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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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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离，我早就原谅他了
昨天打了好几个，今天又打。每次接到他的电话或者看到未接来电显示，我都心情不好。人生苦短，特别不想把时间精力耗在这些事情上。
给他买手机是为了让他有事联系我，可是他没事儿就给我打。有时候没看见，好几个未接。我给他打回去，他也不接，也不知道没听见还是怎么着。我又只好打给医院，打过去又没什么事，他又说不清楚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只好耗着，或者装没听清，心里等着他挂电话。他每次都说他戒烟了，感觉好的不得了，我就装的很high的样子说这就好，保重身体。
他不太会用手机，常常会误拨给我。连这个都会让我不爽一阵子。
好朋友安慰我说，你想想你在北京事情简单多了，在太原会更麻烦。
好朋友说你要像忘记带钥匙，忘记关煤气一样，把他暂时忘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谁能告诉我要怎样训练自己呢？
我好想对他说：你别没事就给我打电话好伐，我有我的生活。可是也不能说。我平时对人都不太会发火，怎么跟那样一个人发火呢？他弟弟常跟他发火，他失望了，于是就指望我了。我要让他伤心，他shi了怎么办。我不是怕他shi，而是怕他是因为我shi的。
我知道原谅是唯一的出路。我不可能以任何伤害他的方式获得任何补偿。他夺走了我很多，但是不能让他把我夺走。（he took a lot from me, but i cant let him took what makes me me）我不想失去幸福的能力。
他打给我，可能只是无聊，需要有人说话，可能只是想听我的声音，可能是真的关心我，可能就像你们说的一样，是因为爱我。可是，他能不能不爱我呢？
以前没这么多事的时候，我觉得原谅他了。我真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比吃奶还大的劲儿，试图理解他，和命运和解。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原谅他了，可似乎还没有。每次面对他，我都心痛。
他的亲戚朋友替他说话，让我对他好一点，就算了。虽然我觉得他们挺没资格说我什么的。妈妈现在也替他说话，说他是我爸，我应该对他好一点。我说，妈妈，你可能原谅他了，可是我可能还没有。如果我可以跟他离，也许我早就原谅他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神智清楚，什么时候是犯病。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不靠谱。他也许意识不到他对我有过多大的伤害，因为他我都遭受过些什么。我不指望有人理解。只是希望有一个尽头。
姥姥说，如果他早点走，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我知道，不能希望一个人死，更不能这样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如果他存在，我便得不得解脱。
想想，可能还有十几年二十几年，就挺愁的。
家爱·情何以堪
过年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大的事情，整个人都坚毅了起来，同时也变老了，感觉担子很重。过节对我来说，就是过劫。
问题时不时浮上来，越来越想不明白。没什么是非，都是困境困境困境。我开始羡慕简单有信仰有依靠的人，自己也觉得很辛苦，但是无处可逃，只能扛。
人生真是很荒谬的。爱你为你付出的人，在尽可能的替你减轻负担，你对他们的感激和爱，都无法报答；伤害你让你难堪的人反而最软弱最需要你。
初三的早晨，我离家的前一天。继父默默的炖好了排骨和鱼，切的切，热的热，包的包，叮嘱我要打车去，不要等公车。我去医院看望大病初愈的生父，我那曾抛弃了我的偏执型精分的生活不大能自理的生了病还折腾人的只能依靠我的愁人爹。跟妈妈离婚前，他赌博，欠了很多钱，各种打架，被打，不靠谱。那时候我不到6岁，差点被他押了卖掉。现在他说活着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我。
所以我没有享受过被担当和疼爱的待遇，也没有自由。不爱他，不恨他，也感受不到血浓于水，只有认命。
回家之后我就天天往医院跑，要接尿倒尿，对付他各种愁人的念头和举动。有一次他急的难以控制，就尿在了我的手上。还有一天，我去的有点晚，听说他拉了一裤子，我还觉得挺庆幸。
他病还没好，非要在正月里回老家，没法讲理，不管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还是绕回到“我就是要回老家”。终于，在我被逼无奈的各种撒娇苦肉计串通医生下，他暂时消停了。
他总是说话声音很大，莫名其妙的亢奋或者愤怒，吹牛没边儿。医生说因为肺部的病，用了某种激素，而减了精神科的药，因此情绪不太好。医生护士都对他特别好，他一直那么好的人缘儿。所有的人都说他只听我的话，可是我让他吸氧，因为这对他的病情有帮助，他一次也没照做过。
那天我做两个小时的公车去他的单位帮他处理一些事情，作为紧急联系人和监护人，从今以后，他有事情都会第一个找到我。想要逃避，我也逃不开。
公车上很冷，我都感冒了。回城又是两个小时，路上我看到路边有一只拉稀的狗狗，悲从中来。回到医院，我安顿他睡下。离开医院，再做一个小时的公车回家。
初三这一天，我来到医院，带着继父帮忙准备好的食物。他非要让我带他去逛街，一开始说是下元，后来要去大南门，最后说去柳巷。过年街上冷清，好多商场都不开。就牵着他在街上逛荡。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我问他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他又说没有。我说你身体不好，应该好好休息，他非说好着呢，没事。突然，他就不走了，眼神涣散有点不对劲。一问是要尿。附近没有卫生间，我忙着找。他没办法等，就在大街上，天桥下，解决了。他制造的这样的难堪对我而言已经熟悉。
我是一个姑娘，心肠很软很软。从来也没忍心骂他。
也没有办法因为明辨是非果敢坚强，而停止关心一个人。
学会了撒无关紧要的谎，为了避免麻烦；
学会了麻木，得空出脑子处理问题；
儿时别说面对，想起他也是时刻慌张的，如今不了。
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哭，不打扰别人，也不憋屈自己。
哭起来也哭下去哭完了，想说话也跟人说了，也扛过去了，没慌张没倒下。
难过起来还是难过的不得了，想写下很长很长的日记；但事情过去，停步提笔，又没什么可说，连矫情的力气也没有，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吧，听过不同的苦难故事，我的也不比人家更苦一些。毕竟自己好歹算个强者。只想歇一歇，继续生活劳作。
在白天累，在傍晚笑，在夜里哭
接了个电话，打了个电话。
晚上在看《影视大辞典》，读到伯格曼一条，哭起来。
道歉很重要
对于夺去我童年的那个男人，我始终无法释怀。从前怕他怨他，并不感到内疚。小时候，恨也是干干脆脆的。
如今，对他充满怜悯，以及无法卸去的责任，还有他对我满怀的殷切期待。
这些都让我不愿意面对这个人。
我知道他欠我太多。他要是道个歉，我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可是我又不忍心告诉他我还耿耿于怀，连一个道歉都不好意思要。
人生就是承受么？小时候被动承受，长大了主动承受。情愿，或不情愿。
我想知道比我坚强的人，是怎么拿起放下的。
曾鼓励自己，得不到父亲的担当，就自己做爸爸。
我是个爸爸，比他善良，比他坚强，比他优秀，我得到了他最好的基因，所以我必须认了。
带有使命感的宿命论
我似乎相信，我们的一生基本上是由基因、童年和环境所决定的，在儿童时代就已经注定了，包括我们日后做出选择的方式和所做的选择。
偶然，于我们遇到的人，但是否或如何与之发生什么，如何应对，仍是注定的。意外，可能改变我们人生的轨迹，但不大会改变人生的基调。
这不是消极的宿命论。因为我觉得，也许供我们发挥的空间并不大，但也足够了。仍要尽全力，在最大程度上享受它和创造它。事业，爱情，还有理想。
这就是使命。
我写不了小说，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人话我会。
当然，记忆会忽悠自己，写字的过程会情不自禁的忽悠别人，这我知道。前两天讨论父亲对女儿的影响，有人质疑我表达的动机，然后我一句一句的看了我的发言，没发现有自怜的蛛丝马迹，也没拧巴了。这种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对自己有与之相当的狠劲，我才不怕。现在我只是写给文文，应该能把这件事情变得容易一些。
万事开头难，我捡最难的说——我的爸爸。
似乎还没认真写过他。小学老师布置作业，让写《我的爸爸》，特想编一个，可是打小就不会编瞎话，露怯，只好举手问能不能写别人。
放学的路上，我溜着墙根走，一边打腹稿，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言自语是我在自闭的年龄获得语言能力最重要的方式。
对我来说，当时爸爸的形象大致是这样的：他是个坏人，我很怕他，更怕回到他身边。每次见他，我都感到不自在，并不敢仔细观察。
现在看，他并不是最不堪的人，但那时我六七岁，贫穷并且因劳累而沧桑的妈妈已经够让我自卑了，爸爸简直没法示人，压力大的无法承受。大人总是低估儿童在学习虚荣和世故这方面的能力，当我廉价的衣服上破个洞时，都会被同学嘲笑的抬不起头来。当然，也是自己心虚才会这样。
家里境况太窘迫了，所以我并没有因为虚荣而崩溃，爆发到另一个极端，而是面对了这一切。很简单，生存大于一切，没有精力去在乎那么多人的看法了，我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倒不是有多懂事，只是惹妈妈生气是会挨打的。姥姥家的人因为怨恨爸爸，也免不了迁怒于我。而我，离不开她们，也知道她们关键时刻护的住我。
我开始不能理解妈妈时不时的暴躁，也不能理解大人们的愤怒。那是一种并不稳定的愤怒，分人，分时候。我不服，希望能给个说法，于是倔强、狡辩这样的词，常常被长辈用来斥责我。
