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已经忘了名字，大概是讲一个婴儿与父母失散，又被山中的狼群捡到，他被一只母狼抚养，成了一个狼孩。他睡觉，走路，吃食，都与狼无异，只是他没有尖利的牙齿，所以他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像飞盘一样的武器。我至今记得动画里小男孩的样貌还有声音，但是他的名字还有动画的名字，都忘记了。 那个小男孩的心地很善良，他的狼妈妈，狼兄弟的心地也很善良，当然了，现在知道那是善良，小时候不知道，只觉得非常喜欢他和它们。所以当年年幼的我，曾经有段时间学狼的姿势来睡觉。那时候觉得电视是神奇的东西，也相信电视里的东西是真实的东西。 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在喜现在就靠在我身边，用曾经我也学过的睡觉姿势打着呼噜。当然我是后天学的，它是本性使然。我快要离开兰州去南京了，准确的说，我和在喜再睡一个晚上就要走了。所以我不嫌它身上有跳蚤，把它叫来床上和我睡。哎哟，它真的在打呼噜，在柔软的床上睡的很沉。它早就不止是一只狗，它根本不会凶人，更别提咬人，更更别提夜里看门防盗什么的了。 在喜身上的味道，让我特别安心。那是一种它们狗身上本身就有的臭味，混合着林子里泥土的味道，再加上那些植物的草籽的香味，再加上在喜身上从来没去除过的奶腥味（我也不知道它为何这么大了还有一种奶腥味），几种味道混合出的香味。说是香味，也许言过其实，但不止是我，我妈也觉得很好闻。我自小像狗的一点就是，对味道比较在意，所以我看彭于晏早年演的《恋香》，比别人有感触。他在里面是一个调香师，他之所以会成为一个调香师，是因为他爱的那人身上有一种只有她能闻到的香味。而她不爱他，所以他要调出与她的香味一样的香水，靠着这“记忆中的味道活下去”。（这可是原台词，我都记得。）可惜我化学很差，如果我也有幸成为调香师，我肯定会调出在喜的味道的香水，装在小小的瓶子里，挂在脖子上，可能会更幸福吧。 在喜真的是个好小孩。早上我和我妈醒来，故意急切的喊它的名字，看它在两个房间里来回穿梭。我通常喊它的学名，高在喜；我妈就多了，喜儿，喜子，在喜，甚至只喊“高”一个字。往往是它刚到我这边来，我妈就在那头喊；它刚过去，我又喊它过来。这样它就特别高兴，也许它本来就喜欢跑来跑去，也许它是因为，觉得大家都喜欢它都需要它所以特别高兴。然后我妈就叫它叼我的拖鞋过去，让我起床没鞋穿，或者使坏的叫它叼着她自己的拖鞋过来，放在我床头。总之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它跟打了鸡血似的，那没来由的开心也带着我一天都好心情。 曾有段时间——我已经忘了是哪段时间，最近我的记性好像更差了——叔叔上班，我妈也上班，没人给我午饭吃。叔叔就叫我中午带着饭盒去他们食堂打饭，再提回来吃。我就带着两只狗出门，到了食堂，我叫它们在外面等（这可是我自己训练出的。我先叫它们趴下，然后我说，不许动。它们能听懂。短暂的等待它们还是能办到的。），自己打到饭后，我们一起回家。我有意训练在喜的嘴巴的咬合力，往往我自己提着饭盒，叫它叼着给它们买的馒头。那个塑料袋里有六个馒头，也不算重吧，但扎住口，一直叼住不松嘴的走十多分钟，也不轻松了。在喜偶尔嘴酸的放下来，但也能坚持到家，一到家，便蹦蹦跳跳的问我要奖赏。有时我们去镇上买菜回来，它就横叼着一把大葱，蹦蹦跳跳的走回家。它都是轻轻含住，葱上也不会有牙印。 不过它最喜欢的还是帮我妈叼钱包。我妈下班回来，我带着它们去小区门口迎接她，在喜就会冲上去抢我妈的钱包。拗不过它，就把钱包给它，它叼在嘴里，尾巴晃的更加厉害了，在小区里摇摇晃晃的跑过来跑过去显摆，路过的人都会惊奇的看着它。我妈跟在后面喊，喜儿，喜儿，那可是咱家的全部财产啊，可不敢丢了啊。 养狗的人，都会知道狗也有表情。自己养的狗，就尤其能看懂它的表情。我再清楚在喜的表情不过了。它瞌睡时的表情，它不开心时的表情，它想要吃的时候的表情，它害怕时的表情。