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2)
二
伯邑考与雷震子
记得远在昆仑山隐居的元始天尊曾经说过,这世间千劫万劫,最难渡的是天劫,最难过的,却是情人劫。
很多年后妲己才会明白,那个名叫伯邑考的少年,正是她命中注定八十一劫难的最后一劫,也是最难过的一劫。那一年的妲己已经贵为皇后,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陪她看月亮数星星的西岐长公子。那是她的初恋,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也是她最痛最不愿回首的往事。她想,或许人就是这样,爱着最初遇见的那个滑稽少年,却要嫁给胸前长着“王”字样胸毛的男人,现实一点都不美感,充满了臭烘烘的酒气,只有记忆里才会香汗淋漓。
而很多年前的伯邑考也只是个街头混混,当然他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他是身份尊贵的西岐长公子,是西伯侯姬昌的长子,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有背景的街头混混。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无人畏惧的有背景的街头混混,与别的世子们不同,伯邑考不是被父亲送来朝歌的,而是离家出走迷路到朝歌来的。
要将这事说道清楚,就得从伯邑考的父亲姬昌说起。姬昌乃是殷商西伯,又称周侯,为西方诸侯之长,为人阴险狡诈,素有反心,最看不惯纣王搜罗天下美女进宫一事——不过你懂的,人类是很虚伪的生物,往往他们最讨厌的那类人,就跟他们自己一样。据闻,西伯侯姬昌有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长曰伯邑考,次子为姬发,即后世所称周天下武王是也。相传姬昌不能饮,三杯即醉,偏偏殷商尚酒,姬昌深恼之,便学纣王好美色一事,广纳妃子,夜夜行床笫之事。结果人未中年便精力不济,生生认了个荒野弃婴做儿子,硬是凑成了文王百子的美谈。
伯邑考很是看不惯他的父亲。他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他猜想他的父亲根本不会爱人,他爱得只是床笫之事,实在是肮脏下流而且龌龊,让人好生羡慕。于是他在十四岁那年冒写了通关文牒出走远游,临行前他的弟弟姬发拉着他的衣角一脸不舍,他挥一挥衣袖,道:“乖,我的玩具都埋在后门那两棵枣树下,你要与不要?”姬发便兴高采烈的去了。他抬脚要走,余光处又见一人,身形矮小,面黄肌瘦,正是姬昌所认之百子姬雷。伯邑考见他眼神空洞,只是直勾勾的看他,就问他:“你又有什么事?”姬雷低了头,揉着指节嘟囔道:“我、我没有玩具。”伯邑考愣了一下,心说这又与我何干,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姬雷见伯邑考没有做声,急忙忙又补充了一句:“哥哥们都嫌我丑,不跟我玩。”
伯邑考闻言笑了起来,他活了十四年,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身为西岐之世子,当常思万民之福祉,时刻为继承大周大业奉献终生。可十四年过去了,他压根没看到什么万民福祉,他只看见教他这话的人为了繁衍奉献终身,倒不如姬雷冀求玩具和玩伴来得淳朴简单。他拍了拍姬雷的肩膀,道:“要和我走吗?”
姬雷歪过头,想了一会,用力嗯了一声。
伯邑考便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对姬雷说:“既然你要和我走,记得江湖险恶,过得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你可吃得了苦?”姬雷随即表示,只要不吃屎吃什么都成,只是大哥的话太过深奥,什么江湖什么刀口,我完全听不懂啊。伯邑考一掌拍在他脑门上道,嚷嚷啥,我这不也没出过远门吗,那些都是听酒馆说书先生讲的,这就叫知识。姬雷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兄弟俩沿着渭河一路向东,而后渭河汇入大河,他们便沿着大河北岸继续东行,他们借着西岐的通关文牒换来的马匹干粮,日子也不算难过,偶有餐风饮露之时,权当一场修行,转眼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半年光景。
一日二人游历至一座仙山,名唤狮子山。顺山道行不过数里,忽见一山涧,涧下水声潺潺,雷鸣隐隐;细看时,藤缠桧柏,竹插癫崖;更有狐兔往来,鹿鹤唳鸣;左右处绿野仙踪,高低间飞流险峻,确是个雅韵幽栖之所。再往前行,便有一半山阁,巍山尧陡壁,壑然一洞,洞门刻有“玉柱洞”三个大字。至洞中,举一火把,乃见洞顶钟乳垂落,宛如珠灯,洞壁处又有珊瑚海藻般的钟乳熔岩,连绵一片,不见尽头。
兄弟俩贪看美景,不觉入得深了,火把阴晴不定,眼见得要灭,待要回头,又寻不着来路了。两人心下着慌,似没头的苍蝇胡乱瞎撞,竟也撞入洞室之内。旦见那洞室自有一方天窗,透下日月精华,养起洞中央一株杏树,那树只一人高,树上结两枚红杏,那兄弟二人转了半天,正有些饥渴,便将那红杏打下,一人一颗。伯邑考捧了红杏,置于嘴边,闻一闻有股馨香扑鼻而来,更觉甘美,正待要吃,见姬雷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原来是早就囫囵一口将杏吃掉,再想要时,却没有了。
伯邑考想了想,觉得自己终是哥哥,应当让着弟弟,便将手中红杏递与姬雷子,姬雷不好意思接,伯邑考便笑着拍拍他头,道:“吃吧,我不饿。”于是姬雷便欢天喜地的接了杏去,三两下吃了干净。
他见弟弟吃得香甜,也觉得开心,岂料不一会姬雷便觉腹如刀绞,疼得满头大汗。伯邑考伸手去扶,却见姬雷连脸都变了,鼻子突出,面如蓝靛,发如朱砂,突眼龅牙,身躯也变得高大起来,将伯邑考吓出一身冷汗。再看时,又见他肋下生出两道翅,左擎风,右司雷,将石洞之中搅得天昏地暗。此时姬雷也不痛了,只是看着肋下双翅痴呆不语,不知如何是好。
伯邑考惊了一阵,便哈哈大笑起来。姬雷气道:“我变得这般模样,哥哥不寻思救我,反倒取笑,是何道理?”
他便道:“弟弟得次异相,自然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天命神将,将来要成一番事业的,做哥哥的怎能不笑?只是弟弟生得神勇,个头也比我高出许多,再叫我哥哥恐怕不妥,你这风雷二翅倒是有趣,我们行走江湖,也该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不若你就叫雷震子吧!”
一番话说得雷震子眉开眼笑,当下背着伯邑考飞出洞去。
那日世间又多一相貌丑陋的神将,若干年后他随伯邑考来到朝歌,自此朝歌再无孩童夜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