接着说爸爸，我只能用妈妈的描述把记忆的一些片段连起来。据说他的不幸是从青春期开始的，十几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爷爷初初进城的时候带来二叔和姑姑，却把爸爸留在了农村。我们这些生来就是城里人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那个时代他们会因为没有获得城市户口而心里不平衡，怨恨自己的父母。现在的人，为房子一家反目。
他跟妈妈结合，有了我，然后据姥姥说，装了三年好人。这些我都不详。
妈妈是那样一个勤劳朴实善良的妇女，学做裁缝挣点钱；爸爸在医院的后勤工作。他喜欢读书写字，也是个仗义直言的人。爸爸的字写的很帅，有口皆碑，文采也好，下笔千言。我后来看过他给领导写的请愿书，大人没忽悠我。
记忆从三岁开始。爸爸生病了，胃溃疡哇哇吐血；我也体弱，百日咳成天发烧。有那么几个月，我们举家搬到了病房，那是个很旧的房间，墙壁斑驳，绿色油漆的墙围已碎裂剥落。冬天，房间没有暖气，还生着小蜂窝煤炉。
似乎就是那以后，我的父亲堕落了。
父亲是个赌徒。
这个路子跟电视上演的差不多。我没有去过那种赌场，据说是一个大的黑屋，一桌一桌的，烟雾缭绕。庄家就是要想办法让你失去自我意识，然后再榨干你的全部。
父亲赌博，导致我人生中本应无忧无虑的年华——三岁到六岁——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导致我之后的十几年一直在努力消化那些伤害，至今仍不敢说彻底摆平了自己。对妈妈的影响，更主要的是那些年的艰难生活和情感创痛（妈妈受了很多苦难，但她是那种穿越熊熊烈火毫发无伤的人，写到妈妈的时候再说）。对父亲的影响，则让他的中年到晚年几乎没有出路，良心也从未获得过自由。不管怎样挣扎，他都无可奈何的承受了一切的苦果。
我想他也是一步一步陷进去的，一点一点的退让，直到失去了尊严。曾无数次揣测过他的心路，成为一个赌徒，究竟是一种性格，还是一种命运。
对了，那是80年代末。他去过北京好几次，热血腾腾。
文文说：人还是经不住折腾。看不见前景的话，大概会绝望的吧。
可他是因为绝望么？还是软弱、贪婪？他曾经的理想是怎样的？是否有那样他认为同一个战壕的一群人，在片刻的狂热后就将过去一笔勾销？是否有那样的事件发生，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孤独和痛苦？而他却不愿毫无保留的接受命运胡乱塞给他的东西？他是否徒劳的反抗后，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购买到了不错的小日子，因为蔑视并且嫉妒才失衡？
或者他根本连我这样的自觉都没有，否则怎会那样无视给亲人带来的灾难？
在我青春期做的那些恶梦中，一个小女孩总是被丢在一旁，哭是徒劳的，只能招致呵斥，于是默默注视发生的一切：争吵，欺骗，打斗。
爸爸自打赌上，就处心积虑的到处骗钱，甚至谎称要买锁边机，从妈妈那里骗走了我的四百多块压岁钱。应该说他人缘相当的好，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被他以各种堂堂名目骗了钱的朋友，都还念着他好的一面。就连妈妈也说他对朋友真的仗义。只是姥姥家的人提起他都十分不满，一是他对我姥爷不敬，二是骗过他们的钱。
我们家背上沉重的债务，仅仅是亲友的还好，可他还欠了高利贷。那些追债的人，等同于黑社会，他们不仅仅是施压，还会暴力施压。我亲眼看到父亲抱着头被打，无法形容那种感受。电影上看到一个人被打，是一种感觉，同情或者快感；大街上看到一个人被打，是另一种感觉，揣测夹杂厌恶或不平；而被打的人是你的亲人，周围还有很多人围着看，那就不仅是对暴力的恐惧、厌恶，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屈辱感。
如果仔细的想，我的童年并不是完全的灰暗。如今回去，曾经的邻居看到我，都是赞叹，提起我小时候，都说漂亮，用我们那儿的话说，亲的不行。但是因为父亲，加上我儿时体弱，并不开朗。隔壁有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现在都淡忘了。
搁置很长时间了。回忆还是耗心力，一层层剥自己的皮；记忆，有时仿佛一个在梦中提着刀子追杀的黑衣人；伤口，使我们不停的转过头去，佯装快乐。疾病，灾难，离别，糟糕的事情总在发生。快乐很重要，快乐让人坚强，但快乐在生活中的比重并不大；生活的重点，在于我们没有因为噩梦就彻底完蛋，醒来做事，就可以把痛苦的追杀留在梦的彼岸。
前日看的那部《Stella》给了我一些继续写下去的勇气。我也想把残酷的童年讲述的平淡一些，大气一些。写起来才发现很难。
Stella说“我很怕黑，其实我什么都怕。”这是影片的结尾。后面的一句在我心里是这样的：怕着怕着就习惯了，恐惧中我们学习勇敢。
小时候，我最怕自己显得很可怜，所以竭力表现坚强，可能因为的确觉得自己可怜，有时候也装不住。现在我只偶尔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没那么怕了，也可以没心没肺的哭，原谅脆弱，不嫌丢人。
害怕的时候，我没法与人交流。关于那时自闭的程度，妈妈说，问我话，比方说吃什么，可我就是不说，打我也不说。
总是害怕活着，活不下去，渴望死掉。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医院太平间里，想看看死人，看到什么不记得，印象中只有刺鼻的福尔马林；我甚至去偷过药，难以下咽；也冲动的站在马路中央，看到车灯还是躲了……自杀的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还是更怕死。
也有办法让自己快乐。我喜欢看星星，那时的夜空还清澈，很多颗超亮的零等星，大熊小熊至少很容易见到，不像现在只能找到猎户座。我觉得谁都不喜欢我，除了天空那些闪闪的东西。我还喜欢跟虫子玩儿，举办蚂蚁运动会什么的，用樟脑球画跑道，蚂蚁就在里面绕来绕去，很着急的样子，现在想来有点虐，不过我并不杀生，还喂他们吃的。把馒头捏碎撒下去，它们就兴高采烈的搬，至少我看着兴高采烈。
跟妈妈离婚，是爸爸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
可能确实有点良心发现的意思。
我上小学了，跟妈妈一起住在姥姥家。我走路上下学，没人接送。有时同院的伙伴叫“X鲜花”的跟我一起。她天真烂漫，活泼好动，唧唧喳喳，是我的全部反面。更多的是一个人。我不仅喜欢溜着墙根走，嘴里念念有词的操练语言，还会装成别人倾诉苦恼，再安慰她。
我偷过姥爷的钱。一家人吃饭不会饿着，妈妈会做衣服不会让我看上去寒酸。可是那些花花绿绿橡皮太诱人，每个孩子都喜欢吃雪糕。这些要求我不能跟家人提。
姥爷的工作是在大街上给违章车辆开罚单，那年头也代收罚款。我那天拿了罚款包包里的五张两块的。买了五毛的菱角吃，剩下的装在书包里。
下手真是太煎熬，怀揣着一肚子“被发现就完蛋了”的战战兢兢；而被发现实在太容易了。我死不承认，却把一切都写在脸上。太紧张！不能再笨。当时十块钱，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巨款啊！说谎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为了逃脱自己所犯的错。可又承担不了，只得嘴硬。
妈妈打了我，把我关在门外。冬天，院子里结冰了都。
小手冷空气中浸泡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于是不停的哭，连求饶都不暇。直到妈妈出来，问我记住了么，我说再也不敢。妈妈一下子哭了，很崩溃的样子。她又抱着我哭了好久，我只觉得脸疼。
那次打的真的很厉害，血肉都出来了。不久以后三姨结婚的录像带里，我的脸上还有疤。妈妈提起那件事，总是很后悔的样子，觉得一个孩子犯这样的错，也确实是太苦了，不该那么狠。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妈妈，虽然也是长大才明白：妈妈不会真的忍心对孩子下狠手，只是生活太残酷了。
那一次后我就知道，我说谎很蹩脚。现在我怀疑诚实就是这样炼成的。一个人不去做小偷，是因为代价很大，且并不是总能得手。
博客搬家搬出了读者。陌生人的关注令我有些慌张，害怕故事讲飘了，害怕因舞台的出现而哭哭啼啼，回头再把自己给恶心了。但也有兴奋，这种互动很有趣。
有个网友说写着写着没爸爸事儿了。我解释一下，这个故事，不是以那个男人为中心的。他的故事，我连个亲密的旁观者都算不上，肯定写不了。这个爸爸，不是为我的生命贡献精子的那个男人。而是成长中的一个角色。
不过接下来，还真得写回我的精子提供者。跟妈妈离婚之后，生父干了什么呢？不是很清楚。听说他去过北京，在拘留所被关了一阵子。回来以后也做些小买卖。姥姥家的人既恨他，也怕他。
他很能打架，属于厉害的那种。倒不是功夫好，而是真的，不要命。
有一次，他闯到姥姥家，要接我走。姥爷向来烦他，就想发作。姥姥倒是耐心，跟他拉家常。那次他倒也厚道，满脸诚恳。姥姥觉得亲爹想闺女，不能不讲人情太残忍，就答应我跟他住几天。结果，我跟了他两个月。
很多噩梦就来自那段漂泊吧。多年来深藏又阴魂不散的记忆。
他在集市上卖菜的时候会带着我，我不敢走动，也不敢说话，总是胆战心惊的，总是很饿。他常常跟人冲突，就把我撇在一边，甚至有一次在派出所领我回家。
我总是不能把他跟父亲这个角色匹配起来。我见过他被人揍的五颜六色七上八下的；也见过他对人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当他作为一个父亲表达温柔的时候，会觉得恍惚，并不很信。
很久以来，幼稚蒙昧的我总是追问，他是否想到，饥肠辘辘被扔在大街上的女儿，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此跋扈或狼藉，内心会是怎样的难堪。
渐渐长大，当我可以理解一些糟糕的人，也试图理解父亲。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遭遇一些痛苦，一个人也许真的只能卑微，甚至卑下到那个地步。人都会软弱，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获得承担自己的能力。他亦只是被命运摆布了。
可是作为女儿，就不那么容易就冷静起来。我也许不再怪他没有承担家庭的责任，不再怪他误入歧途。但我怪他，在年幼的女儿最无助的时候，甚至忘记她的存在。
《偷自行车的人》看到结尾，泪流不止。父亲再怎么窘迫艰辛，也竭力的维护着儿子心中的尊严，即便沦为了偷车贼，在儿子的注视下被众人追打，也会本能的回头看儿子一眼。当儿子小手拉住里奇的时候，他的眼泪淌满悔恨和羞愧。
也许我的父亲，亦只是在破碎后，不知所措了。他是否会在警察按倒他的时候，偷偷的看我一眼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妈妈说的。
妈妈几乎是脱口带出来的，仿佛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也并没有表达强烈的感情，仿佛随手翻过一张旧相片。
用一句流行的话，当时我就震惊了。原子弹惊。
