脸上的泪也干了,只有很多道错乱的痕迹,她走到一棵克里米亚椴树边,静静坐下来,看着周边这些不可思议的植物,喃喃自语:“就算他们会尊敬你,可是还是会怕我,我们还是住在这个森林边上,离城镇那么远,远到我都没有见过盖娅女神,那个立于盖娅中心的盖娅女神雕塑,大概,我永远都见不到了。”她累了,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延脸颊滑落,“就因为我的血是蓝色的吗?”光线越来越暗,和缓的风扰着她细细的发丝,细柄槭的叶子掌状分裂,或深或浅的裂纹交错在秋季红色的叶间,随风擦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迷惑的催眠曲。蓝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小时候......
她抱着很大很大的书,对着她不认识的植物,认真的翻着,找着,这是她从走路以来唯一找到的游戏。没有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笑的很像冬日阳光的青奈,花白的头发,她知道的是她唯一认识的,唯一可以说话的,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他。他却总是总是待在一个很大很奇怪的白白房间里。她望着他叫出第一声“爷爷”,他笑的很浓很浓,抱着她很温柔很疼惜。然后,他开始教她认字,教她怎么用书房里的那些书。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做饭,一起看书,一起大扫除......十六岁的蓝灵得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本很大很厚的书。他带她来到后院的一扇门前,从小她都被禁止来这里玩,现在,她站在这个她心中充满好奇的地方,门上优雅的拉丁文得体的延伸,她知道,这是但丁的一首诗: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天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之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青奈的手指稳稳的在门把边画了一个圈,门开了......门后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是个不可能存在的森林。“以后这就是你的更广阔的天地了。”青奈笑笑,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了。那天以后,蓝灵开始在书上找那些植物的名字,青奈则更久的待在实验室里了。细柄槭、藤槭、血皮槭、大叶槭、裂叶银叶槭、“爱笛郎”、“陛下”、“南方”树锦鸡儿、“紫叶”黄栌、“卫矛”、“红叶”、“王子”、“绿仙”、银穗树、冬青、柳叶栎、克里米亚椴树......说不完的品种,说不完的美丽。这里的植物都有了进化了的控制能力,所以它们能出现在同一个森林里。她整天整天的赖在这里,腻在这里,感受这里不可思议的每个时间。
蓝灵的嘴角勾起弧度,将那本书抱的更紧了。一丝暖意把她淹没,眼睫毛颤了颤,是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啊!”蓝灵往后缩了缩,除了青奈,她没有如此近的面对过任何人,她也不愿意接触陌生人。她缩成一团,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奇怪、表情黯淡的人。他叹了口气,浅浅的说:“不用怕。” 时间凝固,白槿慵懒的靠着银穗的美丽树干,浓浓的眉毛有点褶皱,细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印下浅浅的影子,仿佛很久都没睡过。蓝灵就呆呆的坐在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个说不出多大的男子,好奇心萦绕。看他的皮肤和模样像是和蓝灵差不多大,可是深深的黑眼圈和紧缩的眉,还有深色系的衣服,又好像已经四五十岁了。
太阳收去它最后一丝光线,与之而去的还有它温温的热度。蓝灵打了个寒颤,揉了揉看酸了的眼睛,对面的那个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她有点怕,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走向他。忽然,他睁开眼睛,把她吓的一抖,想往后退,却被他抓住了裙角。褐色的眼眸安静的看着他,手似有似无的牵着她白色的裙角,很没力气的说:“可以......收留我吗?”她心一悸,“你......不怕我吗?”白槿笑着摇摇头,略长的头发随着飘动,眼角很好看的上挑,让她想起了“花”这个词。“你是第一个对我笑的陌生人。”说着在他靠的那棵银穗边坐下来,也靠着它,把头抬的高高的,像是看星星的样子。“你知道吗?这里是没有星星的。”白槿转过头,看到她眼睛里有种物质闪烁。“这些天上的,闪光的,只不过是青奈利用视白度和反射率所研究出的类星,襄在这片所谓的天空。”白槿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那个闪烁的物质划过她的脸,有点心痛。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叫?”“白槿。”“蓝灵。”“哈哈......”踩着软软的松针混着不知名的叶子,蓝灵带他回去她住的地方。
