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ars in Rain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hauser Gate .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
Like tears in rain .
Time...to die .
－《银翼杀手》
2006年4月，和团长去当时即将拆毁的上钢三厂拍摄。
该如何形容它呢？上钢三厂位于浦东上南路300号，即卢浦大桥的浦东一侧。其历史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前3个月设立的和兴铁厂，建国50余年来这座巨大的工厂一直是上海最大的国有企业之一，员工曾达5万人之多，高48米的厂办大楼作为浦东第一高楼的记录保持到80年代末期。然而随着被并入宝钢集团，并被划为世博会中心场馆地区后，整座工厂经过数年的搬迁，到2007年3月，设备和人员基本已经全部北上，旧厂区即将被全面拆除（保留和兴仓库、特钢厂、电炉车间和仍在运作的厚板车间）。
作为一名学龄前因观察拖拉机操作台并因此大头冲下坠落最后挂在履带上的机械迷，重工业设施对狗头人一直有着独特的吸引力：一方面是由于巨大复杂的机械拥有他物无可比拟的力量感，一方面则是由于它必将破败的命运。小时候住得离军工路不远，经常和几个一起玩模型的朋友蹬车沿路向北，就是为了看那些亮闪闪而又极度危险、不能靠近的大工厂；父亲也在一家位于五角场的电器厂上班，对面是一个终日发出恐怖噪音的螺丝厂，每次到父亲单位洗完澡后，就去厂门口的小摊买变形金刚的贴纸，捻在手里往回走，穿过内燃机厂和拖拉机厂回家。大杨浦的工厂多，但少有象江南造船厂和上钢三厂那样规模的。
和团长驱车穿过家属小区来到厂门口，感到一片冷清，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热闹，只有几个抄近路去江边的人骑车经过。
废墟，脑袋里面一下就跳出这两个字。
虽然不完全和《没有我们的世界》里面描述的一样，但整个厂区已经笼罩在一片铁锈中，林立的管道尽管还不时喷出蒸汽，但管壁干得就像暖气片上的草纸。没人维护，生命力自然也就没有了。原本厂里为了内部交通顺畅，把道路按照大写数字编号，甚至设有交通岗亭，如今这些设施也都是锈迹斑斑，要说有什么新生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无孔不入的办证小广告和厂房顶上的大广告，不过反正也都是用不到半年的东西。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西侧厂区，穿行于被混凝土和钢铁管道覆盖的地表之上，那感觉就仿佛是穿越到了1942年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又被扔到了《基地》小说中的川陀星废墟。
                
                
                
                
                
                 
西侧能够进入的厂房只有连铸车间，二楼的浮雕式标语颇有建国初期的风范，但又与时俱进地加上了英文的注解。支起三脚架拍了两张，就有一位中年人小跑上了楼梯，问道：“你们哪来的？”得知我们只是来拍摄的业余爱好者，才松了口气。
闲谈了一阵子，原来厂里剩余的生产设备和板材经常遭到梁上君子光顾，而厂里留守的人员又太少，故此烦恼。 团长递给他一支红双喜，被告知室内不能抽烟。
于是希望能以厂房为背景给他拍一张照片留念，工人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安全帽没带来，算了吧。工人拍照，要有工人的样子的。”他挥挥手示意我们接着拍，走前叮嘱：深处的转炉要拆掉，比较危险不要靠近，出门的时候务必带上门闩。
                
                 
                
                
                
                 
车间和外面的火车站台谋杀了我们极多的胶卷，走到西南的厚板车间时候天色已晚，车间对面的草地上散落着成堆的钢水包，几乎都要锈成一体了。高度自动化的车间外，几位工人正在切割型材。
                
                
从南门溜出的时候巨大的夕阳已经莅临，上车前到路南吃了一顿一元一两的美味锅贴。
我们选的这路车实在金贵，等了20多分钟没见一辆，正当我们快变成动物园下午四点多钟的黄鼠狼开始挠站牌的时候，车站上一位枯瘦的男子突然把头转过来：“礼拜天车少，大概要半小时一趟。”
团长的红双喜又少了一根。
男子说自己是上钢三厂的老职工，也有20多年的工龄了，拆迁前在帮忙看管厂区，防范偷钢材的。不过他很快就要被调去市北的新厂了。
“三个小时！”他伸出三个手指头，“我住在上南路，要到宝山上班，三个小时哪！”
不满之余他又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不过我还是能去新厂的。”
三分之二的人走了，对于留下的三分之一来说，跨越整个市区上班即便辛苦，也只能接受下来罢。
等了40分钟的车终于来了。终究是走得累了，睡意很快占据了半个脑壳。
我的另外半个脑壳靠在窗玻璃上，看着夕阳落下，黑洞一样的暗色吞噬了巨大的工厂，它完了，没有未来，沉下去了，落下去了，好多类似的词汇象年度用词征集大会一样窜进我的脑海，和两位工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在我睡着的时候太阳完全落下去了，车子在僵硬的引桥上旋转，巨大的工业文明遗址隐藏在夜幕之中，只有厚板车间的切割作业还在继续，火花四溅，就像是雨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