什么也没有说，接着跟妈妈聊下去。在夜里惊醒，流了多少泪。
我真不习惯称他爸爸或父亲。虽然现在也那么叫，但毕竟接触不多，别扭一下子而已。妈妈家的亲戚提起几乎不提他，偶尔非说不可，都称他“你那神经病老子”。
父亲的摆摊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过不下去了，就带我回了农村老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很担心那是我深处最隐秘的炸弹，隐藏着巨大的杀伤力。
据说他把我寄放在一个亲戚家，借了点钱，就回来了。姥姥在农村的亲戚知道后，通知了姥姥家的人。又过了一个月，才把我接回太原，送回姥姥家。
姥姥说，外孙女险些被卖掉。
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为何单单这段记忆如此空白，而前前后后都有印象。
弥漫童年少年青春期的那种强大的被抛弃感，难道源头在此？
见到他的时候，总想问个清楚。但从来没有质问和求证过。抛弃亲生女儿，对他而言一定更难受吧。仍忍不住一遍遍想象当时的场景，设想他走投无路的境况，最终，还是在心里原谅了他。
又能怎样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妈妈说的。
妈妈几乎是脱口带出来的，仿佛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也并没有表达强烈的感情，仿佛随手翻过一张旧相片。
用一句流行的话，当时我就震惊了。原子弹惊。
什么也没有说，接着跟妈妈聊下去。在夜里惊醒，流了多少泪。
我真不习惯称他爸爸或父亲。虽然现在也那么叫，但毕竟接触不多，别扭一下子而已。妈妈家的亲戚提起几乎不提他，偶尔非说不可，都称他“你那神经病老子”。
父亲的摆摊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过不下去了，就带我回了农村老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很担心那是我深处最隐秘的炸弹，隐藏着巨大的杀伤力。
据说他把我寄放在一个亲戚家，借了点钱，就回来了。姥姥在农村的亲戚知道后，通知了姥姥家的人。又过了一个月，才把我接回太原，送回姥姥家。
姥姥说，外孙女险些被卖掉。
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为何单单这段记忆如此空白，而前前后后都有印象。
弥漫童年少年青春期的那种强大的被抛弃感，难道源头在此？
见到他的时候，总想问个清楚。但从来没有质问和求证过。抛弃亲生女儿，对他而言一定更难受吧。仍忍不住一遍遍想象当时的场景，设想他走投无路的境况，最终，还是在心里原谅了他。
又能怎样呢？
很长时间不写，除去正事杂事分神，也有下笔的困难。隔着年月，尽管那些经历已经成了我，也有些许残余依然纠缠。可回头再看时，已然有些血肉清淡，仿佛早不是自身的体验了，而成了一个抽象的整体的事件。再讲，很容易说教起来。
这一方面阻碍我写，一方面也激励我，毕竟，现在不写，将来更像局外人。况且，这样却容易抓住重点，不全然是障碍。
我的成长基本没有爸爸陪伴，可他又向幽灵般伴着我多年。
永远无法求证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我去问，恐怕连他也很难还原。况且，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叫人怎么忍？只能学习着跟这些问题相处，一起过下去。
当我辗转回到姥姥家，继续上学，平静了一阵在。我常常听到姥爷骂他，亲戚们也厌恶他，姥姥倒是稳若泰山，风风火火的应对日子。小姨尚未出嫁，舅舅舅妈也住在姥姥家，加上我跟妈妈，一大家子人，总有我一口饱饭，便也觉得安心。只要别提他。
我讨厌众人当着面数落爸爸，他不在场，我仿佛有了承担这侮辱的义务。更无奈的是，他们都没错，说的都是事实，我无可辩驳。我理亏。没有享受过作为父亲的女儿的待遇，却背上这个身份。
这些都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我最怕的，是他的不请自来。
那天我下学回来，一眼就看到家门口围着人。姥姥家是那种排房，邻里都熟。我从人缝里搜寻，爸爸跟姥爷打起来了。姥爷脸上是愤怒，他的脸上是一种无赖的癫狂。后来爷爷来了，他给了爸爸一巴掌，并没用力，但爸爸一下子便乖了。姥爷也退下阵来。爷爷一脸无辜而内疚的尴尬，一把抱起我。
后来爸爸喊着“媛儿啊，媛儿啊”执意要带我走，妈妈当然不让。爷爷一直紧紧抱着我，没让我靠近他儿子。
后来他走了。我觉得是爷爷救了我。他悄悄的塞给我二十块钱，带着爸爸离开了。
也许接下来的事情，时序并不那么确切。懒得去考证了，总之就是六岁到九岁那短时光。
后来父亲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住进精神病院。姥姥说他一定是装疯的，欠钱太多。
他本来是我的监护人，突然需要有人监护他了，先是爷爷，后来成了二叔，将来会是我。病情稳定和监护人同意的前提下，他每年被允许出来一两次。他开始需要我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我是唯一的希望。
他出来的时候，会来姥姥家带我出去玩儿。我必须去。姥姥家的人怕他被惹急了来闹事。记得有一次，他骑着二八的大车把我放在前座上，飞快的骑行。他弯着腰，靠我很近，散发复杂的味道。他很兴奋，吹出自由的口哨声。可是我好怕，又不敢反抗。什么样的父亲会载着年幼的女儿飙车啊！还有一次，他带我到解放照相馆拍照，在摄影师的摆弄下，有了下面这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他应该保留了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会给人家看看。他会很得意：这是我女儿。
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过爱他的时候，但是逃脱不了对他的责任。责任就是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担着。所以有的时候，我讨厌责任，哪怕是接受别人对我好的责任。可是没办法，想逃避，那也得有处可逃。
我有跟他见面的责任。一次爷爷带我去医院。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地方，叫南十方（这个地名在我的家乡是可以用来骂人的，比如，你是不是刚从南十方跑出来的？）
爷爷骑车带我去，看到路牌，以为就到了，可是穿过铁道下的拱门，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那路可以用蜿蜒陡峭形容。无法骑车，爷爷就一手扶车，一手拉着我。那一路几乎没有看到人，只有大卡车经过。
终于，我们停在一座孤立的建筑前。已经无法想起具体的模样，只记得非常孤立和安静。那就是传说中南十方的精神病院。
还是要写下去吧。精神病院可能是个坎儿，谁也不愿意回忆这种经验。
南十方的这个医院，印象是恐怖的。也许只是当时太小了。已经没办法记起细节，只记得跟他关在一起的都是些疯癫的比较厉害的患者。他们看到陌生人时，眼神要么特别默然，要么有特别多的欲望。
后来父亲转到了阁僚沟好像叫康宁医院。那已经初中了吧，年龄爬上两位数，妈妈也已经再婚。
每年都要到这里探望父亲两次，一个人。到下元转乘小巴，通常要等半个小时，凑满一车人，再颠一个多钟头才能到。这里只通18路小巴，里面很逼仄弥漫刺鼻的汽油味，还有人抽烟，车一开就颤，轰隆隆的，冒着黑烟。坐这车的大都是村里人，身上发出衣服不知多久不洗的气味。路途崎岖，有阵子被挖开一段，要来来回回才绕的过去。车窗开着，黄土常常漫进来。告诉售票员到康宁医院，它就会停在路口。一条土哄哄的小道通向医院，还常常过卡车。一路很辛苦，伴着各种怪气味，黑烟，煤尘和黄土。
医院坐落在山里，出门就是大片的玉米地，放眼是西山，山上林立着大烟囱。里面环境还不错，有些花花草草，建的也像模像样，看着没南十方那么压抑。别提多安静，会怀疑是否有人在。病区是一个个院子，围着墙。
正门进去是个大铁门，像监狱一样，左侧办公室，右侧接待室。来亲友探视的时候，大夫会把他从铁门里放出来。其他的病友从里面投来贪婪和羡慕的目光，聚在铁门内。记得某次过年跟叔叔他们一起来，里面的病人乞烟的情形狠狠的触动到我。为一根烟，恨不得把你吃掉的样子。想想他们的生活，不禁毛骨悚然。关在这监狱一般的地方，被内些精神药物控制着，周围没有一个正常人。想想父亲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心里也是一阵抽搐。
他们也有个活动室，病情轻一些的人，可以出来放个风。我见过一次这场面。盯着里面的两个女人看了十几分钟，她们只是在那里呆滞的走来走去，也不干什么。
早先那里连个公厕都没有。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次，他让我去角落里解决。囧死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呀。
这个偏远的地方，算来也去了十几二十次了。近些年才转到一个正常点的医院。
但愿我的故事不要让你感到过于沉重，事情都过去了。我的初衷其实颇有几分积极的意味。直面惨淡的人生，这也是积极的，不是么？这是心理健康的表征。
他的精神状况大多时候还算正常。一定痛苦，很难面对自己的人生吧；或者身在其中，也就那样了。药物可以缓解他的痛苦，或者让他日渐麻木。但也许更难忍受的是孤独，他何尝不想逗自己的小女儿笑。每每想到这些，我还是不忍。
为了避开自己的痛苦，我曾憎恨他，暗暗诅咒过；我曾避开他也会递来的温柔目光。我对他下过狠心。这是爷爷去世时，我写在日记里的：
我希望你不要爱我/ 我希望/ 你从来都米有存在过
我曾经希望/ 你意外死掉
我现在宁可/ 你不再理我
并且，我这样想的时候/ 并不感到骚瑞
可是/ 你存在着/ 就像我所有亲人生命里的一个BUG
爷爷已经不用再为你操心了/ 我思念并羡慕着爷爷
在爷爷的葬礼上/ 你像一个游魂/ 散着烟臭味/ 过马路的时候/ 我拉着你的手/ 像你妈妈一样
我知道你也是苦命儿/ 奶奶牵过你的手么
爷爷生前跟我说：别管你爸/ 让他在医院里等死好了/ 你活的好就行
爸，这名字很生分/ 爸，我叫不出爸爸/ 爸，我不爱你/
爸，你别那么抽烟了/ 爸，你也活得好就行
当我渐渐长大，开始意识到对别人的责任，并主动想要承担，不禁反思：他并没有对我负过责任，我是否就对他真的没有责任？即使客观上必须有那我认命，良心上是否可以没有？是否因为他曾带给我苦难，我就有资格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也许是的，我并没有做错，他咎由自取。但仍然常常会有不可遏止的同情，以及负疚感。我本可以带给他更多快乐，他如此需要。他也只是缺爱，不够坚强，才会落得这般.