门轻轻的开了,“请进吧。”蓝灵一手抱着书,一手扶着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白槿的嘴不自觉的微微张开,环顾四周,朴素的外木内石建筑,简单的陈设,干净的家具,好像顿时放下了负担。他走进去,不停的看来看去。靠里的一张长茶几上,一本有些旧了的翻开的本子,上面有力的字迹清晰的耀眼,他拿起来,上面写着:
大约三十五亿年前,地球上首次出现生命。化石的存在表明,从生命出现时起直到现在,地球气候的变化微平其微。然而,在同一时期太阳热能的输出,地球表面的性能,大气层的组成,情况,几乎都毋庸置疑地发生了巨变。大气的化学成分和稳态的化学平衡预期没有关联。在我们现存的氧化性大气中,甲烷、一氧化碳、甚至氮气的存在,与以“十”为倍数的数量级来衡量化学规律矛盾。在这个数量范围的失衡表明大气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产物,而且是生命系统的延伸,用以维系一个选定的环境,就像猫的毛皮、鸟的羽毛、或蜂巢的壁。因此,人们发现氧和氮等大气中气体的浓度始终保持在一个最适合的值,即使是微小的偏差都会给生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请喝水。那是我爷爷的研究笔记。”蓝灵放下一杯透明的水,被蓝色的杯子映的显得有些泛蓝。“额,啊,呵呵...不好意思。谢谢。”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本子递到蓝灵手里,又拿起那蓝色的杯子,像是拿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什么花纹都没有,也没有手柄。他直直的挺着背坐在橙色的沙发上,蓝灵在他的对面坐下。五分钟。他看着他手里的那个杯子,仿佛是看着遗失了很久有突然找到的东西,熟悉又陌生。“有......什么问题吗?”蓝灵觉得不对劲,正好青奈又不在,她感到有些害怕。“因为好久没有见过了。”白槿怜惜的抚摸着外表有些磨砂的陶瓷杯子,眼角下滑,嘴边似有一丝微笑。“什么?”蓝灵不解,白槿小心翼翼的放下杯子,看着蓝灵,“很多,比如说这种杯子,比如说这种房子,比如说这里的地方,比如说你。”蓝灵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杯子,只有在图书馆的书里见过,说是很久以前人用的。我这二十几年来看到的,只有200米以上的高楼,用的是特殊的混凝土,从没见过这么矮的房子。”说着,他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用生命回忆。“我大概是在做梦吧,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带面罩,也许已经死了吧,我是在天堂吗?不然怎么会有土地,怎么会有木质的门,怎么会那么多树,那么多花花草草,怎么会有穿白裙子的女孩?如果这是梦,就不要让我醒吧,让我就这么美好的死去吧。”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完全合上了。“喂喂,蓝灵谨慎的叫着他。白槿、白槿。”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深色系的衣服和他的样子十分的不搭。门忽然开了。青奈拿着杜瓦瓶走进来,“这个是!”他吃惊的险些将杜瓦瓶掉落。他快速的收好杜瓦瓶,看看沙发上的陌生男人,又用手试试气息。“他的体内平衡出现异常,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叫你,不要出来。帮我把他抬到我房间去。”青奈表情严肃,蓝灵愣愣的照他的话做。
风在窗外走过,时间也飘过,蓝灵蜷缩在房间的一隅,随手拿起床上未看完的书。“我在太阳下面看到,人类没有更敏捷,战争没有更激烈,面包没有只分给智者,财富没有只青眯有知识的人,宠爱没有只眷顾有技能的人,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时间和机缘。”抱着书,沉沉睡去......
那一天,白槿生病了,却得到了青奈的信任,而蓝灵,游戏不再是那么单调。青奈说是因为中了空气中的污染物的毒,病的名字叫意向震颤,当运动指向目标时会出现震颤,手指或脚趾接近目标时震颤就变得更明显,好像是齿状核和小脑上丘受损。他还说,仅仅施加一个相反的作用力去抗衡使我们离开目标的力是不够的,如果想达到目标,就必须平稳、准确和连续地调和匹配以适应相反的力量。蓝灵生平第一次有种“可怜”的感觉。然后,“盖娅”多了一个居民,蓝灵多了一个伙伴,十几年来唯一的伙伴。再然后,蓝灵和白槿一起晒太阳,一起看书,一起吃饭,青奈很长时间的呆在实验室里,或是很长时间的外出修理“增益”。
阳光,树木,花朵,风,空灵。白槿换去来时的衣服,浅色系的衣服更加适合他。他疼惜的表情看着那个蓝色的杯子,却再没有拿起过它。她教他做饭,他摔了锅摔了碗,然后她就只能放弃,喂他吃饭。他告诉她很多她不知道的地方,真实的就像存在过。
“为什么叫我收留你呢?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
“......”
