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安

多年后，她还是偶尔会没来由地梦见他，其实她何止喜欢过他一个，却只得他曾入梦。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梦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只是有次本科毕业聚会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原来寝室和她关系最好的两个姑娘大笑着端着杯子跑过来：“嘿，快毕业了，我们俩想想还是告诉你吧，这么多年我们俩都靠这嘲你来的。”她一脸茫然，想大家许是酒精冲头浑噩恍惚了吧。“我们俩有次晚上下课回来，你那天逃课了，哦或者你是因为下午从医院回来就一直歇着了吧，反正我们俩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们俩就想今天布置的作业你总归要写的吧，明天就要交了呢，可是你这人一睡起来就没辙了，我们喊了你名字好多次你愣是一动不动，于是后来呢我忽然想起来，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哈哈哈，而且我们叫得很仔细很小声的哦，没想到你居然像听到圣谕得了解药似的，慢慢就醒了。你下得床来，我们俩还笑得不行，你还问我们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哈哈哈。”她怔住的片刻，早有三五成群的其他同学勾肩搭背地来来去去在几个包房里流窜，也带走了这两个大笑大闹的姑娘。 她还记得和他的过往，那些曾经隔了一个沉默就转身各自天涯的委曲辗转，曾经无所不用其极的缠裹与偏执，曾经不敢并且应该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很多时候她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特殊的负罪感，她才一直不能让他成为过去，即使他和她曾经隔了半个中国、如今隔了一个广阔的太平洋。有时候她想，可能因为他和她都还淡淡地各无牵挂并安好地活着，她就不能忘记。 最近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脾气却越来越温婉，她不自知却在一个月不上课后重返教室，居然连室友都认不得她，她听了哭笑不得、尤其是室友的解释居然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没认出来是你”。日复一日，她做着和从前一样却有本质区别的事情——8个小时睡觉，2个小时打球，3个小时吃饭，1个小时洗澡，2个小时看电影，其余都用来读书——直到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难以为继且难以启齿，无助绝望后终于在妈妈打来的电话里哭了出来。她和妈妈说，不想再谈恋爱了呐，没有合适的是浪费时间，有合适的以后还不是要拖累人家更是造孽啊，我有你和爸爸就好了……甚至这个时候，她也没想起他来。 最近她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骑自行车骑着骑着就到天上去了，怎么也下不来；总是遇见各种奇怪的人，第二天早上睡不醒又浑身无力。大概是秋乏吧？她自己想，再不想把这些归结到病头上。直到昨天，直到今天，直到早上。隔了那么久，他又出现了，却再不可能出现了。 梦不知何起，却有所终。她居然又看见了他，他和她若无其事地谈笑，她心中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负罪感。她和他分开，各自回家，她和同学骑着车，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他长得多可爱，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人。她多喜欢和他说话，她很确定他的感觉和自己一致，于是她忘记了，彼此是否有承诺，只是记得，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她和他在一起是那么开心，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病痛，她和他在车子上看见了她的初中同学，她说我要去看看他们，他就这样陪着她去了。她那么开心地进入大家的帐篷，找到很久不见的熟悉的脸，却被告知：“你知道吗？他死了，就在昨天晚上，很突然。”她又一次怔住了，却渐渐失控，她忘记自己到底有没有哭，她疯狂地跑，想在任何能找见他的地方发现关于他的任何一丝痕迹，她不明白为什么说好再见各自回家的人会忽然地死了、就这样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到就永远地走了？她拒绝一切的好言相劝与节哀顺变，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和她讲这样的话，难道当年的事情终究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可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来这样安慰她呢？他如果真的死了，她一辈子也不会安心解脱！虽然她在他面前，仍旧假装一切正常。可是她忘了，在她这样疯狂想找到他的那天下午，那另一个长得可爱且一点儿不像她找的那个人的他，彻底被她忘在脑后了。 她在床上痛苦地翻来覆去，窗外的光线被她的眼睛感知，天亮好久了，我睡了很久，可为什么闹钟还不响？转身却发现，设置成6点45分的闹钟已经指向7点30，难道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关掉了震天响的闹钟？冷汗，无力，她不想也没时间按医生的指令测量数据上报，至少今天不行。她不想去上课，可最终花了十分钟飞车到教室，下课前第一个写好老师布置的随堂长篇翻译交上去，然后跑到厕所呕吐。 她想起和他一起在北京街头吃早餐的日子，他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喜欢点一份豆腐脑加一根油条，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吃鸡蛋煎饼一样。而今，她坐在永和豆浆店里，忽然发现自己正吃着世界上最难吃的油条，想起自己居然梦见他死了，终于哭得不像样子。 我或许永远不可能对你说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虽然我一度那么笃定，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 我可能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虽然我一直那么努力做更好的自己拒绝了除你以外任何的可能性只为能站在你身边，虽然我所有的好朋友都知道并且相信，我非常喜欢并执着地在意着你。 可是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忽然明白了，不管你到底在哪里，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并且一直喜欢着你，你已经成为我心里根深蒂固的一种存在，即使这不是那个现在离我千山万水大洋彼岸的那个你。 我和你说话会脸红，抬头看你目光也小心翼翼，在走廊在球场看见你心也会乱跳……所有这些都似乎瞬间静止、封存在我的记忆里。 所谓牵绊，必为勾连。你自然地舒展枝桠，却不在乎每条都绿意蓊郁，可你不知道，即使是你最不在意的那一侧，对于曾经的嫩芽、而今的藤萝，都是整个的盛夏。 后记：琐事繁多，无以为忆，从未相望，何谈遗忘？心悦君知，不复再言，君亦曾俟，心下慰然。蓦然天涯，寄月有心——君安君悦，此无他求，来年何日，笑抚今朝。