生父最后一次转到了一个综合医院，精神科只是其中一个科室。去看他也再用不着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了。那里的病人病情较轻，抑郁症或者老年痴呆之类。我可以直接到病房跟他聊天。
护士长热心负责随和，很照顾他。也因为他是那里住的最久的病人吧。
其实我该给他打个电话了。这么多年，这事儿总是拖延。小时候不想见是因为害怕，他看上去总是怪怪的，有点危险；长大了依然回避是因为没话说，还必须交待，颇尴尬。他恐怕也自知无权对我的人生出谋划策，而我亦无法提供太多的细节，比如那些不羁的想法，惊世骇俗的婚恋观什么的，只让他知道我一直很乖很努力就是了。除了体弱多病，我确实几乎没让家人为我的成长操什么心。
但现在渐渐长大了，他会希望你恋爱结婚生子。每次交谈都问来问去，也怪闹心，我多少会流露出对结婚这个程序无所谓的情绪。为了省去些繁琐，有时候不得不糊弄他一下。但我不喜欢这样。
去年过年看他的时候，同屋的病友是个男青年，不知受过什么刺激，但神志还清楚，时不时的插话。对我的个人问题一顿指手画脚，教我找个什么样的老公，跟我说什么读那么多书没用，云云吧，雷的我直晕，被冒犯到。可是你也没法跟他置气，吃了苍蝇也只得咽下去。
想想生父这十几年，净住精神病院了。他说最苦莫过于周围都疯疯癫癫，没个说话人。人毕竟是群居的物种，社会动物，孤独我们都能理解，也难怪他有机会就往外跑。其实亲人朋友包括他的领导都给他机会出来，可是他也不争气，糊弄了钱到处挥霍，总是闹事，好几次要叔叔去派出所把他领回来。出来混，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有时候还会瞎想，身体的欲望怎么解决呢，打十几年的飞机，还是也会跟脑子清楚点的女病友发生点什么。他也就年过半百而已，真的就让他在这医院终老么？也知道终有人是要受苦，也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说到底，跟自己脱不了关系的这么个人，见人受着这苦，还是不忍。人都难免趋乐避苦，却不曾真的避开过。人要能选择父母该有多好。我宁愿自己给自己当爸爸。
近些年，他的状态好一些，爱跟医生护士聊天，常见他在活动室下下象棋看看电视。据说还搭救过一个企图自杀的女患者。
关于生父的记忆大致就是这些了。
文章还没发，人家管理员就给加精了。写不好我都不好意思。
想想是怪可怜的。绞尽脑汁的想写点儿童年开心的事情，如此乏善可陈。就跟想买点啥东西，转一圈哪儿哪儿都找不到。那时候我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连年少美貌能带来的那点骄傲都蒙着阴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我还是有点挥不去那个幸福童年的情结。没有就没有了，不认也没办法。
你可能想知道，碰巧赶上这样的命运，一定很煎熬吧。其实身在其中还好，需要持续的警觉飞速的运转来应付危机，活在肾上腺素活跃的状态下，也没空顾影自怜。一个小孩子，再压抑也不会懂得控制，照样乐了就笑，疼了就哭。
真正难的，是长大的路上如何面对发生过的这一切。
现在的人包括现在的我都很难理解一个单亲孩子在那个年代是多么的窘迫了。它就像你的原罪，始终如芒在背。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父亲。那时住在姥姥家，每次惹大人不高兴了，倔脾气了，大人就会说“跟你的神经病老子一个求事样儿（操行，德性的意思）”。其实姥姥家人都很亲，他们是庇护我和妈妈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就算我有时候本能的反抗，只要姥姥说，“行了，行了，去回你们梁家吧”我立马就乖了。
妈妈心里是护着我的，就算她冲我吼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
妈妈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之一，可她的命运太不好了。她比我可怜一千倍。以前在农村妈妈就嫁过人，男人打她，生了个女儿，结果男人更不高兴，打的更厉害。妈妈实在忍受不了，狠狠心丢下襁褓里的女儿，逃到了太原投奔娘家。姥姥把她藏在亲戚家，内时候还奶水充沛呢，每每溢奶妈妈就忍不住的掉泪，想女儿呀。碰巧有个坐月子的亲戚，姥姥就安排妈妈住在人家家里，帮着喂奶。婆家人来找，姥姥就一口咬定没见过，反问他们要闺女，纠缠半天，男方无语，也就作罢了。
这个被妈妈丢下的我的同母异父的姐姐，长大后又来认了妈妈，我才知道这一切的。我已经上高中了这时候，妈妈也跟我现在的爸爸结婚了，也就是我的继父。养恩大于生恩，这是绝对的。继父是世界上最宽厚仁慈的男人，他当初接纳了我，答应不再要孩子，视我如己出，彼时又接纳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姐姐，连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觉得突兀，他就热情的张开怀抱了。
我们经常在媒体上，影视作品中，看到一些伦理的杯具，就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坚持，无法面对人生的一些无奈而纠结，痛苦，互相折磨。而继父这样淳朴的小人物，偏偏可以举重若轻。我想他未尝不曾心里打鼓，但他不信内些条条框框，他懂人心。
妈妈和继父，让我对人性重获了信心，他们如今健康安乐知足的晚年，也是对我的人生最大的安慰了。
有朋友说：这是怎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啊，经历了这一切，心态依然健康，多不容易呀！
其实这才是我最终想说的，苦难什么的不重要，它只是苦难，个人被卷在其中，怕是很难抵挡。每个时代都会在人心中留下烙印，出身，甚至经历，人能主动选择的余地都小的可怜。如果要去赖别人，那么每个人都可以赖上。所以，我没办法把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赖在任何人的身上，每个人都承担了他自己的，那么，我也得承担我的，没商量。
这种觉悟恐怕也是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她至多也就是偶尔情绪失控，对我没有那么多的温柔和耐心。人嘛。但她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命苦，谁负了她什么的，借此给自己找到借口，自暴自弃。她就那么倾尽全力的劳作，生存下去。
前文就说过妈妈是穿过熊熊烈火毫发无伤的人，是的。她没什么学识，人也愚钝，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但是年过半百的人，你看她的笑容，没有丁点儿世故，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她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她的苦难来自于男人，救赎也得依靠男人。但她没有纵容自己的惰性，始终自强不息的，做她认为对的事。毅力，是她对抗厄运的武器。最终，可以返璞归真，这是造化。
我也得一点点天赋，特别的善良，敢拍着胸脯这么说不脸红。善良如果算作一种性格，怕有相当一部分也是天生的吧。善良很重要，可能坚强也是，但前者，我觉得更重要吧。不过我不敢说自己穿过熊熊烈火，充其量目睹顺带燎点边儿，也不敢说毫发无伤，姑且算作自愈能力特么的强吧。
然后，我将非常认真，毫不简化的把这个自愈的过程剖析开来。
我设想过一种可能，生父看着家庭被他糟蹋，良心发现了，觉得不能再拖累我们母女，于是装疯，离婚，为的是保护我。妻离子散，对他来说，当然是惨痛的代价，但对我的成长，应该是最好的吧。好吧，其实我现在也更相信这个版本。虽然他当时更可能是走投无路了，但我愿意相信，在他清醒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保护我。
这对我来说，是某种程度的不自由。如果他坏透了，我就可以彻底的摆脱他，便没有这些责任和顾忌。如果可以被爱，难道我是宁愿不自由的？我想确实是的。
离婚后，妈妈带着我在姥姥家住了三年。含辛茹苦。她每天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工厂，一个塑料工厂，做的是最初级的苦力活儿，加料，理货神马的。车间非常热，妈妈的手常常烫起泡来。有一次没人照看，妈妈就带我去厂里，我还在厂房的门口看到一只大蛤蟆，长的真的，非常龌龊。
我已经上学了，在爷爷所在工厂的子弟小学，离姥姥家两站地，特别年幼，妈妈工作又无暇照顾，姥姥就骑自行车送我上学，一个雪天，姥姥滑到了，我就再也不要姥姥送。反正，就那么远。
小时候我很笨拙，缺钙，动辄摔跤，坐在自行车后座，也反应迟钝，每每连累大人，便会遭到斥责，一旦被载，又会害怕，简直成了一个梦魇。据说缺钙儿童还会变的紧张，是的，我老是诚惶诚恐的。
放假的时候会去东山的二姨家跟表姐表妹玩儿，她们家大黄狗特别热情，每次见到我都一阵狂吠，像打了鸡血一样扑上来，我一慌神儿，撒腿就跑，一跑就跌跤，两膝总是一疤未平，一疤又起。
因此，小时候我很对自行车和狗都有莫名的恐惧。
还有一个关于狗的故事。是在高中，下晚自习后，跟当时还是好朋友的初恋男友同路回家。我们两家隔着两站地，他从公车站先把我送回家，再溜达回去。那是两只硕……大的狗，可能我有点夸张了，但印象中那简直不是两条狗啊，足有两匹小马那么大。总之，硕……大。上来就舔，我吓得已经不能动了。当时的准初恋男友，就一手抱着我，一手挡着两只大……狗，那么个架势。我很不习惯依靠别人，那恐怕是第一次觉得可以去依靠。
不知从什么时候，就不怕了，后来反而很爱狗。
<a href="我是个爸爸">http://blog.jxcn.cn/u/zeroqq/cmd.html?do=blogs&id=3111&uid=25259 </a>
http://9.douban.com/subject/9306353/
如果可以离，我早就原谅他了
昨天打了好几个，今天又打。每次接到他的电话或者看到未接来电显示，我都心情不好。人生苦短，特别不想把时间精力耗在这些事情上。
给他买手机是为了让他有事联系我，可是他没事儿就给我打。有时候没看见，好几个未接。我给他打回去，他也不接，也不知道没听见还是怎么着。我又只好打给医院，打过去又没什么事，他又说不清楚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只好耗着，或者装没听清，心里等着他挂电话。他每次都说他戒烟了，感觉好的不得了，我就装的很high的样子说这就好，保重身体。