“因为蓝色的血吗?”
“......恩。”
“蓝色的血怎么了,为什么要怕呢?”
“因为和别人不一样啊,大家的血都是红色的。”
“我连死都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呢。蓝色怎么了,还有动物的血是无色的。”
“什么都不怕吗?”
“不是,也有怕的。怕这里只是我的梦里,怕我一觉醒来四周都是金属色,怕我没死去,仍然活在不希望的现实里。”
“你说的我不懂。”
“我其实是......”
“蓝灵、白槿,回来吧,太阳晒多了也不好,回来吃饭了。”青奈慈祥的站在门口,阳光下头发发射着光亮,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发。两轮四季的流逝的印迹在青奈身上最为明显。每次白槿要告诉蓝灵他的过去的时候,青奈总是能恰当的出现,巧的让蓝灵生疑。
方形的木桌上绿色的桌布有着很好的触感,几碟简单却看似美味的小菜有规律的摆放着,蓝灵拿起筷子,又放下。“爷爷,我想知道。”青奈咽下嘴里的饭,“知道什么?”“知道你们都知道我却不知道的。”青奈放下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蓝灵,“好,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你迟早都要知道的。”“呜呜呜呜呜呜......有武器入侵又武器入侵......”突然的警报声吓了大家一跳。青奈看着门口,像是和他们说,又像自言自语:“这一天还是来了。”
“盖娅”在一天后被所谓的“辛迪加”所占领。他们都穿着和白槿原来的一样,还戴着很薄的面罩。在看了这里的居民很久后才犹豫的拿下面罩,然后,很神经的大笑。这里原本的居民被带走了,青奈、蓝灵、白槿也被特殊的关在一个封闭的地方。他们给“盖娅”的人戴上面罩,通过一个车型却可以过河甚至飞行的交通工具——“卡玛”,送到了外面。
一切都不用说了,清晰的呈现在蓝灵的面前了。“盖娅”像是一个罐子,外部才是真实的,广阔的天空。白槿,则是那个真实世界而来的人。
蓝灵一直抱着那本书,不敢相信这突然发生的是真的。家就这么轻易的没有了,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就这么变成最不可信的了,世界就这么出现了,那与盖娅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就出现了。她不吃不喝的抱着书,青奈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叫她不要害怕。“爷爷,我又看到那个灰色的天空了。”“这些迟早要发生的,也许真的应该早就告诉你。”“还有电流,更多了,像流星一样。”“为什么始终无法逃脱呢?”远处传来脚步声,然后门开了,他们带走了白槿。青奈站起来,严肃的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带头的那个自称是辛迪加会长的人轻蔑的笑笑:“示踪气体。盖娅的保护膜已经出了问题,有少量空气泄露,在A地区密度十分大,达到不戴面罩在一定时间内都不会死。我们调查白槿的自杀事件,发现了那个地方,然后释放示踪气体,找到了纯净空气的来源,这里。”“你们的目的呢?盖娅对你们来说什么用都没有,那么点小地方你们不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将它毁了。”青奈声音有些怒气。“我们想把世界都变成盖娅这样,所以需要研究研究盖娅。不戴面罩的生活方便了很多,呵呵,不过你们的交通和建筑都太老旧了......”“盖娅不需要你来评价!”青奈太阳穴的青筋暴了出来。“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把他带走。”青奈回头看看蓝灵,一脸忧伤,无奈的跟他们走了。
蓝灵把头靠在墙上,不去想什么,高高窗户全自动的随着太阳的方向和风向调节,偶尔能在阳光下吹到风,却满是金属的味道。房间以前像是用来做办公室的摸样,斑驳的墙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刻痕,蓝灵慢慢靠过去,分辨那些字,使一些不知是否还有用的记录。
六月五日 世界环境日
1974 只有一个地球
1975 人类居住
1976 水,生命的重要源泉
1977 关注臭氧层破坏、水土流失、土壤退化和滥伐森林
1978 没有破坏的发展
1979 为了儿童和未来——没有破坏的发展
1980 新的十年,新的挑战——没有破坏的发展
1981 保护地下水和人类的食物链,防治又毒化化学品的污染
1982 纪念斯德哥尔摩人类环境会议十周年——提高环保意识
1983 管理和处理有害废弃物,防治酸雨破坏和提高能源利用率
1984 沙漠化
1985 青年、人口、环境
1986 环境与和平
1987 环境与居住
1988 保护环境、持续发展、公共参与
1989 警惕,全球变暖
1990 儿童与环境
1991 气候变化——需要全球合作
1992 只有一个地球——关心与共事
1993 贫穷和环境——摆脱恶性循环
1994 一个地球、一个家庭
1995 各国人民联合起来,穿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1996 我们的地球、居住地、家园
1997 为了地球上的生命
......