它一个表情，我就知道它动了什么小心思。不过也许我在它眼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板着脸的吧。我知道它到底还是爱它姥姥多一点，我妈很宠着它，从来没打过它。我曾问我妈，当妈和当姥姥的感觉一样吗，她说，还是不一样的，当妈吧，如果孩子做了错事，会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当姥姥的时候，就觉得孩子怎么开心就怎么来，教育它，那是它爸妈的事，姥姥嘛，就是专门来宠孩子的。我的姥姥是徐州人，说话就有股徐州味，我自小听惯了，觉得很亲切。我妈却不大会徐州话，这大概跟她年幼时波折的生活经历有关。不知何时起，我妈说话也喜欢拐成徐州腔说了，尤其是她拐着生硬的徐州腔跟在喜说“来，喜子，跟姥姥来，别跟你妈玩，你妈有病”时，我又想笑又觉得心酸。想起我的姥姥，她在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面。姥姥没了以后，我妈有些像姥姥了。我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自己成了姥姥，让自己对这个讨人疼的小孩子的喜爱之情，消融着对自己失去妈妈的伤心。而当她成了姥姥，宠在喜就像当初姥姥宠我一样，我成了我妈——这样换了角色后，就像接拍了新的一部戏一样，我们就不再为之前的故事伤心了。 也许，就是这样吧。 我一直想对有些人说，以我愚见，感情，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东西。很多人都有着要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心吧，我也曾经这样。孜孜不倦，兢兢业业，攻克事业道路上的一个又一个难关、爬上一座又一座顶峰，这种人配得上朴质的“厉害”两字了。但是这与小小白蚁能修建一个大蚁巢、区区狼群围攻一个大牛群又有何区别呢。不论是成功的做一件事还是做一番成功的事业，累积这一个个的成功点，是我们的本能，因为我们与其他动物一样，要度过一生。却只有感情，是我们有别于动物的唯一的地方。动物不是没有感情，猎人杀了狼群中的一只狼，也许会有其他狼来找他报仇，但人类的感情，不单单如此吧。 我曾经看着一个人不顾身体，几乎天天熬夜画图，常常忘记吃饭，精心完成那些熬心费神的作业。我很心疼。就像我上面所说，挣面包，是我们生命中的必然，只是花费时间的长短不同。不惜身体，也拒绝爱情，是要当岳不群吗？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以后有了一番事业，极有成就感，假如这成功为你的家人朋友带来更大的幸福，可是，未到不惑你便时常被自己早年积攒下的病痛折磨，甚至，没命享了，那，事业又有什么用。假如，当你不仅挣到了面包，还挣到了牛排，你的牛排已经像千万倍的蚁巢那么大，百万头的牛群那么多，可你也许已经错过了一个非常非常爱你的人，你笃定你一点儿也不会遗憾吗？ 感情让我们区别于其他物种。我觉得这是人类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我怀着这样的观点珍惜我爱的人，对方却未必愿体谅。也许我是错的吧：也许十年二十年以后，为着雄心不惜一切的人已经吃着西餐，而我还在为馒头奔走，我为此时的观点付出了代价。可是如果——我对了呢？那些图表上的点，那些记录，可以累积，刷新；可是有些东西却是错过了便不再有，损耗了便难恢复，比如岁月，感情，健康。 宠物狗不同于肉鸡肉猪的地方，在于它们与它们对应的人之间，有感情。我这样爱在喜，就是因为它对我有感情，虽然它不大明白这叫感情。现在，我要关电脑了，趁天亮前抱着它睡一会儿，它也不会知道，在它旁边噼里啪啦吵到它睡觉的我（这是谦虚话，它才不会被我吵到呢，它睡的跟猪一样），本要写一篇感情的领悟，却不知不觉写了它那么多的事。 早安，所有会看到这篇文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