他不太会用手机，常常会误拨给我。连这个都会让我不爽一阵子。
好朋友安慰我说，你想想你在北京事情简单多了，在太原会更麻烦。
好朋友说你要像忘记带钥匙，忘记关煤气一样，把他暂时忘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谁能告诉我要怎样训练自己呢？
我好想对他说：你别没事就给我打电话好伐，我有我的生活。可是也不能说。我平时对人都不太会发火，怎么跟那样一个人发火呢？他弟弟常跟他发火，他失望了，于是就指望我了。我要让他伤心，他shi了怎么办。我不是怕他shi，而是怕他是因为我shi的。
我知道原谅是唯一的出路。我不可能以任何伤害他的方式获得任何补偿。他夺走了我很多，但是不能让他把我夺走。（he took a lot from me, but i cant let him took what makes me me）我不想失去幸福的能力。
他打给我，可能只是无聊，需要有人说话，可能只是想听我的声音，可能是真的关心我，可能就像你们说的一样，是因为爱我。可是，他能不能不爱我呢？
以前没这么多事的时候，我觉得原谅他了。我真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比吃奶还大的劲儿，试图理解他，和命运和解。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原谅他了，可似乎还没有。每次面对他，我都心痛。
他的亲戚朋友替他说话，让我对他好一点，就算了。虽然我觉得他们挺没资格说我什么的。妈妈现在也替他说话，说他是我爸，我应该对他好一点。我说，妈妈，你可能原谅他了，可是我可能还没有。如果我可以跟他离，也许我早就原谅他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神智清楚，什么时候是犯病。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不靠谱。他也许意识不到他对我有过多大的伤害，因为他我都遭受过些什么。我不指望有人理解。只是希望有一个尽头。
姥姥说，如果他早点走，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我知道，不能希望一个人死，更不能这样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如果他存在，我便得不得解脱。
想想，可能还有十几年二十几年，就挺愁的。
家爱·情何以堪
过年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大的事情，整个人都坚毅了起来，同时也变老了，感觉担子很重。过节对我来说，就是过劫。
问题时不时浮上来，越来越想不明白。没什么是非，都是困境困境困境。我开始羡慕简单有信仰有依靠的人，自己也觉得很辛苦，但是无处可逃，只能扛。
人生真是很荒谬的。爱你为你付出的人，在尽可能的替你减轻负担，你对他们的感激和爱，都无法报答；伤害你让你难堪的人反而最软弱最需要你。
初三的早晨，我离家的前一天。继父默默的炖好了排骨和鱼，切的切，热的热，包的包，叮嘱我要打车去，不要等公车。我去医院看望大病初愈的生父，我那曾抛弃了我的偏执型精分的生活不大能自理的生了病还折腾人的只能依靠我的愁人爹。跟妈妈离婚前，他赌博，欠了很多钱，各种打架，被打，不靠谱。那时候我不到6岁，差点被他押了卖掉。现在他说活着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我。
所以我没有享受过被担当和疼爱的待遇，也没有自由。不爱他，不恨他，也感受不到血浓于水，只有认命。
回家之后我就天天往医院跑，要接尿倒尿，对付他各种愁人的念头和举动。有一次他急的难以控制，就尿在了我的手上。还有一天，我去的有点晚，听说他拉了一裤子，我还觉得挺庆幸。
他病还没好，非要在正月里回老家，没法讲理，不管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还是绕回到“我就是要回老家”。终于，在我被逼无奈的各种撒娇苦肉计串通医生下，他暂时消停了。
他总是说话声音很大，莫名其妙的亢奋或者愤怒，吹牛没边儿。医生说因为肺部的病，用了某种激素，而减了精神科的药，因此情绪不太好。医生护士都对他特别好，他一直那么好的人缘儿。所有的人都说他只听我的话，可是我让他吸氧，因为这对他的病情有帮助，他一次也没照做过。
那天我做两个小时的公车去他的单位帮他处理一些事情，作为紧急联系人和监护人，从今以后，他有事情都会第一个找到我。想要逃避，我也逃不开。
公车上很冷，我都感冒了。回城又是两个小时，路上我看到路边有一只拉稀的狗狗，悲从中来。回到医院，我安顿他睡下。离开医院，再做一个小时的公车回家。
初三这一天，我来到医院，带着继父帮忙准备好的食物。他非要让我带他去逛街，一开始说是下元，后来要去大南门，最后说去柳巷。过年街上冷清，好多商场都不开。就牵着他在街上逛荡。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我问他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他又说没有。我说你身体不好，应该好好休息，他非说好着呢，没事。突然，他就不走了，眼神涣散有点不对劲。一问是要尿。附近没有卫生间，我忙着找。他没办法等，就在大街上，天桥下，解决了。他制造的这样的难堪对我而言已经熟悉。
我是一个姑娘，心肠很软很软。从来也没忍心骂他。
也没有办法因为明辨是非果敢坚强，而停止关心一个人。
学会了撒无关紧要的谎，为了避免麻烦；
学会了麻木，得空出脑子处理问题；
儿时别说面对，想起他也是时刻慌张的，如今不了。
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哭，不打扰别人，也不憋屈自己。
哭起来也哭下去哭完了，想说话也跟人说了，也扛过去了，没慌张没倒下。
难过起来还是难过的不得了，想写下很长很长的日记；但事情过去，停步提笔，又没什么可说，连矫情的力气也没有，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吧，听过不同的苦难故事，我的也不比人家更苦一些。毕竟自己好歹算个强者。只想歇一歇，继续生活劳作。
在白天累，在傍晚笑，在夜里哭
接了个电话，打了个电话。
晚上在看《影视大辞典》，读到伯格曼一条，哭起来。
道歉很重要
对于夺去我童年的那个男人，我始终无法释怀。从前怕他怨他，并不感到内疚。小时候，恨也是干干脆脆的。
如今，对他充满怜悯，以及无法卸去的责任，还有他对我满怀的殷切期待。
这些都让我不愿意面对这个人。
我知道他欠我太多。他要是道个歉，我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可是我又不忍心告诉他我还耿耿于怀，连一个道歉都不好意思要。
人生就是承受么？小时候被动承受，长大了主动承受。情愿，或不情愿。
我想知道比我坚强的人，是怎么拿起放下的。
曾鼓励自己，得不到父亲的担当，就自己做爸爸。
我是个爸爸，比他善良，比他坚强，比他优秀，我得到了他最好的基因，所以我必须认了。
带有使命感的宿命论
我似乎相信，我们的一生基本上是由基因、童年和环境所决定的，在儿童时代就已经注定了，包括我们日后做出选择的方式和所做的选择。
偶然，于我们遇到的人，但是否或如何与之发生什么，如何应对，仍是注定的。意外，可能改变我们人生的轨迹，但不大会改变人生的基调。
这不是消极的宿命论。因为我觉得，也许供我们发挥的空间并不大，但也足够了。仍要尽全力，在最大程度上享受它和创造它。事业，爱情，还有理想。
这就是使命。
我写不了小说，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人话我会。
当然，记忆会忽悠自己，写字的过程会情不自禁的忽悠别人，这我知道。前两天讨论父亲对女儿的影响，有人质疑我表达的动机，然后我一句一句的看了我的发言，没发现有自怜的蛛丝马迹，也没拧巴了。这种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对自己有与之相当的狠劲，我才不怕。现在我只是写给文文，应该能把这件事情变得容易一些。
万事开头难，我捡最难的说——我的爸爸。
似乎还没认真写过他。小学老师布置作业，让写《我的爸爸》，特想编一个，可是打小就不会编瞎话，露怯，只好举手问能不能写别人。
放学的路上，我溜着墙根走，一边打腹稿，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言自语是我在自闭的年龄获得语言能力最重要的方式。
对我来说，当时爸爸的形象大致是这样的：他是个坏人，我很怕他，更怕回到他身边。每次见他，我都感到不自在，并不敢仔细观察。
现在看，他并不是最不堪的人，但那时我六七岁，贫穷并且因劳累而沧桑的妈妈已经够让我自卑了，爸爸简直没法示人，压力大的无法承受。大人总是低估儿童在学习虚荣和世故这方面的能力，当我廉价的衣服上破个洞时，都会被同学嘲笑的抬不起头来。当然，也是自己心虚才会这样。
家里境况太窘迫了，所以我并没有因为虚荣而崩溃，爆发到另一个极端，而是面对了这一切。很简单，生存大于一切，没有精力去在乎那么多人的看法了，我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倒不是有多懂事，只是惹妈妈生气是会挨打的。姥姥家的人因为怨恨爸爸，也免不了迁怒于我。而我，离不开她们，也知道她们关键时刻护的住我。
我开始不能理解妈妈时不时的暴躁，也不能理解大人们的愤怒。那是一种并不稳定的愤怒，分人，分时候。我不服，希望能给个说法，于是倔强、狡辩这样的词，常常被长辈用来斥责我。
接着说爸爸，我只能用妈妈的描述把记忆的一些片段连起来。据说他的不幸是从青春期开始的，十几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爷爷初初进城的时候带来二叔和姑姑，却把爸爸留在了农村。我们这些生来就是城里人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那个时代他们会因为没有获得城市户口而心里不平衡，怨恨自己的父母。现在的人，为房子一家反目。
他跟妈妈结合，有了我，然后据姥姥说，装了三年好人。这些我都不详。
妈妈是那样一个勤劳朴实善良的妇女，学做裁缝挣点钱；爸爸在医院的后勤工作。他喜欢读书写字，也是个仗义直言的人。爸爸的字写的很帅，有口皆碑，文采也好，下笔千言。我后来看过他给领导写的请愿书，大人没忽悠我。
记忆从三岁开始。爸爸生病了，胃溃疡哇哇吐血；我也体弱，百日咳成天发烧。有那么几个月，我们举家搬到了病房，那是个很旧的房间，墙壁斑驳，绿色油漆的墙围已碎裂剥落。冬天，房间没有暖气，还生着小蜂窝煤炉。