“不管喜欢与否,他们已经开始以这种方式运作了。”蓝灵在第四天的时候开始吃饭,艰难的咬着他们所谓的营养豆,喝几口奇怪味道的水。有了体力之后,就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为她无尽的问题寻找答案。读落了灰的资料,上了霉的文件,解抽屉、柜子的密码。日子没有计算的,没有征兆的过着。
再次见到白槿,蓝灵已经瘦去了一半,黄色的面庞是明显的营养不良。“你还是穿白裙子好看。”他伸出手想碰一下蓝灵凸起的悬骨,狠狠的颤了一下。蓝灵退了一步,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看穿他。“你还是穿白裙子好看。”白槿低下头,苦笑。“我知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从小我就喜欢书上看到的那种过去人的生活的地方和方式,真实的,不用戴着面罩生活。开始研究以后,了解的越深却越明白想恢复到以前是不可能的,人类给地球的压力已经超过了地球可以负荷的限度,之所以现在人类还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全是靠他们那些高超的科学技术,就算是植物园里看到的植物也是假的,是用库存的未分化细胞揉入高密度材料制作出来的,没有花期,不会枯萎的。然后,我就想到了自杀,想结束面对这个不愿面对的世界的人生。在我们的地方,如果没有戴面罩的话,不出一分钟就会死,所以我拿下了面罩,闭着眼睛想着我梦想中生活地方的样子。但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感觉,我像中蛊了一样往空气洁净的地方走,就迷迷糊糊的来到了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死了,来到了天堂,等到我渐渐的相信那是真的,他们就出现了。和你们一起的两年里我很珍惜,也从不想改变。相信我,不是我带他们来的。”蓝灵抱起书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你带来的,可是他们还是来了。也许,不知道外部世界的存在,是无知的,可是,我宁愿是个无知的人,别人的一切与我无关。也许,盖娅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可是,我宁愿它是在自己毁灭了之后被发现,而不是被别人毁灭。”
“我不知道盖娅为什么会存在,但是,我庆幸有它的存在。虽然很不愿意看着爷爷为了盖娅忙来忙去,为了盖娅整天整夜的呆在实验室里,可是,我知道,不论什么存在,都是有其目的和意义的。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以前没有想到这么多。不然,不会为了盖娅的事和爷爷吵很多次,在居民给我们送东西的时候说谢谢,会主动和陌生人交流......”泪划过,划过过去那些年的过去。“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都来不及了。”“滴......滴......”
