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塔罗牌
高三的时候在学校外面租了个间房，和郭小伟住在一起。他是男的，我也是个男的。他偷偷喜欢一个姑娘，而我偷偷喜欢另一个。这就使我们的关系比较单纯。
每天晚上九点半回屋，打热水洗脚（我忘了热水是从哪里来的了）。有时候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个三言两语。这时候郭小伟就在旁边儿默默听着。打完了，他会打开他的收音机，把旋钮拧到一个冷门的频道，那个频道总是放一些八九十年代的老歌。
张楚的《姐姐》或者《钟鼓楼》，现在改行做风水大师的侯某人的《龙的传人》，费翔的《故乡的云》，甚至《雪山飞狐》的主题歌《追梦人》。那个年代的歌都有一股绝望的情绪。年纪轻轻有什么好绝望的，我现在会这么想，但是过去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十分认真地思考，还试图从这些歌子里带来的绝望和疼痛当中找到宇宙，生命，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意义。那时候我想，只是疼痛也是一件好事，那表明了人的成长。但听这些歌的后果是，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古代人，一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小伙又一次开玩笑说，你快三十岁了，我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我是不是真快到三十了。
听歌到十点半，关了灯，月光就洒进屋子。有时候天气晴朗，月光冰凉，看上去就好像一声尖叫，或者旷野当中时隐时现的埙声。
这时候我就会想想死亡，对郭小伟讲一些有关死亡或者永生的故事，有些是听来的，有些是顺嘴编出来的。讲着讲着，恐惧冰冰凉地爬上手臂，我把被子拉高，心虚地笑出声来。我总觉得年轻的时候，我脑袋一定给门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挤过，每天都会想关于死亡的事。我甚至还设想过自己的葬礼，人们一定都不能哭，笑起来最好了，唱着歌跳着舞，喝着啤酒吹着牛逼，为此每次遇到信任的人，我都会想，在我的葬礼上，他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出什么样的洋相，这才能对得起我。我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我热爱弗拉明戈舞，那是一种在促狭的房间里跳的踢踏舞。伴着节奏十足的吉他声，一个两个或者三个红裙女人拼命磕着脚跟，让人想起红舞鞋的故事。和其它舞蹈不同的是，弗拉明戈得四十岁的粗壮女人跳才好看，太年轻的姑娘怯生生的，老婆娘跳才镇得住场面。于是我就想在我的葬礼上添加这么一抹亮丽，我想了很多，如果我七十五岁死掉，那就是2063年，而那个跳舞的婆姨当年应该四十多岁，那她大概是出生于2020年到2030年之间，交情太浅了人家可能会觉得晦气，那么我最少要和人家打十几年交道，应该在2045到2050年之间认识她——瞧瞧，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什么。
我还常常一个人跑到西关的坟场里。每当感觉杂乱的时候，我就会捡一个傍晚跑到那里，看看看落日，或者读一读石碑上那些溢美之词，我厌恶言不由衷的赞美，但如果它刻在那种地方，好像就不那么讨厌了。夕阳把温暖的明黄洒到这些石碑土垛上，我会觉得很安宁，觉得好像有人守着。坟地里是有风的，比其他地方大，也比其他地方乱，常常能见到脸盆大的旋风，你往前走它往后退，你往后退，它跟着你走。好像有灵性一样。
后来我入了邪道，迷上塔罗牌。大二大三的时候，还身披黑卫衣在樱花广场摆过几次摊，看上去太像江湖骗子了 ，以至于有几个小姑娘怯生生问我，看一次多少钱呀。我是不收钱的。毫无疑问，来占卜的人大多都是姑娘，她们问的大多都是恋爱。人们都说我算的准，但毫无疑问那是迷信，不止迷信，还费脑子耗精神，给人算了以后还要倒半年霉，你们不要学，我也放弃了，把牌送了人，相关书籍也送了人。把过去一把火烧掉。