似乎就是那以后，我的父亲堕落了。
父亲是个赌徒。
这个路子跟电视上演的差不多。我没有去过那种赌场，据说是一个大的黑屋，一桌一桌的，烟雾缭绕。庄家就是要想办法让你失去自我意识，然后再榨干你的全部。
父亲赌博，导致我人生中本应无忧无虑的年华——三岁到六岁——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导致我之后的十几年一直在努力消化那些伤害，至今仍不敢说彻底摆平了自己。对妈妈的影响，更主要的是那些年的艰难生活和情感创痛（妈妈受了很多苦难，但她是那种穿越熊熊烈火毫发无伤的人，写到妈妈的时候再说）。对父亲的影响，则让他的中年到晚年几乎没有出路，良心也从未获得过自由。不管怎样挣扎，他都无可奈何的承受了一切的苦果。
我想他也是一步一步陷进去的，一点一点的退让，直到失去了尊严。曾无数次揣测过他的心路，成为一个赌徒，究竟是一种性格，还是一种命运。
对了，那是80年代末。他去过北京好几次，热血腾腾。
文文说：人还是经不住折腾。看不见前景的话，大概会绝望的吧。
可他是因为绝望么？还是软弱、贪婪？他曾经的理想是怎样的？是否有那样他认为同一个战壕的一群人，在片刻的狂热后就将过去一笔勾销？是否有那样的事件发生，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孤独和痛苦？而他却不愿毫无保留的接受命运胡乱塞给他的东西？他是否徒劳的反抗后，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购买到了不错的小日子，因为蔑视并且嫉妒才失衡？
或者他根本连我这样的自觉都没有，否则怎会那样无视给亲人带来的灾难？
在我青春期做的那些恶梦中，一个小女孩总是被丢在一旁，哭是徒劳的，只能招致呵斥，于是默默注视发生的一切：争吵，欺骗，打斗。
爸爸自打赌上，就处心积虑的到处骗钱，甚至谎称要买锁边机，从妈妈那里骗走了我的四百多块压岁钱。应该说他人缘相当的好，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被他以各种堂堂名目骗了钱的朋友，都还念着他好的一面。就连妈妈也说他对朋友真的仗义。只是姥姥家的人提起他都十分不满，一是他对我姥爷不敬，二是骗过他们的钱。
我们家背上沉重的债务，仅仅是亲友的还好，可他还欠了高利贷。那些追债的人，等同于黑社会，他们不仅仅是施压，还会暴力施压。我亲眼看到父亲抱着头被打，无法形容那种感受。电影上看到一个人被打，是一种感觉，同情或者快感；大街上看到一个人被打，是另一种感觉，揣测夹杂厌恶或不平；而被打的人是你的亲人，周围还有很多人围着看，那就不仅是对暴力的恐惧、厌恶，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屈辱感。
如果仔细的想，我的童年并不是完全的灰暗。如今回去，曾经的邻居看到我，都是赞叹，提起我小时候，都说漂亮，用我们那儿的话说，亲的不行。但是因为父亲，加上我儿时体弱，并不开朗。隔壁有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现在都淡忘了。
搁置很长时间了。回忆还是耗心力，一层层剥自己的皮；记忆，有时仿佛一个在梦中提着刀子追杀的黑衣人；伤口，使我们不停的转过头去，佯装快乐。疾病，灾难，离别，糟糕的事情总在发生。快乐很重要，快乐让人坚强，但快乐在生活中的比重并不大；生活的重点，在于我们没有因为噩梦就彻底完蛋，醒来做事，就可以把痛苦的追杀留在梦的彼岸。
前日看的那部《Stella》给了我一些继续写下去的勇气。我也想把残酷的童年讲述的平淡一些，大气一些。写起来才发现很难。
Stella说“我很怕黑，其实我什么都怕。”这是影片的结尾。后面的一句在我心里是这样的：怕着怕着就习惯了，恐惧中我们学习勇敢。
小时候，我最怕自己显得很可怜，所以竭力表现坚强，可能因为的确觉得自己可怜，有时候也装不住。现在我只偶尔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没那么怕了，也可以没心没肺的哭，原谅脆弱，不嫌丢人。
害怕的时候，我没法与人交流。关于那时自闭的程度，妈妈说，问我话，比方说吃什么，可我就是不说，打我也不说。
总是害怕活着，活不下去，渴望死掉。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医院太平间里，想看看死人，看到什么不记得，印象中只有刺鼻的福尔马林；我甚至去偷过药，难以下咽；也冲动的站在马路中央，看到车灯还是躲了……自杀的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还是更怕死。
也有办法让自己快乐。我喜欢看星星，那时的夜空还清澈，很多颗超亮的零等星，大熊小熊至少很容易见到，不像现在只能找到猎户座。我觉得谁都不喜欢我，除了天空那些闪闪的东西。我还喜欢跟虫子玩儿，举办蚂蚁运动会什么的，用樟脑球画跑道，蚂蚁就在里面绕来绕去，很着急的样子，现在想来有点虐，不过我并不杀生，还喂他们吃的。把馒头捏碎撒下去，它们就兴高采烈的搬，至少我看着兴高采烈。
跟妈妈离婚，是爸爸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
可能确实有点良心发现的意思。
我上小学了，跟妈妈一起住在姥姥家。我走路上下学，没人接送。有时同院的伙伴叫“X鲜花”的跟我一起。她天真烂漫，活泼好动，唧唧喳喳，是我的全部反面。更多的是一个人。我不仅喜欢溜着墙根走，嘴里念念有词的操练语言，还会装成别人倾诉苦恼，再安慰她。
我偷过姥爷的钱。一家人吃饭不会饿着，妈妈会做衣服不会让我看上去寒酸。可是那些花花绿绿橡皮太诱人，每个孩子都喜欢吃雪糕。这些要求我不能跟家人提。
姥爷的工作是在大街上给违章车辆开罚单，那年头也代收罚款。我那天拿了罚款包包里的五张两块的。买了五毛的菱角吃，剩下的装在书包里。
下手真是太煎熬，怀揣着一肚子“被发现就完蛋了”的战战兢兢；而被发现实在太容易了。我死不承认，却把一切都写在脸上。太紧张！不能再笨。当时十块钱，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巨款啊！说谎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为了逃脱自己所犯的错。可又承担不了，只得嘴硬。
妈妈打了我，把我关在门外。冬天，院子里结冰了都。
小手冷空气中浸泡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于是不停的哭，连求饶都不暇。直到妈妈出来，问我记住了么，我说再也不敢。妈妈一下子哭了，很崩溃的样子。她又抱着我哭了好久，我只觉得脸疼。
那次打的真的很厉害，血肉都出来了。不久以后三姨结婚的录像带里，我的脸上还有疤。妈妈提起那件事，总是很后悔的样子，觉得一个孩子犯这样的错，也确实是太苦了，不该那么狠。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妈妈，虽然也是长大才明白：妈妈不会真的忍心对孩子下狠手，只是生活太残酷了。
那一次后我就知道，我说谎很蹩脚。现在我怀疑诚实就是这样炼成的。一个人不去做小偷，是因为代价很大，且并不是总能得手。
博客搬家搬出了读者。陌生人的关注令我有些慌张，害怕故事讲飘了，害怕因舞台的出现而哭哭啼啼，回头再把自己给恶心了。但也有兴奋，这种互动很有趣。
有个网友说写着写着没爸爸事儿了。我解释一下，这个故事，不是以那个男人为中心的。他的故事，我连个亲密的旁观者都算不上，肯定写不了。这个爸爸，不是为我的生命贡献精子的那个男人。而是成长中的一个角色。
不过接下来，还真得写回我的精子提供者。跟妈妈离婚之后，生父干了什么呢？不是很清楚。听说他去过北京，在拘留所被关了一阵子。回来以后也做些小买卖。姥姥家的人既恨他，也怕他。
他很能打架，属于厉害的那种。倒不是功夫好，而是真的，不要命。
有一次，他闯到姥姥家，要接我走。姥爷向来烦他，就想发作。姥姥倒是耐心，跟他拉家常。那次他倒也厚道，满脸诚恳。姥姥觉得亲爹想闺女，不能不讲人情太残忍，就答应我跟他住几天。结果，我跟了他两个月。
很多噩梦就来自那段漂泊吧。多年来深藏又阴魂不散的记忆。
他在集市上卖菜的时候会带着我，我不敢走动，也不敢说话，总是胆战心惊的，总是很饿。他常常跟人冲突，就把我撇在一边，甚至有一次在派出所领我回家。
我总是不能把他跟父亲这个角色匹配起来。我见过他被人揍的五颜六色七上八下的；也见过他对人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当他作为一个父亲表达温柔的时候，会觉得恍惚，并不很信。
很久以来，幼稚蒙昧的我总是追问，他是否想到，饥肠辘辘被扔在大街上的女儿，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此跋扈或狼藉，内心会是怎样的难堪。
渐渐长大，当我可以理解一些糟糕的人，也试图理解父亲。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遭遇一些痛苦，一个人也许真的只能卑微，甚至卑下到那个地步。人都会软弱，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获得承担自己的能力。他亦只是被命运摆布了。
可是作为女儿，就不那么容易就冷静起来。我也许不再怪他没有承担家庭的责任，不再怪他误入歧途。但我怪他，在年幼的女儿最无助的时候，甚至忘记她的存在。
《偷自行车的人》看到结尾，泪流不止。父亲再怎么窘迫艰辛，也竭力的维护着儿子心中的尊严，即便沦为了偷车贼，在儿子的注视下被众人追打，也会本能的回头看儿子一眼。当儿子小手拉住里奇的时候，他的眼泪淌满悔恨和羞愧。
也许我的父亲，亦只是在破碎后，不知所措了。他是否会在警察按倒他的时候，偷偷的看我一眼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妈妈说的。
妈妈几乎是脱口带出来的，仿佛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也并没有表达强烈的感情，仿佛随手翻过一张旧相片。
用一句流行的话，当时我就震惊了。原子弹惊。
什么也没有说，接着跟妈妈聊下去。在夜里惊醒，流了多少泪。
我真不习惯称他爸爸或父亲。虽然现在也那么叫，但毕竟接触不多，别扭一下子而已。妈妈家的亲戚提起几乎不提他，偶尔非说不可，都称他“你那神经病老子”。
父亲的摆摊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过不下去了，就带我回了农村老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很担心那是我深处最隐秘的炸弹，隐藏着巨大的杀伤力。