白槿伸出手,头发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看不清表情,颤了一下。“跟我走吧,最坏的结局是我们一起消失。连同世界。”他递给她一个面罩,一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直到清晰的脸在面罩后模糊。转身,她跟着他来到一个硕大的实验室。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蓝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消瘦了很多的青奈,他的头发几乎都白了。青奈走过来,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像是小时候那样。“咳咳。”辛迪加的会长有些焦急的说:“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辛迪加的科学骨干,我希望大家能不惜牺牲自己拯救地球。下面,各小组把现在的情况报告一下。”
“杜瓦瓶的使用数量已经要提升三倍才能保证人们最基本的存活。按这种情形下去,撑不了一个星期。”
“水俣病在前一个小时内又新增三十五万人不止,人数还在增加中。情况如果还是无法遏制的话,三天内,全球将会有百分之五十七的人死于这种疾病。”
“马尔他热病病例平均每分钟增加十三万人,具体数字还在计算中。”
“火蚁的攻击行为已经从南方扩展到了北方,伤亡惨重。由于其体积小,武器很难将其一网打尽,我组正在全力研究可以有效对付火蚁的方法。”
“除火蚁外其他盖娅地区的动物也具有强烈的攻击性,造成了一定人数的伤亡。”
“恩,把盖娅天空分解时候的录像再放一遍。大家注意看最后天空中形成的图案。”
“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盖娅的天空怎么会消失!”蓝灵忍不住叫了出来,辛迪加会长不耐烦的说:“青奈,你出去和她说一下吧。”
“爷爷,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蓝灵,昨天,盖娅的天空解体了。也就是说,盖娅和外部世界连在一起了,现在,盖娅也是要戴面罩生活的了。而且,从盖娅的天空解体之后,世界的平衡被打破,气候变化异常,各种病蔓延,以火蚁为首的动物向盖娅四周发起攻击,范围不断扩大。也许,不过多久,世界崩溃,人类就会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却能从声音中听到悲伤。蓝灵抱着他,“爷爷,如果,这就是无法逃脱的结局,我会和你一起努力改变,努力之后,无法改变以后,陪你接受。”蓝灵感觉到头发湿了,“我不怕的,爷爷。”青奈摸着她的头发,浅浅的说:“好孩子,如果这就是结局,你一定要活下去,代替我看着世界怎样又变回以前的样子,那是比盖娅还要美丽的样子。”
那一天以后,蓝灵再没见过青奈。她只知道,他在那个很大很大的房间里,研究着很难很难的东西。她找他们要了很多东西,提了很多要求,开始自己做东西吃,从早做到晚,然后,放上三副碗筷,自己把全部吃掉,洗干净碗碟,重复之前的事。
听到噩耗的那天,蓝灵正做好了很多青奈爱吃的东西。她安静的走过去,推开门,青奈平静的趴在桌子上,她给他套上白色的大衣,自己换上白色的针织衫,将桌上那本笔记放进口袋里。那天,听不到风声,也没有阳光。蓝灵就一直坐在他身旁,从她记得的开始说到他参与了的后来,有时候,淡淡的笑笑,有时候,手捂着脸哭一会,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享受他们之间最后一次沉默。
他离开了,她要代替他看着。
这是个难眠的冬天。蓝灵在青奈走后变的更加安静,不再做吃的,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看那本笔记。盖娅的主要能源是有原石提供的,那颗原石是作为科学家的蓝灵的父亲在意外的情况下得到的。当时已经预见了世界发展的他,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幸福的美好的环境,造成了盖娅,为此牺牲自己融入原石中以保持原石的稳定,让自己的哥哥照顾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原石不可能永远处于稳定的状态,只要有微小的改变就可能引起原石的不稳定性,所以青奈一直都在研究,希望能找出原石的构成元素,然后将包含这些元素的矿石按一定比例融合,制成具有稳定性的人工原石,让盖娅能永远存在下去。青奈的笔记上记载了原石的元素和所需矿石及比例,还有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的话。最后一段写着:“你出生时,你父亲就给你注射了他的血液,所以你的血也是蓝色的。这种独特的蓝色血液是一种强烈的长久性的催化剂和融合剂,可以将矿石融合成原石。人工制成的原石能形成像盖娅天空一样的保护膜,让世界恢复原本的规律,慢慢吸收空气中的毒气,等到世界恢复自我调节能力的时候,原石会消失,那时候,你也许能从那里面出来,也许,和它一起消失。”
盖娅天空解体的第五天,世界一团糟。蓝灵找到辛迪加会长,“找到这些矿石,按这个量和这个比例搭成这个形状,一切都会好的。”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的辛迪加顿住了,拿起单子,匆匆走开。
白槿给蓝灵打了生命催眠剂,从此她将沉睡,直到药力散去。她独特的体质在平稳的状态下可以微量扩散她蓝色的血液,与石头发生一系列反应,并最终将他们融合,也会将她融合在里面,变成类似于原石的一体,产生环绕地球的保护膜,快速吸收毒素。她始终紧紧的抱着那本书。
吵闹声停止了,哭声也歇了,天空灰白灰白的,带着一丝苍凉,偶尔还有看似电流的东西飞过。绿色的树开始多了,人们慢慢拿下面罩了。白槿开始穿浅色系的衣服,浅到只有白色,在很大很大白色房间里,研究着很深很深的东西,拿着蓝色陶瓷的杯子。
当毒素量不够多的时候,保护层会自动消失。那一天,也许,她能醒,也许,还是以一种与死亡相似的方式活着。
——白术
2010.10.15.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