令我羞耻的过去太多了，当过神棍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但我还记得有些牌的意思，比方说第零张牌——另一本书则认为它是第二十二张——愚人，牌面上画着一个小丑，大步往前走，抬头看天，而脚下就是悬崖。一条狗对着他猛吠，但他毫不在意。在积极方面，他意味着洒脱，无拘无束，不在乎一切，就那样勇敢地迈向前方，前路艰难，但他不懂保重的意思。而消极的方面就是，他可能会摔落悬崖，摔得很惨，很痛苦。后来我遇见了卡拉，我觉得这张牌就是在说她，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嗷嗷叫着冲向光明，撞破了头都不会在乎。
另一张牌是倒吊人，一个人头朝下吊在十字架上，但是他面容轻松又坚定，颈后还发着圣光，好像是自愿接受这种惩罚，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牺牲。他自愿牺牲自己，用痛苦来成全别人，哪怕那只是些陌生人。这张牌出现在很多次恋爱占卜当中，它们出现，就意味着当事人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对方。这时候我会抬头看一看那些姑娘的脸，她们都很像就义前的刘胡兰，眉目之间带着偏执和疯狂。
最令我感到迷惑的是月亮。我爱月亮，总是赞美它，但月亮牌有着更多不确定的东西：夜空深蓝，月亮长着一张脸，那脸皱着眉，好像做一个恶梦。月亮下面有一片河滩，两座高塔，两条狗对着月亮狂吠，而一只龙虾正悄悄从河里爬上来。这是我最害怕的一张牌，这张牌里有许多不明就以的意图，但它们都潜伏在某处，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但谁都不知道那是善意还是恶意，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最高级别的恐惧，这种感觉在《红楼梦》里出现过，在《1Q84》里也出现过。直到现在，想起这中感觉，我还是会感觉后背爬上一股凉意。
但是我想，这也是月亮本身的品质。恍惚，脆弱，神经质，不可捉摸，有时候它是难以忍受的恐惧，有时候它又是难以抵御的美。
我不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我只遇见过很少的几个。
而且可能会越来越少。
每天晚上九点半回屋，打热水洗脚（我忘了热水是从哪里来的了）。有时候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个三言两语。这时候郭小伟就在旁边儿默默听着。打完了，他会打开他的收音机，把旋钮拧到一个冷门的频道，那个频道总是放一些八九十年代的老歌。
张楚的《姐姐》或者《钟鼓楼》，现在改行做风水大师的侯某人的《龙的传人》，费翔的《故乡的云》，甚至《雪山飞狐》的主题歌《追梦人》。那个年代的歌都有一股绝望的情绪。年纪轻轻有什么好绝望的，我现在会这么想，但是过去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十分认真地思考，还试图从这些歌子里带来的绝望和疼痛当中找到宇宙，生命，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意义。那时候我想，只是疼痛也是一件好事，那表明了人的成长。但听这些歌的后果是，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古代人，一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小伙又一次开玩笑说，你快三十岁了，我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我是不是真快到三十了。
听歌到十点半，关了灯，月光就洒进屋子。有时候天气晴朗，月光冰凉，看上去就好像一声尖叫，或者旷野当中时隐时现的埙声。