据说他把我寄放在一个亲戚家，借了点钱，就回来了。姥姥在农村的亲戚知道后，通知了姥姥家的人。又过了一个月，才把我接回太原，送回姥姥家。
姥姥说，外孙女险些被卖掉。
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为何单单这段记忆如此空白，而前前后后都有印象。
弥漫童年少年青春期的那种强大的被抛弃感，难道源头在此？
见到他的时候，总想问个清楚。但从来没有质问和求证过。抛弃亲生女儿，对他而言一定更难受吧。仍忍不住一遍遍想象当时的场景，设想他走投无路的境况，最终，还是在心里原谅了他。
又能怎样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妈妈说的。
妈妈几乎是脱口带出来的，仿佛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也并没有表达强烈的感情，仿佛随手翻过一张旧相片。
用一句流行的话，当时我就震惊了。原子弹惊。
什么也没有说，接着跟妈妈聊下去。在夜里惊醒，流了多少泪。
我真不习惯称他爸爸或父亲。虽然现在也那么叫，但毕竟接触不多，别扭一下子而已。妈妈家的亲戚提起几乎不提他，偶尔非说不可，都称他“你那神经病老子”。
父亲的摆摊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过不下去了，就带我回了农村老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很担心那是我深处最隐秘的炸弹，隐藏着巨大的杀伤力。
据说他把我寄放在一个亲戚家，借了点钱，就回来了。姥姥在农村的亲戚知道后，通知了姥姥家的人。又过了一个月，才把我接回太原，送回姥姥家。
姥姥说，外孙女险些被卖掉。
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为何单单这段记忆如此空白，而前前后后都有印象。
弥漫童年少年青春期的那种强大的被抛弃感，难道源头在此？
见到他的时候，总想问个清楚。但从来没有质问和求证过。抛弃亲生女儿，对他而言一定更难受吧。仍忍不住一遍遍想象当时的场景，设想他走投无路的境况，最终，还是在心里原谅了他。
又能怎样呢？
很长时间不写，除去正事杂事分神，也有下笔的困难。隔着年月，尽管那些经历已经成了我，也有些许残余依然纠缠。可回头再看时，已然有些血肉清淡，仿佛早不是自身的体验了，而成了一个抽象的整体的事件。再讲，很容易说教起来。
这一方面阻碍我写，一方面也激励我，毕竟，现在不写，将来更像局外人。况且，这样却容易抓住重点，不全然是障碍。
我的成长基本没有爸爸陪伴，可他又向幽灵般伴着我多年。
永远无法求证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我去问，恐怕连他也很难还原。况且，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叫人怎么忍？只能学习着跟这些问题相处，一起过下去。
当我辗转回到姥姥家，继续上学，平静了一阵在。我常常听到姥爷骂他，亲戚们也厌恶他，姥姥倒是稳若泰山，风风火火的应对日子。小姨尚未出嫁，舅舅舅妈也住在姥姥家，加上我跟妈妈，一大家子人，总有我一口饱饭，便也觉得安心。只要别提他。
我讨厌众人当着面数落爸爸，他不在场，我仿佛有了承担这侮辱的义务。更无奈的是，他们都没错，说的都是事实，我无可辩驳。我理亏。没有享受过作为父亲的女儿的待遇，却背上这个身份。
这些都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我最怕的，是他的不请自来。
那天我下学回来，一眼就看到家门口围着人。姥姥家是那种排房，邻里都熟。我从人缝里搜寻，爸爸跟姥爷打起来了。姥爷脸上是愤怒，他的脸上是一种无赖的癫狂。后来爷爷来了，他给了爸爸一巴掌，并没用力，但爸爸一下子便乖了。姥爷也退下阵来。爷爷一脸无辜而内疚的尴尬，一把抱起我。
后来爸爸喊着“媛儿啊，媛儿啊”执意要带我走，妈妈当然不让。爷爷一直紧紧抱着我，没让我靠近他儿子。
后来他走了。我觉得是爷爷救了我。他悄悄的塞给我二十块钱，带着爸爸离开了。
也许接下来的事情，时序并不那么确切。懒得去考证了，总之就是六岁到九岁那短时光。
后来父亲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住进精神病院。姥姥说他一定是装疯的，欠钱太多。
他本来是我的监护人，突然需要有人监护他了，先是爷爷，后来成了二叔，将来会是我。病情稳定和监护人同意的前提下，他每年被允许出来一两次。他开始需要我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我是唯一的希望。
他出来的时候，会来姥姥家带我出去玩儿。我必须去。姥姥家的人怕他被惹急了来闹事。记得有一次，他骑着二八的大车把我放在前座上，飞快的骑行。他弯着腰，靠我很近，散发复杂的味道。他很兴奋，吹出自由的口哨声。可是我好怕，又不敢反抗。什么样的父亲会载着年幼的女儿飙车啊！还有一次，他带我到解放照相馆拍照，在摄影师的摆弄下，有了下面这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他应该保留了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会给人家看看。他会很得意：这是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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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过爱他的时候，但是逃脱不了对他的责任。责任就是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担着。所以有的时候，我讨厌责任，哪怕是接受别人对我好的责任。可是没办法，想逃避，那也得有处可逃。
我有跟他见面的责任。一次爷爷带我去医院。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地方，叫南十方（这个地名在我的家乡是可以用来骂人的，比如，你是不是刚从南十方跑出来的？）
爷爷骑车带我去，看到路牌，以为就到了，可是穿过铁道下的拱门，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那路可以用蜿蜒陡峭形容。无法骑车，爷爷就一手扶车，一手拉着我。那一路几乎没有看到人，只有大卡车经过。
终于，我们停在一座孤立的建筑前。已经无法想起具体的模样，只记得非常孤立和安静。那就是传说中南十方的精神病院。
还是要写下去吧。精神病院可能是个坎儿，谁也不愿意回忆这种经验。
南十方的这个医院，印象是恐怖的。也许只是当时太小了。已经没办法记起细节，只记得跟他关在一起的都是些疯癫的比较厉害的患者。他们看到陌生人时，眼神要么特别默然，要么有特别多的欲望。
后来父亲转到了阁僚沟好像叫康宁医院。那已经初中了吧，年龄爬上两位数，妈妈也已经再婚。
每年都要到这里探望父亲两次，一个人。到下元转乘小巴，通常要等半个小时，凑满一车人，再颠一个多钟头才能到。这里只通18路小巴，里面很逼仄弥漫刺鼻的汽油味，还有人抽烟，车一开就颤，轰隆隆的，冒着黑烟。坐这车的大都是村里人，身上发出衣服不知多久不洗的气味。路途崎岖，有阵子被挖开一段，要来来回回才绕的过去。车窗开着，黄土常常漫进来。告诉售票员到康宁医院，它就会停在路口。一条土哄哄的小道通向医院，还常常过卡车。一路很辛苦，伴着各种怪气味，黑烟，煤尘和黄土。
医院坐落在山里，出门就是大片的玉米地，放眼是西山，山上林立着大烟囱。里面环境还不错，有些花花草草，建的也像模像样，看着没南十方那么压抑。别提多安静，会怀疑是否有人在。病区是一个个院子，围着墙。
正门进去是个大铁门，像监狱一样，左侧办公室，右侧接待室。来亲友探视的时候，大夫会把他从铁门里放出来。其他的病友从里面投来贪婪和羡慕的目光，聚在铁门内。记得某次过年跟叔叔他们一起来，里面的病人乞烟的情形狠狠的触动到我。为一根烟，恨不得把你吃掉的样子。想想他们的生活，不禁毛骨悚然。关在这监狱一般的地方，被内些精神药物控制着，周围没有一个正常人。想想父亲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心里也是一阵抽搐。
他们也有个活动室，病情轻一些的人，可以出来放个风。我见过一次这场面。盯着里面的两个女人看了十几分钟，她们只是在那里呆滞的走来走去，也不干什么。
早先那里连个公厕都没有。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次，他让我去角落里解决。囧死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呀。
这个偏远的地方，算来也去了十几二十次了。近些年才转到一个正常点的医院。
但愿我的故事不要让你感到过于沉重，事情都过去了。我的初衷其实颇有几分积极的意味。直面惨淡的人生，这也是积极的，不是么？这是心理健康的表征。
他的精神状况大多时候还算正常。一定痛苦，很难面对自己的人生吧；或者身在其中，也就那样了。药物可以缓解他的痛苦，或者让他日渐麻木。但也许更难忍受的是孤独，他何尝不想逗自己的小女儿笑。每每想到这些，我还是不忍。
为了避开自己的痛苦，我曾憎恨他，暗暗诅咒过；我曾避开他也会递来的温柔目光。我对他下过狠心。这是爷爷去世时，我写在日记里的：
我希望你不要爱我/ 我希望/ 你从来都米有存在过
我曾经希望/ 你意外死掉
我现在宁可/ 你不再理我
并且，我这样想的时候/ 并不感到骚瑞
可是/ 你存在着/ 就像我所有亲人生命里的一个BUG
爷爷已经不用再为你操心了/ 我思念并羡慕着爷爷
在爷爷的葬礼上/ 你像一个游魂/ 散着烟臭味/ 过马路的时候/ 我拉着你的手/ 像你妈妈一样
我知道你也是苦命儿/ 奶奶牵过你的手么
爷爷生前跟我说：别管你爸/ 让他在医院里等死好了/ 你活的好就行
爸，这名字很生分/ 爸，我叫不出爸爸/ 爸，我不爱你/
爸，你别那么抽烟了/ 爸，你也活得好就行
当我渐渐长大，开始意识到对别人的责任，并主动想要承担，不禁反思：他并没有对我负过责任，我是否就对他真的没有责任？即使客观上必须有那我认命，良心上是否可以没有？是否因为他曾带给我苦难，我就有资格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也许是的，我并没有做错，他咎由自取。但仍然常常会有不可遏止的同情，以及负疚感。我本可以带给他更多快乐，他如此需要。他也只是缺爱，不够坚强，才会落得这般.