这时候我就会想想死亡，对郭小伟讲一些有关死亡或者永生的故事，有些是听来的，有些是顺嘴编出来的。讲着讲着，恐惧冰冰凉地爬上手臂，我把被子拉高，心虚地笑出声来。我总觉得年轻的时候，我脑袋一定给门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挤过，每天都会想关于死亡的事。我甚至还设想过自己的葬礼，人们一定都不能哭，笑起来最好了，唱着歌跳着舞，喝着啤酒吹着牛逼，为此每次遇到信任的人，我都会想，在我的葬礼上，他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出什么样的洋相，这才能对得起我。我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我热爱弗拉明戈舞，那是一种在促狭的房间里跳的踢踏舞。伴着节奏十足的吉他声，一个两个或者三个红裙女人拼命磕着脚跟，让人想起红舞鞋的故事。和其它舞蹈不同的是，弗拉明戈得四十岁的粗壮女人跳才好看，太年轻的姑娘怯生生的，老婆娘跳才镇得住场面。于是我就想在我的葬礼上添加这么一抹亮丽，我想了很多，如果我七十五岁死掉，那就是2063年，而那个跳舞的婆姨当年应该四十多岁，那她大概是出生于2020年到2030年之间，交情太浅了人家可能会觉得晦气，那么我最少要和人家打十几年交道，应该在2045到2050年之间认识她——瞧瞧，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什么。
我还常常一个人跑到西关的坟场里。每当感觉杂乱的时候，我就会捡一个傍晚跑到那里，看看看落日，或者读一读石碑上那些溢美之词，我厌恶言不由衷的赞美，但如果它刻在那种地方，好像就不那么讨厌了。夕阳把温暖的明黄洒到这些石碑土垛上，我会觉得很安宁，觉得好像有人守着。坟地里是有风的，比其他地方大，也比其他地方乱，常常能见到脸盆大的旋风，你往前走它往后退，你往后退，它跟着你走。好像有灵性一样。
后来我入了邪道，迷上塔罗牌。大二大三的时候，还身披黑卫衣在樱花广场摆过几次摊，看上去太像江湖骗子了 ，以至于有几个小姑娘怯生生问我，看一次多少钱呀。我是不收钱的。毫无疑问，来占卜的人大多都是姑娘，她们问的大多都是恋爱。人们都说我算的准，但毫无疑问那是迷信，不止迷信，还费脑子耗精神，给人算了以后还要倒半年霉，你们不要学，我也放弃了，把牌送了人，相关书籍也送了人。把过去一把火烧掉。
令我羞耻的过去太多了，当过神棍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但我还记得有些牌的意思，比方说第零张牌——另一本书则认为它是第二十二张——愚人，牌面上画着一个小丑，大步往前走，抬头看天，而脚下就是悬崖。一条狗对着他猛吠，但他毫不在意。在积极方面，他意味着洒脱，无拘无束，不在乎一切，就那样勇敢地迈向前方，前路艰难，但他不懂保重的意思。而消极的方面就是，他可能会摔落悬崖，摔得很惨，很痛苦。后来我遇见了卡拉，我觉得这张牌就是在说她，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嗷嗷叫着冲向光明，撞破了头都不会在乎。
另一张牌是倒吊人，一个人头朝下吊在十字架上，但是他面容轻松又坚定，颈后还发着圣光，好像是自愿接受这种惩罚，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牺牲。他自愿牺牲自己，用痛苦来成全别人，哪怕那只是些陌生人。这张牌出现在很多次恋爱占卜当中，它们出现，就意味着当事人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对方。这时候我会抬头看一看那些姑娘的脸，她们都很像就义前的刘胡兰，眉目之间带着偏执和疯狂。
最令我感到迷惑的是月亮。我爱月亮，总是赞美它，但月亮牌有着更多不确定的东西：夜空深蓝，月亮长着一张脸，那脸皱着眉，好像做一个恶梦。月亮下面有一片河滩，两座高塔，两条狗对着月亮狂吠，而一只龙虾正悄悄从河里爬上来。这是我最害怕的一张牌，这张牌里有许多不明就以的意图，但它们都潜伏在某处，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但谁都不知道那是善意还是恶意，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最高级别的恐惧，这种感觉在《红楼梦》里出现过，在《1Q84》里也出现过。直到现在，想起这中感觉，我还是会感觉后背爬上一股凉意。
但是我想，这也是月亮本身的品质。恍惚，脆弱，神经质，不可捉摸，有时候它是难以忍受的恐惧，有时候它又是难以抵御的美。
我不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我只遇见过很少的几个。
而且可能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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