生父最后一次转到了一个综合医院，精神科只是其中一个科室。去看他也再用不着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了。那里的病人病情较轻，抑郁症或者老年痴呆之类。我可以直接到病房跟他聊天。
护士长热心负责随和，很照顾他。也因为他是那里住的最久的病人吧。
其实我该给他打个电话了。这么多年，这事儿总是拖延。小时候不想见是因为害怕，他看上去总是怪怪的，有点危险；长大了依然回避是因为没话说，还必须交待，颇尴尬。他恐怕也自知无权对我的人生出谋划策，而我亦无法提供太多的细节，比如那些不羁的想法，惊世骇俗的婚恋观什么的，只让他知道我一直很乖很努力就是了。除了体弱多病，我确实几乎没让家人为我的成长操什么心。
但现在渐渐长大了，他会希望你恋爱结婚生子。每次交谈都问来问去，也怪闹心，我多少会流露出对结婚这个程序无所谓的情绪。为了省去些繁琐，有时候不得不糊弄他一下。但我不喜欢这样。
去年过年看他的时候，同屋的病友是个男青年，不知受过什么刺激，但神志还清楚，时不时的插话。对我的个人问题一顿指手画脚，教我找个什么样的老公，跟我说什么读那么多书没用，云云吧，雷的我直晕，被冒犯到。可是你也没法跟他置气，吃了苍蝇也只得咽下去。
想想生父这十几年，净住精神病院了。他说最苦莫过于周围都疯疯癫癫，没个说话人。人毕竟是群居的物种，社会动物，孤独我们都能理解，也难怪他有机会就往外跑。其实亲人朋友包括他的领导都给他机会出来，可是他也不争气，糊弄了钱到处挥霍，总是闹事，好几次要叔叔去派出所把他领回来。出来混，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有时候还会瞎想，身体的欲望怎么解决呢，打十几年的飞机，还是也会跟脑子清楚点的女病友发生点什么。他也就年过半百而已，真的就让他在这医院终老么？也知道终有人是要受苦，也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说到底，跟自己脱不了关系的这么个人，见人受着这苦，还是不忍。人都难免趋乐避苦，却不曾真的避开过。人要能选择父母该有多好。我宁愿自己给自己当爸爸。
近些年，他的状态好一些，爱跟医生护士聊天，常见他在活动室下下象棋看看电视。据说还搭救过一个企图自杀的女患者。
关于生父的记忆大致就是这些了。
文章还没发，人家管理员就给加精了。写不好我都不好意思。
想想是怪可怜的。绞尽脑汁的想写点儿童年开心的事情，如此乏善可陈。就跟想买点啥东西，转一圈哪儿哪儿都找不到。那时候我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连年少美貌能带来的那点骄傲都蒙着阴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我还是有点挥不去那个幸福童年的情结。没有就没有了，不认也没办法。
你可能想知道，碰巧赶上这样的命运，一定很煎熬吧。其实身在其中还好，需要持续的警觉飞速的运转来应付危机，活在肾上腺素活跃的状态下，也没空顾影自怜。一个小孩子，再压抑也不会懂得控制，照样乐了就笑，疼了就哭。
真正难的，是长大的路上如何面对发生过的这一切。
现在的人包括现在的我都很难理解一个单亲孩子在那个年代是多么的窘迫了。它就像你的原罪，始终如芒在背。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父亲。那时住在姥姥家，每次惹大人不高兴了，倔脾气了，大人就会说“跟你的神经病老子一个求事样儿（操行，德性的意思）”。其实姥姥家人都很亲，他们是庇护我和妈妈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就算我有时候本能的反抗，只要姥姥说，“行了，行了，去回你们梁家吧”我立马就乖了。
妈妈心里是护着我的，就算她冲我吼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
妈妈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之一，可她的命运太不好了。她比我可怜一千倍。以前在农村妈妈就嫁过人，男人打她，生了个女儿，结果男人更不高兴，打的更厉害。妈妈实在忍受不了，狠狠心丢下襁褓里的女儿，逃到了太原投奔娘家。姥姥把她藏在亲戚家，内时候还奶水充沛呢，每每溢奶妈妈就忍不住的掉泪，想女儿呀。碰巧有个坐月子的亲戚，姥姥就安排妈妈住在人家家里，帮着喂奶。婆家人来找，姥姥就一口咬定没见过，反问他们要闺女，纠缠半天，男方无语，也就作罢了。
这个被妈妈丢下的我的同母异父的姐姐，长大后又来认了妈妈，我才知道这一切的。我已经上高中了这时候，妈妈也跟我现在的爸爸结婚了，也就是我的继父。养恩大于生恩，这是绝对的。继父是世界上最宽厚仁慈的男人，他当初接纳了我，答应不再要孩子，视我如己出，彼时又接纳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姐姐，连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觉得突兀，他就热情的张开怀抱了。
我们经常在媒体上，影视作品中，看到一些伦理的杯具，就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坚持，无法面对人生的一些无奈而纠结，痛苦，互相折磨。而继父这样淳朴的小人物，偏偏可以举重若轻。我想他未尝不曾心里打鼓，但他不信内些条条框框，他懂人心。
妈妈和继父，让我对人性重获了信心，他们如今健康安乐知足的晚年，也是对我的人生最大的安慰了。
有朋友说：这是怎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啊，经历了这一切，心态依然健康，多不容易呀！
其实这才是我最终想说的，苦难什么的不重要，它只是苦难，个人被卷在其中，怕是很难抵挡。每个时代都会在人心中留下烙印，出身，甚至经历，人能主动选择的余地都小的可怜。如果要去赖别人，那么每个人都可以赖上。所以，我没办法把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赖在任何人的身上，每个人都承担了他自己的，那么，我也得承担我的，没商量。
这种觉悟恐怕也是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她至多也就是偶尔情绪失控，对我没有那么多的温柔和耐心。人嘛。但她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命苦，谁负了她什么的，借此给自己找到借口，自暴自弃。她就那么倾尽全力的劳作，生存下去。
前文就说过妈妈是穿过熊熊烈火毫发无伤的人，是的。她没什么学识，人也愚钝，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但是年过半百的人，你看她的笑容，没有丁点儿世故，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她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她的苦难来自于男人，救赎也得依靠男人。但她没有纵容自己的惰性，始终自强不息的，做她认为对的事。毅力，是她对抗厄运的武器。最终，可以返璞归真，这是造化。
我也得一点点天赋，特别的善良，敢拍着胸脯这么说不脸红。善良如果算作一种性格，怕有相当一部分也是天生的吧。善良很重要，可能坚强也是，但前者，我觉得更重要吧。不过我不敢说自己穿过熊熊烈火，充其量目睹顺带燎点边儿，也不敢说毫发无伤，姑且算作自愈能力特么的强吧。
然后，我将非常认真，毫不简化的把这个自愈的过程剖析开来。
我设想过一种可能，生父看着家庭被他糟蹋，良心发现了，觉得不能再拖累我们母女，于是装疯，离婚，为的是保护我。妻离子散，对他来说，当然是惨痛的代价，但对我的成长，应该是最好的吧。好吧，其实我现在也更相信这个版本。虽然他当时更可能是走投无路了，但我愿意相信，在他清醒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保护我。
这对我来说，是某种程度的不自由。如果他坏透了，我就可以彻底的摆脱他，便没有这些责任和顾忌。如果可以被爱，难道我是宁愿不自由的？我想确实是的。
离婚后，妈妈带着我在姥姥家住了三年。含辛茹苦。她每天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工厂，一个塑料工厂，做的是最初级的苦力活儿，加料，理货神马的。车间非常热，妈妈的手常常烫起泡来。有一次没人照看，妈妈就带我去厂里，我还在厂房的门口看到一只大蛤蟆，长的真的，非常龌龊。
我已经上学了，在爷爷所在工厂的子弟小学，离姥姥家两站地，特别年幼，妈妈工作又无暇照顾，姥姥就骑自行车送我上学，一个雪天，姥姥滑到了，我就再也不要姥姥送。反正，就那么远。
小时候我很笨拙，缺钙，动辄摔跤，坐在自行车后座，也反应迟钝，每每连累大人，便会遭到斥责，一旦被载，又会害怕，简直成了一个梦魇。据说缺钙儿童还会变的紧张，是的，我老是诚惶诚恐的。
放假的时候会去东山的二姨家跟表姐表妹玩儿，她们家大黄狗特别热情，每次见到我都一阵狂吠，像打了鸡血一样扑上来，我一慌神儿，撒腿就跑，一跑就跌跤，两膝总是一疤未平，一疤又起。
因此，小时候我很对自行车和狗都有莫名的恐惧。
还有一个关于狗的故事。是在高中，下晚自习后，跟当时还是好朋友的初恋男友同路回家。我们两家隔着两站地，他从公车站先把我送回家，再溜达回去。那是两只硕……大的狗，可能我有点夸张了，但印象中那简直不是两条狗啊，足有两匹小马那么大。总之，硕……大。上来就舔，我吓得已经不能动了。当时的准初恋男友，就一手抱着我，一手挡着两只大……狗，那么个架势。我很不习惯依靠别人，那恐怕是第一次觉得可以去依靠。
不知从什么时候，就不怕了，后来反而很爱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